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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星城13區的暴動,随着艾維克帶兵鎮壓,各城區鐘樓支援,僅僅三天便平息下來。

礦區最先開工,煙囪的濃霧取代了硝煙的星火,一團一團升向蒼白的天空。死在13區的貴族小姐的屍體,便在這樣一片凄迷的濃霧中,被軍隊護送回日城。

随着軍隊返回日城的,除了“艾俐偲”的屍體,還有其他在戰場上犧牲的鐘樓值守者。

蘭汀和貝莎一身黑色正裝,手捧祭花,在鐘樓一層的人群中默哀。

教會派來的神父在臺前低聲吟誦聖經書,為亡者向母神禱告。肅穆沉悶的氣氛中,神父手中彎月聖物散發聖光,銀色的水滴灑落在身後每一具屍體的額頭上。

“銀水将指引虔誠的教徒去往母神身邊。”神父收回聖物,合上攤開的聖經書,向着臺下的默哀者們深深鞠躬,讓出自己的位置,“各位,請向你們的友人獻花吧,這是人間給予英雄最後的祝福。”

默哀的衆人睜眼擡頭,魚貫而上。

蘭汀走到琴的棺材邊,看着她遍布傷痕、毫無安詳之意的臉龐,沉默不語,輕輕地将一支紫荊花放在琴的手邊。

貝莎在鐘樓值守的時日尚短,并沒有什麽要好的朋友,所以手中的花獻給誰都是一樣的。她左右看了一眼,走到蘭汀身邊,在紫荊花的一側放上銀蛇鱗花,琴冰涼慘白的身軀便淹沒在繁多的花瓣下。

蘭汀沒有在意貝莎的動作,她雙手抓着棺材邊緣,手背骨感凸顯:“如果不是我答應琴,和她調換了班次,那晚本該是我去13區的,是我害了琴。貝莎,我很難過。”

鐘樓回蕩着冥樂,凄凄慘慘的旋律奏得人心生郁氣。貝莎原本無所謂的心态,不知怎的也跟着低沉下來,她拍了拍蘭汀的肩背:“琴不會怪你的,別看了,走吧。”

蘭汀知道貝莎催着離開是為了什麽,與擁擠在鐘樓的草率葬禮不同,艾俐偲的葬禮單獨在教會舉行,由大主教親自主持,這是貴族才有的禮遇。

“如果教會葬禮上的屍體真的是艾……真的是你在意的朋友,你也能說出這樣無關痛癢的話來嗎?或者是你覺得那樣一場虛假的葬禮,還比不過真正值得紀念的人嗎?”蘭汀拂開她的手,沉聲反問。

“沒有這樣的如果!”貝莎語速極快地否定了蘭汀的話,她看到蘭汀眼眶泛紅,但還是皺眉警告,“禍從口出,有些話你還是不要随便亂說。”

獻祭花的時間已到,神父重新上臺,教會其他教員引導着衆人下臺,貝莎和蘭汀之間還未開始的争執因此啞火,卻梗在兩人心頭不上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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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莎心思本就不在那些犧牲的鐘樓值守者上,這會兒更加不願意留下來繼續聽神父新一輪的禱告。看了眼沉浸在自責情緒中的蘭汀,知道對方一時半會兒怕是鑽不出牛角尖,終于放棄拉着對方一起去教會。

“我走了。”留下一句,貝莎也不管蘭汀的心思,轉身穿過擁擠的默哀人群,走出了籠罩着亡者氣息的鐘樓。

教會離鐘樓不遠,大約十分鐘的腳程,貝莎不打算召車,走過去權當散心。

但她才走過一個街道,迎面便遇上一輛儀仗車停下,阻住她前進的道路。儀仗車是貴族們在城區內活動時的用車,需要二十個朋克人力驅動,速度緩慢,比起磁浮車華而不實,更多的是為了貴族的面子。

貝莎身前的這輛儀仗車頂镌刻着薔薇花徽章,她下意識出聲:“艾維克?”

不出所料,綴着藍珍珠的垂簾被打開,艾維克一雙冰藍色的眸子與之相對:“請上車,我親愛的未婚妻。”

一名朋克人鞠着身子跪在車旁,扶住剛剛搭上的車梯,等待着貝莎踏上。

貝莎不覺得自己和他有什麽可談的,心裏滿是抗拒:“艾維克,你想幹什麽?”

“不要緊張,親愛的,我只是覺得如果即将訂婚的一對男女,在妹妹或者好友的葬禮上不同時出席的話,未免讓旁人猜疑。”艾維克見她不願上車,說話時便踩着車梯走下來,來到貝莎近前,高大的身形帶着無聲的壓迫,冷然地俯視着她。

艾維克對着收梯的朋克揮揮手,示意他們将儀仗車駛離,言笑晏晏:“既然貝莎小姐不願意乘車,那我就只好陪貝莎小姐走路過去。正好多些相處的時間,我們很少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不是嗎?”

日城1區鐘樓與教會附近的街道算是繁華交彙的一片區域,人群如水,車流似梭,低空的飛艇拖拽着影子劃過,沿街的商店一家挨着一家,每家商店的玻璃櫥窗都映過了貝莎和艾維克一前一後的身影。

走過情人許願池時,一如既往能夠聽到情侶們許願感情長久的呢喃聲,緊接着是月幣接連入水的聲音。

艾維克突然伸手拉住不理人,埋頭前進的貝莎:“許個願再走吧。”

貝莎甩了甩手腕,沒甩脫,轉身看了看艾維克,發覺他并沒有開玩笑的端倪:“去艾俐偲的葬禮,你看上去倒是一點都不着急。”

“所以你動作快些,艾俐偲葬禮等待開始的時間也就短些。”艾維克将月幣塞進貝莎手中,雖然嘴角含笑,但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笑意,如雪一般寒涼。

手中的月幣貝莎用精神力快速查探一番,很普通,并沒有任何異樣,更加沒有精神暗紋。

她想不透艾維克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只能敷衍地握住月幣閉眼随意許了個願,然後對着噴泉許願池随手一扔,連水花也沒有激起,那枚月幣就沉入池底。

“許完了,可以走了吧。”貝莎雖然應付過去,但不知為何心裏總是有些不安的感覺。

艾維克沒有回答,嘴角依舊噙着笑,低頭看着自己掌心。貝莎眼皮一跳,跟着看過去,發現艾維克的掌心躺着一枚月幣,手稍稍一揚,那枚月幣被高高抛起,一道微弱的精神紋路波動,它便緊随在貝莎抛出的月幣相同位置,落入池中,透過清澈的池水能夠看到,兩枚月幣緊緊地重疊貼合在一起,像是将她的願望也覆蓋掉一樣。

貝莎感到詭異,不自覺地抖了抖,剛要張口質疑,艾維克卻先一步問道:“親愛的,你許了一個什麽樣的願望呢,是希望伯恩利亡魂能夠得到母神的庇佑嗎?”

艾維克拉過貝莎僵住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臂上,遠遠看去倒真像一對親昵相挽的璧人。

他貼在貝莎的耳邊,溫熱的呼吸缱绻,但說出的話卻毫無溫度:“如果你心裏也有其他人的話,貝莎,你究竟有什麽立場殺掉我的米塔西,我最完美的藝術品呢?究竟是因為艾俐偲的指使,還是因為你覺得米塔西的存在礙眼?”

貝莎微微怔愣,沒想到艾維克居然會為了米塔西和自己撕破臉,一時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管是為了什麽,你都該為自己殺死米塔西的行為付出代價。如今艾俐偲死了,我也不必顧忌她,不過畢竟你是艾俐偲的好朋友,這種事情還是在她葬禮前做完更好些。”艾維克壓住她的手不讓她抽回,僵硬地相互挽住,一邊繼續向着教會走去,“貝莎,你就不奇怪嗎?在13區犧牲的軍隊和值守者都被運送回城,怎麽偏偏沒有伯恩利的呢?”

原本還只是試探性掙脫的貝莎,一聽到伯恩利的名字,力量瞬間加大,理智的弦崩斷,精神力如瀑布傾瀉,向艾維克攻擊而去:“你把伯恩利的屍體藏起來了?!”

面對貝莎的精神攻擊,艾維克毫不慌亂,一道冰藍的精神屏障擋在身前,說話的聲音因此略顯失真:“我對米塔西,你對伯恩利,我們是一樣的感情。貝莎,你覺得我會輕易放過讓你感受和我一樣痛苦的機會嗎?”

“不過……”艾維克微微頓了頓,話鋒一轉,仿佛尚存轉機一樣。

貝莎很清楚這是他的圈套,但還是一頭撞了進去,她收起精神攻擊,問道:“你想讓我做什麽?”

艾維克眼眸中終于出現些許笑意,但這微弱的笑意裏卻包含着更多的算計:“很簡單的事情,關于艾俐偲的遺囑。”

貴族的精神力使得他們常常見到不可視的鬼怪,死亡如影随形,瘋狂随時發生。因此為了防止意外死亡帶來一些不可預測的後果,每位貴族都會在成年後預立遺囑,妥善分配自己的財産。遺囑會在葬禮上公示,并在主教和王室律師的見證下嚴格執行遺囑內容。

這是貴族中衆人皆知的常識,艾俐偲葬禮的最後就是公示遺囑的環節。

但,艾俐偲的遺囑和自己有什麽關系?貝莎臉上浮現茫然的神色。

“她的遺囑是財産轉贈,艾俐偲把自己一半以上的遺産都轉贈給了你,貝莎-舍普斯小姐。”艾維克見她茫然,冷聲道,“而你只需要将艾俐偲轉贈給你的財物給我,我就将伯恩利的屍體還給你。”

“當然,等你嫁給我後,那財産遲早會重新回到我手上,但我等不了那麽久,也不想冒着你轉移財産的風險等待。有些事情,遲則生變……”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很快就走到了教會前瑩白色月亮碎石鋪就而成的小徑前。貝莎只需伸着脖子向敞開的教會大門前望一望,就能影影綽綽地望到水晶棺材裏的“艾俐偲”。

貝莎腳步頓住,她深吸一口氣,在給艾維克回答之前,問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艾俐偲根本沒有什麽遺産,伊齊基爾叔叔去世後,她每年只能拿到五十萬月幣而已。我實在想不通,這麽點財産,你會願意花如此大的功夫從我這兒拿走。”

“斯塔家族的東西,沒有外流的份。”艾維克拖着她走上了石子路,為艾俐偲吹奏的冥樂聲越來越近,“就像你說的,這麽點財産而已,你給出來也不心疼,拿它換回情人的屍體,不是很劃算的買賣嗎?如果你不同意的話,貝莎,我想你不會願意知道伯恩利的屍體會被我拿來做什麽的。”

的确,貝莎心裏松動,就快要被艾維克說服。如果艾俐偲真的死了,她或許半點不會考慮,但她很清楚,艾俐偲并沒有死,非但沒有死,甚至成了安娜絲塔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連艾維克都需放下尊嚴去讨好的存在。

“可那是艾俐偲對我的心意,我不能拱手送出去。”貝莎咬牙拒絕,轉而又問道,“艾維克,我可以為你做其他的事情。”

艾維克有些意外貝莎的拒絕,他并不認為貝莎對艾俐偲的友情可以使她做到這個地步。在此之前,他見到過很多次,貝莎因為一心撲在伯恩利身上而忽略艾俐偲的場景。說到底,開發了精神力的貴族裏大家都是瘋子罷了,自私自利的本質是一樣的。

“既然如此,貝莎,我只能把伯恩利的屍體丢進異獸飼養場,讓他做異獸的口糧了。”艾維克收起嘴角的冷笑,換上一副悲傷的面孔,在衆人的注視下走近了教會之中。

貝莎想象艾維克所說的場景,上下牙齒打顫,如墜冰窟。

但她卻沒有反悔的機會了,因為她看到了坐在首座上的“A小姐”——克莉絲提-A-安娜絲塔。

A小姐仿佛有所覺,轉身看向攜手并進的艾維克和貝莎,面具之下的那雙金色眼眸帶着能夠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切都在她的注視下黯然失色。

貝莎略感艱難地移開與A小姐的對視,有些驚訝地發現跟在她身後的除了內侍長珍妮特,還有一個黑發黑眸的陌生男人。那個男人發覺貝莎的驚訝,禮貌地對她點頭笑笑。

還沒等她多想,奧麗薇亞夫人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語氣帶着些埋怨:“艾維克、貝莎,你們來得太慢了,讓A小姐都等了很久。”

宗領主家來參加葬禮的人居然是第一順位的A小姐,相比其他人的無措,艾維克倒是顯得格外淡定。他一早就知道克莉絲提對艾俐偲的惡意,如今如願以償,怎麽會不親自來感受這場葬禮帶給她的喜悅。

奧麗薇亞夫人埋怨一兩句後,又轉而奉承起克莉絲提:“A小姐,讓您久等,人到齊了,可以開始了。”

衆人眼中,克莉絲提矜持地颔首,冷聲道:“大主教,請吧。”

大主教便站到了水晶棺的左側,将聖物工整地擺在“艾俐偲”胸前,打開聖經書,開始念誦,聖光便在念誦聲下亮起光芒。

座位上的其他人,奧麗薇亞、艾什、艾維克、艾爾瑪,以及更多的血緣旁支,都雙手交握,拇指骨節抵在額頭中央,跟着大主教一句一句地念誦聖經書的內容。看上去個個情真意切、個個悲恸不已,但艾俐偲知道,這都是假象,沒有人會在艾俐偲的葬禮上流下任何一滴真正的眼淚。

參加自己葬禮的感覺是什麽?

如果有人問的話,艾俐偲一定能給出一個完美的答案。

但并沒有人問,艾俐偲也絕不允許有更多的人知曉這個秘密。

大主教念完了聖經書的第一節,恭恭敬敬地向着艾俐偲道:“A小姐,接下來請您讀第二節,取心血。”說着,他便讓出位置,将手中的聖經書遞給先一步上來做準備事宜的內侍長珍妮特。

珍妮特動作利落,即刻間便備好了一切,最後高舉着存血的器皿,半跪在水晶棺旁。

艾俐偲走到大主教原先站着的位置,目光死死地盯着棺材裏的“艾俐偲”,将準備好的寶石和祭花放進棺材,她的手不經意間拂過屍體裸露在外的肌膚,感受着毫無溫度和彈性的僵硬,面具下的臉龐忍不住牽連出微笑。直到這個時候,艾俐偲才有種塵埃落定的贏者的感覺。

枯燥的聖經書第二節很快念完,艾俐偲撚着取血的長刺,平穩地刺穿屍體的胸膛,取出那保存在心尖的最後一滴仍舊鮮活的血液。

貝莎在下方看着,不由有幾分緊張,雖然她很确信自己已經将兩人的基因數據調換,但還是忍不住擔心。只要基因确認通過,艾俐偲和克莉絲互換身份就徹底成為定局,無法更改了。

血液順着器皿管壁滑落,一觸底便閃出猩紅的光芒,大主教蒼老的聲音宣布:“身份确認,艾俐偲小姐亡故,節哀順變。”

底下便傳來一陣虛假的嗚咽聲,因為按照葬禮的禮儀流程,這裏應當悲哭。

艾俐偲做完宗領主的代表該做的事情後,便沒有旁的事情需要勞駕她,據往常的例子,取完心血後,那些地位高上的大人少有繼續留下來的。衆人哭完理所當然地起身,打算暫停葬禮儀式,先将A小姐送走再繼續。

但很快,衆人便發覺了自己想當然的錯誤,A小姐依然坐在座位上,絲毫沒有走的意思。內侍長珍妮特面帶和煦的微笑,禮節性地向着衆人點點頭:“克莉絲提小姐對艾俐偲小姐的遺囑有所耳聞,很感興趣,想留下來看看。”

艾維克的臉色有些難看,他想,克莉絲提這是什麽意思,是在警告自己嗎?其他人也摸不透克莉絲提的目的,但礙于身份,沒有人膽敢說出拒絕的話。

很快,葬禮接近尾聲,律師走上臺,戴着白手套,緩之又緩地打開了密封袋,慎重取出艾俐偲四年前寫下的紙質遺囑。

律師将紙質遺囑對着衆人展示一下,清了清嗓子念下去:

“母神在上,我,艾俐偲-梅-斯塔,精神狀态正常,于月亮紀1467年3月9日,立下遺囑。

“我的全部遺産為死前每年五十萬月幣,以及父親未曾公開的遺囑中将繼承的財産。我死後,每年五十萬月幣的總額将由我的兄長艾維克和艾什平分,首飾送給我的妹妹艾爾瑪。其餘所剩下的全部遺産,送給我的好朋友貝莎-舍普斯。轉贈及繼承所需的一應手續費請受惠者自行承擔。

“一切內容經由教會和王室律師獲準認定,死後即生效。再次聲明,本人精神正常,行為未受操縱,完畢。”

遺囑底部是艾俐偲規規整整的簽名,名字上蓋着她的私章,私章旁平齊的是教會和法院的公章。這是一封符合律法,沒有人可以質疑的遺囑。

律師念完遺囑後,教會內部有了一陣短暫的寂靜,每個人各懷心思。

不說艾俐偲的兄妹如何作想,貝莎坐在艾維克身旁,面上不顯,心裏卻波瀾四起。沒有親耳聽到前,再怎麽想象也比不上此刻撲面而來的震撼大。

貝莎想起月亮紀1467年3月9日那天,所有的畫面都仿佛昨日才發生過那樣清晰,每一個細節都是如此生動。

那天,銀月半遮半掩在雲層後,天光陰郁,沒有徹底地驅散緋月殘留的氣息,那使得貝莎的精神力波動變得異常,但她忍下這份不适,陪艾俐偲在晝十八時的時候去遺囑所。她比艾俐偲早一個月成年,因此流程倒是清楚得很,路上不厭其煩地對着艾俐偲說了好幾遍,直到遺囑所近在眼前,才止了話。貝莎等在外面,無聊地猜測艾俐偲将怎樣立下自己的遺囑,是像自己那樣随意寫幾句一切按照法律順位繼承分配呢,還是更有自己想法的分配方式?

沒等多久,艾俐偲就從遺囑所走出來,胸前多出一支貴金屬鋼筆別着,那是遺囑所發的。她踏出遺囑所大門的同時,天際的雲層四散,銀色月華不再遮掩,頃刻間盛光揮灑城市,貝莎精神異常的波動也在這時被安撫平息。

“貝莎,走吧。”艾俐偲笑得開心,她拉起貝莎的手,輕輕地搖了搖,“立遺囑的時候遺囑官向我确認了很多次,我差點改掉,不過想想你,還是沒有改。”

貝莎當時的注意力放在終于足光的銀月和平靜下來的精神力上,沒有在意艾俐偲的話。她以為艾俐偲堅持不改是因為想到自己叮囑她不要反複更改遺囑,不然很有可能被認定精神狀況有問題,遺囑無法成立,又得再找時間來一趟。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出現在艾俐偲的遺囑之上,成為遺囑的受惠人。

而回憶中艾俐偲那個發自內心的微笑,貝莎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或許以後也只能在回憶中翻找了。

貝莎的目光越過好幾個人,挑眼望向坐在前方的艾俐偲,她只能看到艾俐偲直挺的背脊,看不到正面,也看不到她眼睛裏隐約浮動的情緒,更看不到她面具後的表情。

律師念完後放下遺囑,掃視一圈,确定無人提出異議後,拿起另一件密封的文檔袋。

貝莎立馬猜到那是艾俐偲父親那份未公開的遺囑,如今因為“艾俐偲”的意外死亡而被提前公布。她微微側頭看向艾維克,發覺對方雖然尚算鎮定,但細微的動作還是表現出內心的緊張。

“這是亡故的伊齊基爾-斯塔伯爵大人未公開的遺囑。”律師取出白紙黑字,照舊向着臺下衆人展示一番。

果然如此,貝莎的猜測沒有錯,她起身離席,走到與艾俐偲并排的長椅空座前,笑着問道:“A小姐,我能坐在這裏嗎?從艾俐偲的遺囑來看,這份未曾公開的遺囑與我有着緊密的聯系,我想離得近些,也聽得更仔細些。”

艾俐偲阻止了珍妮特即将上前驅趕的行為,金色的眸子映出她的身影,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

貝莎卻從她的态度中确信,艾俐偲留下來,并沒有什麽其他的目的,只是為了親耳聽到自己父親的遺囑。艾俐偲一直以來,都對父親未公開的遺囑懷有莫大的期待,因為她不願相信疼愛自己的父親居然在遺囑中只留給自己每年五十萬月幣的財産。

律師輕輕撫了撫遺囑上的折痕,沉下心思,一字一句地念道:

“母神在上,伊齊基爾-斯塔精神一切如常,于月亮紀1456年12月31日,立下新的遺囑。如無特殊情況,該遺囑需在二十年後,即艾俐偲二十七歲(月亮紀1476年3月9日)後公開。一經公開,所有歷史遺囑失效,本人原始名下所有財産嚴格按照該遺囑執行。

“遺産分割如下:奧麗薇亞依照婚前公證取得必要資産,長子艾什繼承爵位,次子繼承軍隊,艾爾瑪出嫁前每年五十萬月幣。此外所餘全部財産、股權都歸愛女艾俐偲所有,艾俐偲享有一切處置權。

“一切內容經由教會和王室律師獲準認定,公開即生效。

“注,特殊情況如下,1.……”

律師還在念特殊情況的備注,臺下的人就已經按捺不住地哄鬧起來。比起之前宣讀艾俐偲遺囑時的安靜,此刻可謂是喧嚣至極。

艾爾瑪的尖叫聲蓋過了律師的宣讀,劇烈的沖擊下昏迷過去,奧麗薇亞顧不上其他,抱住艾爾瑪嘴裏惡狠狠地念念有詞,看樣子也是對此難以接受。艾什和艾維克的表現尚且平靜,畢竟對于未公開的遺囑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貝莎的腦海中抑制不住地排列起斯塔家族明面可知的財産,各地的莊園,各大集團公司的股份,星城十三區的礦山……她的心髒跳動得飛快,掌心冒出黏膩的熱汗。但很快,貝莎的幻想停止,她知道這些東西艾俐偲會想辦法從自己這裏拿回去的。

艾俐偲聽完律師堅持念完的特殊情況備注,才在一片嘈雜聲中起身。

“奧麗薇亞夫人,艾什伯爵,艾維克伯爵,這場葬禮非常有意思。貝莎小姐真是個幸運兒,這樣的運氣太罕見了。”衆人眼中的A小姐開口,嘈雜聲音瞬間止住,屏氣凝神地聽下去,“我想,葬禮上的這兩份遺囑應該會嚴格執行下去吧,畢竟沒有人會蔑視教會和法院,做不幹不淨的手腳,對嗎?”

艾維克和奧麗薇亞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們知道,克莉絲提這話是說給他們聽的。可是憑什麽,他們給克莉絲提做事,可不是因為臣服于她高高在上的地位,而是因為對方能夠自己足夠的好處。

除非克莉絲提能夠拿出對等的利益,否則他們怎麽可能甘心将在自己手中好幾年的資産,就這樣輕易地拱手送給舍普斯家的貝莎?

“有A小姐作見證,遺囑當然會嚴格執行。”艾什見繼母和艾維克都沒有做聲,不好讓克莉絲提的無人回應,便自己出聲應下來。他受父親的錨點影響,因此對遺囑接受良好,反正爵位還在,以後有的是機會獲取更大的利益。

艾俐偲看了眼艾什,對他的回答倒是滿意,跟在身後的珍妮特立刻會意,終端發出一份邀請函,客氣道:“艾什伯爵,這是安娜絲塔家的宴會函,期待您和溫妮-克拉克小姐的到來。”

發出的邀請函還未被接收,仍在公共虛拟屏上上下下浮動,艾俐偲就帶着珍妮特和那個始終一言不發的黑眸男人離開,只留下個潇灑的背影,似乎并不在意艾什的接受與否。

艾維克看着克莉絲提的背影,猶豫幾下,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儀仗車平穩緩慢地碾過街道,珍妮特和仿真人戈多跟在儀仗車後,闊大舒适的車廂內只有艾維克和“克莉絲提”。

艾俐偲看着自己也曾信任過的艾維克,她血緣上的同胞兄長,看到他不甘的神色,不覺感到可笑。她忍不住想,艾維克對于艾俐偲的死,有過一點點愧疚和後悔嗎?

艾維克并不知道眼前的克莉絲提是艾俐偲,語氣是艾俐偲從未聽過的輕柔緩和:“A小姐,您要我和奧麗薇亞不再遺囑執行上動手腳,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

以克莉絲提的立場,确實沒有插手的必要,畢竟斯塔家族的財産究竟分到誰的手上,都與克莉絲提沒有關系。所以,艾維克有這樣的疑問也正常。

但她是艾俐偲,父親給自己的東西,她一點也不會讓給其他人,即便她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了。只有所有的財産都名正言順地到貝莎手上,艾俐偲才能經過她的手拿回來。

“艾維克,你對于艾俐偲的死亡,沒有感到痛苦和愧疚嗎?”

艾俐偲金色的眸子閃過精光,她微微俯下身子,和半彎着腰的艾維克視線相對平齊,語氣嘲弄,像毒蛇一樣鑽進艾維克心口的傷痕裏,狠狠地咬噬:“就連我這個奪取她性命的主謀都會有些憐憫她,想要順着她的遺願行事。你這個哥哥,倒還是一如既往,一心只有自己,只記得謀取利益、財産。在這方面,倒是比我還要狠毒。”

艾維克臉色微變,但很快恢複,他挑起一個邪異的微笑,雙眼充斥着深淵扭曲精神的瘋狂。

“尊敬的A小姐,您真是說笑了。人死不能複生,為了一個死人傷心、愧疚,這像話嗎?如果艾俐偲沒有死,但凡有一線生機,她只需要稍稍求我幾句,就算違背您的命令我也會想辦法救她。說實話,這樣的事情,在她剛到星城的時候我就瞞着您做過了。但可惜,她死了,死了就是死了,我自然也不會為了死去的艾俐偲留情,因為就算順了她的意,她也不會知道,更加不會感謝我。”

“不管做什麽,都應該有回報的可能性存在,才能讓我覺得值得。A小姐,我以為您當初找上我,而我答應幫助您将艾俐偲送到星城13區去,您就已經明白我行事的準則。”

艾俐偲并不意外,她甚至拍了幾下手,當作為艾維克的演說鼓掌:“我明白。所以艾維克,為了使你覺得放棄争奪那些遺囑是件值得的事情,我會用侯爵來彌補你。”

侯爵……

艾維克心動了,但他理智尚存,知曉這不像是之前的伯爵授勳,侯爵必須是要國王親自賜位的,而且現在的侯爵也并沒有空缺。

他當然相信克莉絲提的話并不是在哄騙自己,但那要等多少年?五年?十年?還是二十年?太久了,久到讓他覺得還是抓住眼下的財産比較劃算。

艾俐偲知道他正在權衡,再度抛出加重的砝碼:“雖然還沒有多少人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加斯克爾的叔叔,路易莎-塞爾西侯爵的精神已經墜入深淵,沒多少日子了。艾維克,憑借你鎮壓星城13區暴動的功勞,再由我為你操作,侯爵的金冠非你莫屬。”

各種傳言中,加斯克爾和克莉絲提之間都存在着不清不楚的關系,這個消息大概是真的。

艾維克不再猶豫,立刻應下:“A小姐,您的意願就是我的意願。不過……奧麗薇亞恐怕不像我這麽容易滿足,她為了艾爾瑪,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沒關系,艾維克,殺死奧麗薇亞比殺死艾俐偲可簡單多了。以你的能力,應該很容易就能做到。”艾俐偲沒有叫停儀仗車,卻撩開垂簾,眼尾掃過去,送客之意盡顯,“請吧。”

艾維克點點頭表示接受,從還在行進的儀仗車上一躍而下,穩穩落地,身影很快融入龐雜的人海中。

艾俐偲望不見艾維克,才放下垂簾,倚靠着松軟的靠墊上,閉目養神。

儀仗車停在安娜絲塔莊園大門前,還未下車,就聽到車外傳來一道克莉絲提記憶中熟悉的聲音:“克莉絲提,可把你等回來了,你有精力和時間去參加一個下宗貴族小姐的葬禮,怎麽關心關心失蹤到現在還沒有找到的奧斯蘭?他的妻子,伊迪斯、普爾曼、蓋洛浦……大家這幾天四處找他,只有你還有別的閑心。”

珍妮特攙扶着艾俐偲下車,她這時才看清說話的人,霍奇森-蘭姆-安娜絲塔,與克莉絲提争奪繼承順位的死對頭。霍奇森手中拿着自己剛剛取下的面具,不甘不願地向艾俐偲微微鞠躬,又立馬直起身子。對視時,艾俐偲發覺對方眸子的金色比自己淡上不少,長相平常,不刻意記轉眼就能忘掉。

“是嗎?但是奧斯蘭不知所蹤,你不是該偷着高興嗎?”艾俐偲冷笑反嗆,“這樣奧斯蘭的妻子和你偷情的時候就能徹底放寬心了。”

霍奇森在艾俐偲開口的瞬間,就放出阻隔聲音傳播的精神波紋,沒有讓其他人聽到。

他面無表情,盯着艾俐偲的面具,好半天才壓下自己被她激發的怒意,維持住平靜的聲音開口:“克莉絲提,你不用裝傻充楞,艾俐偲和你都為柏妮絲公主做事,如今他失蹤了,你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沒錯,我知道。但這和你有什麽關系呢?他要是永遠不回來了,對你來說不是更好嗎?”艾俐偲想到葬身在多羅西市海口洞穴的奧斯蘭,恐怕現在他的屍體早已在不正常的災難環境中變成了森森白骨,那原本的殘骸混為一體了。

是錯覺嗎?霍奇森覺得克莉絲提比以前更能氣人了。

他晃了晃腦袋,将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雖然還只是猜測,但是奧斯蘭恐怕是兇多吉少,或者已經死亡了也說不定。所以我們打算開啓死亡追溯,克莉絲提,繼承人裏就差你的意見了。”

死亡追溯?艾俐偲在已上浮的記憶氣泡中并沒有搜尋到相關記憶,但她也能大概猜到這是克莉絲提口中找出殺害家族成員兇手的方法。如果死亡追溯真的不會有偏差的話,那麽殺害奧斯蘭的人就是自己,豈不是會暴露?

艾俐偲不動聲色,并沒有流露出絲毫的疑惑,故作不耐地道:“不過是失聯幾日,連奧斯蘭是否死亡都無法确定,就使用死亡追溯,你還真是閑得慌。不會是奧斯蘭的妻子哭哭啼啼求了幾句,就忍不住在她面前誇下海口吧?”

還在真是被艾俐偲猜準了,但霍奇森豈能承認,他梗着脖子道:“你胡說什麽,我這不是擔心聯系不上奧斯蘭,萬一柏妮絲公主的任務沒有完成,怪罪下來,倒黴的不只是單單一個人,而是整個家族。”

“那好吧。”艾俐偲深知單憑自己一個人的意願是無法阻止的,便只能應下,到時候再見機行事,“你先走,我随後就到。”

霍奇森愈發覺得克莉絲提古怪得像是變了個人,遲疑片刻終究沒說什麽,深深地看了她幾眼,便率先向着死亡追溯專用室去了。

艾俐偲心裏忐忑不安,她将珍妮特打發離開,用精神力密封聲音,對着戈多問道:“我要怎麽瞞過去?霍奇森已經起疑了。就算打消了他的一心,死亡追溯一開,殺害奧斯蘭的兇手就是我……”

“死亡追溯兇手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既然克莉絲提和艾俐偲是你們家族血脈中對應的命人,那麽,應該有辦法轉移指認。”戈多思索片刻,安撫道,“我去找找克莉絲提的實驗日志,她既然想要更改命運,那肯定有命運轉移的方法。只要在死亡追溯的最後時刻,把兇手目标轉移到死掉了克莉絲提身上,就行了。”

艾俐偲心裏還是沒有底,但這時也找不到其他方法,只能先回房間找到克莉絲提的日志再說。

危機從未因為艾俐偲更改身份消失,現在她的身邊反而潛藏了更多更複雜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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