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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對蘭汀的各項實驗又交代了幾番，艾俐偲重新戴上面具，走出鐘樓地下室。

戈多依舊無聲無息地跟在她身後，沉黑的仿真眼閃過水流般的數據鏈，看着緋月之下一片狼藉的城區，終于有了些人的情緒波動，這不是他所追求的結果和局面。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戈多知道，自己失敗了。

他敗在艾俐偲手下，也敗在自己所創建的太陽會手下。

艾俐偲所做的這一切，都在加速世界的崩塌、太陽的沉淪。

他不該相信克莉絲提所帶來的太陽的預言，艾俐偲和克莉絲提之間命運的糾葛絕不是拯救世界的線索，她們只有毀滅的力量。

“太陽不會升起了。”戈多停住不動，“艾俐偲，你想讓整個世界都給你殉葬，是嗎？”

艾俐偲轉頭，冰冷的面具正對着戈多：“會的，我會讓太陽升起來的，這是付給你成為我忠誠仿真人的報酬。”

戈多知道艾俐偲說到做到，他沉默了一陣，才說：“我需要做什麽？”

只要抓住了命門，讓一個人妥協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艾俐偲興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走向停在車道上的儀仗車，語氣冷漠：“你只要做好我的仿真人就行了，其他的事，有你的主人我來操心。”

戈多的精神顫動，沉沉下墜，他覺得自己仿佛成為了艾俐偲的寵物、玩具，他不再是與對方平等的人。當然，此時身為仿真機器的他，在艾俐偲面前也确實一無所有。

儀仗車進了宮門，停在柏妮絲公主的宮室前，等在外面的內侍長珍妮特和侍女彌雅，立刻上前迎接她們的主人。

與室外讓人心緒浮躁的緋光不同，宮室內幾顆夜明珠散發瑩瑩白光，仿若銀晝。

柏妮絲公主照例慵慵懶懶倚靠在榻上，懷裏抱着那只雪白的貓逗弄着。看到艾俐偲來了，才松手把貓甩到一側，坐直身子，态度也端正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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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艾維克死了，那些叛軍不多時就要進城，而城裏那些從平民新改造而成的朋克，也對王室、貴族有大仇恨。就連那些蠢貨，也知道城邦岌岌可危，克莉絲提，你把局面攪成這樣，我該怎麽相信你能幫助我登上王位？”

對于柏妮絲的質問，艾俐偲面色平靜如水，只把手向後微微一揚，珍妮特便恭敬地端着一個長長的銀盒呈上前，當着柏妮絲公主的面打開，一陣暖光後，顯出內裏的物件。

柏妮絲公主向下一望，眼神驟然間凝住，不甚确定地問道：“是那多羅西市的太陽遺物？”

“公主慧眼，這就是太陽遺物。”艾俐偲随口恭維了一句，珍妮特見她微微點了點頭，連忙又将銀盒蓋上，偌大的宮室內便只剩下艾俐偲的聲音，“已經到了使用它最好的時機，所以，我現在将它獻給公主。”

“什麽時機？”

白貓跳上了房梁，一直叫個不停、撓個不停。

“這太陽遺物可以将消失的銀月重新召回天空，如今緋月當空，難道不是最恰當的時機嗎？國王的病怕是撐不過今晚了，查爾斯王子一直侍奉在國王身側，憑這近水樓臺的優勢，您若不把局勢攪渾，怎麽能比得過查爾斯呢？公主殿下，我做的這一切，可都是為了您和您的王位着想。”

艾俐偲的聲音混着貓叫，在空寂的宮室中飄蕩。

這詭異的聲音裏似乎悄然間夾雜着些許嗡嗡的噪點，像是鬼怪作祟，讓人不知怎的心頭為之一顫。

柏妮絲公主的精神微動，但她仔細感知後卻什麽異樣也沒發覺，便只能暫時抛開那怪異感，重新将思緒沉浸在于克莉絲提的對話之中。

不知怎的，柏妮絲覺得自己比以前更願意聽克莉絲提的提議、計劃。

“那麽你的意思是……”柏妮絲做出傾聽的樣子，等待艾俐偲的下文。

嚴絲合縫的面具後露出的那雙金色的眼睛，終于添了幾分笑意，看向柏妮絲的目光變得愈發滿意，艾俐偲湊近她的耳邊，輕聲道：“只等您一聲令下，加斯克爾便會将三城之間的結界打開。”

“到那時，朋克叛軍也好，平民轉化成的朋克也好，都會沖入王宮，以圖打破王室和貴族對城邦的統治。這樣的局面，查爾斯怎麽應付得了呢？最後，我們就可以以召喚銀月為籌碼，将查爾斯趕走，成為新的統治者，為城邦帶來新生。”艾俐偲的話語如同潛行的毒蛇，拖着陰冷的氣息逶迤從柏妮絲的耳蝸鑽入了她的精神識海，若隐若無地盤踞在心頭，吐出蠱惑的嘶嘶聲。

柏妮絲臉上一陣恍惚，雙目迷蒙無神：“是的，你說得很有道理。”

彌雅适時遞上聯絡器，屏幕顯示正在撥通加斯克爾，不出幾晝秒，加斯克爾和着他情婦之間調笑的輕佻聲音就傳了出來。

“柏妮絲公主，如果你要跟我說的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我可就挂了，我這會兒還挺忙的。”

加斯克爾笑得放浪，說話也沒個正形，那情婦還在一旁咯咯嬌笑着，宮室這邊幾人還能隐隐聽到她不知死活地湊上來問：“公主，什麽公主？又是你哪個新到手的情人，把她帶過來我們一起玩嘛。”

依照柏妮絲原本的脾性，早該對着加斯克爾發好大一通脾氣，嚴令對方把那情婦的嘴給撕了不可。但此時，柏妮絲還沉浸在艾俐偲所迷幻的精神識海中，無神的雙目空洞地望着某處虛空，毫無該有的反應。

聯絡器傳來一陣窸窣，似乎是加斯克爾走動幾步，遠離了那比他還放浪的女人，他沒有立馬說話，留了些時間給柏妮絲生氣。但等了一會兒，對面還是靜然無音，他恍然間便覺察出不對來。

“柏妮絲？”加斯克爾試探性地直呼其名。

還是沒有反應。

加斯克爾取下夾在耳骨處的機器，放在掌心仔細翻看，确認并沒有出故障後才又夾回去。

柏妮絲的異狀讓他的眉頭愈發擰緊，加斯克爾站在落地窗前，一眼就能望見日城城外聚集在一起的朋克叛軍，在緋光下密密麻麻烏泱泱一片，看得人頭皮發麻。加斯克爾的直覺告訴他，潛伏的危機要徹底現身于人前了。

同他尋樂情婦又纏了上來，柔軟的手環住他的胳膊，但這會兒加斯克爾已經沒了心情。

他眉毛一壓，眼神變得冰冷，薄唇吐出一個“滾”字，耳骨的聯絡器突然就傳來了聲音：“加斯克爾，把城門打開。”

王室貴族們一貫的命令語氣，但這語氣不該是柏妮絲用在他身上的。

很不對勁，加斯克爾深吸一口氣，手指動一動，彈出了視頻申請。

另一邊，艾俐偲笑了起來，說話時卻側頭看着一言不發的戈多：“你看，我們的加斯克爾親王多謹慎啊。”

戈多知道艾俐偲又要利用太陽會對加斯克爾的牽制，使得對方不得不忽略這些不對勁，然後打開城門。

但他依舊無所動作，也不打算阻止她。

失去了自己引領的太陽會，還能叫太陽會嗎？不過是沒有目标的無頭蒼蠅，怎麽能指望他們使得太陽升起呢？

戈多明白，艾俐偲瘋掉之後，就是喜歡看別人不得已選擇本不願的選項，看別人被逼到絕路上的痛苦。因為自己經歷過，所以她很清楚應該怎麽去做才能夠見到那場面。

戈多有個時候會很同情艾俐偲，或者說，他會忍不住為艾俐偲所做的一切找借口。他總在想，如果艾俐偲出生在一片璀璨的陽光之下，是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戈多，你去和加斯克爾聊聊吧，怎麽樣？”艾俐偲的語氣像是在商量，但看着戈多的眼睛卻透出不容置疑的目光來。

剛剛從油畫中回歸現實的彌雅并不清楚戈多的身份，但她卻很清楚自己備受克莉絲提的冷落，因而她很想再做些什麽，重新得到重視。因而，她自告奮勇起來，趕在戈多還未開口前道：“克莉絲提小姐，不如讓我去吧，我也可以為您分憂。”

艾俐偲的目光便落到了彌雅身上。

她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那好吧，你和戈多一起去，然後留在加斯克爾身邊，替我好好監視他。”

彌雅一怔，她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安排，剛想再說點什麽，艾俐偲又道：“反正這項工作，你應該很熟練，不是嗎彌雅？你替我監視艾俐偲就做得很好，這一次也要一樣的好。”

提及艾俐偲，彌雅什麽也說不出來了，心虛的感覺頃刻蔓延她的全身。

加斯克爾在日城城門樞紐中心，磁浮車從王室出發，到達也不過是五晝分的事。艾俐偲這邊還聽着加斯克爾胡言亂語的試探，戈多和彌雅就已經趕到了。

艾俐偲聽到戈多的聲音，控制着柏妮絲的精神又一次對着聯絡器重複起原來的話語：“加斯克爾，把城門打開。”

不等加斯克爾反應過來，就立馬切斷了聯絡器。

如加斯克爾曾經所見，戈多依舊一身黑色的長袍，面目不清，只是身後多了一個侍女裝扮的女人。

“你對柏妮絲公主的話有什麽疑問嗎？”戈多并不同他繞彎子，他一開口就想加斯克爾展露出太陽會與柏妮絲之間的聯系，仿佛那道奇怪的指令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加斯克爾果然因着他的話認為柏妮絲也同自己一樣，為了那太陽葉，也或許是為了王位，受了太陽會擺布，霎時連連搖頭，笑道：“沒有。柏妮絲與太陽會合作，怎麽不直接告訴我呢，白讓我擔心了。”

戈多并不接話，他指了指身後的彌雅，照舊直言：“這是我們的人，往後有什麽疑惑，可以讓她去問克莉絲提。”像是為了讓加斯克爾緩過神接受這事情，戈多刻意頓了頓，“現在，去打開城門吧。”

彌雅一聲不吭地走到了加斯克爾身後，雖然她現在什麽也沒做，但加斯克爾還是覺得一陣不自在，他可做不到無視一個明知道是在監視你的人。

“可是……”加斯克爾仍舊流露出很明顯的猶豫，“開城門的後果……”

戈多冷笑一聲：“加斯克爾親王，那後果與你有什麽關系，反正那是公主的命令。”

加斯克爾不再說什麽，在戈多和彌雅的注視下，打開了城界樞紐中心，按下開啓按鈕。

透過大窗，他們看到朋克們齊齊發出一聲震天的歡呼聲，如同蝗蟲般向日城湧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