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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踏入須彌幻境,境中卻一片空空蕩蕩,似無他物。
莺七本以為須彌幻境中必定極為兇險,但見并無什麽奇獸異禽,更無守關之人,稍稍放下心來。
楊篁卻神色鄭重,緊緊陪在她身邊,不肯稍離半步,眼觀八方,面沉如水。
兩人行了一程,眼前光彩流逸,水紋般波動不絕,倏地現出一幅場景來。
大雪封山,悄無人煙。
無數細雪搓綿扯絮般從天上飄落下來,席卷不絕,将整個天地點染得無限凄清。
一個七八歲的白袍小童獨立在雪谷之中,練罷一套劍法,向一旁的茅屋叫道:“師父,我什麽時候才能練到以氣馭劍,不需借助兵器的地步?”
好半晌,茅屋裏傳來一個懶洋洋頗富磁性的聲音:“照你這個聰明勁兒,最多十年,便能橫行江湖啦。”
那小童皺了皺鼻頭:“什麽橫行江湖,像螃蟹似的,我不要。”
莺七見他生得宛如玉琢雪雕一般,正覺有些熟稔,楊篁卻衣袖輕拂,漫如流雲往來,将那幻象一擊而滅。
莺七本是笑意深深,瞧得正有趣,見狀心頭一掃茫然,化為明澈的本心:“師……師兄,這就是須彌幻境?”
她見楊篁神色謹慎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師兄,既然須彌幻境恁的難破,不如咱們回去叫了霄衡,讓他和你一起來。”
楊篁欲言又止,緩緩道:“這是咱們太華山的家事,不需假手外人來解決。”說到這兒,展顏一笑:“難道我在你身旁,你還擔心不能護你周全麽?”
但見她身子仍是輕顫,知她害怕,低聲道:“師妹,得罪了。”伸手握住她的素手,滔滔真氣源源不絕地傳入她體內,莺七周身溫暖,柔聲道:“多謝師兄。”
楊篁唇邊微笑悠蕩,忽的凝結。
“阿篁,阿篁,你在哪兒?”稚嫩而有些焦急的聲音在花園裏回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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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青衣小童應聲從花壇旁擡起頭來,答道:“長兄,我在這。”
紫衣少年快步奔來,向他半惱半喜地一笑,埋怨道:“找了你許久,怎麽卻在這兒?咦,你在讀什麽?”
青衣小童溫順地将手中一卷書遞了過去:“李青蓮的集子,正讀到《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
那紫衣少年便眉頭大皺:“浮生若夢,為歡幾何?這樣的句子,讀它作甚?叫人喪氣。”說着眉飛色舞,挨着他坐下,道:“父親說,再過兩年,便要立咱們大秦城的世子。”
青衣小童“唔”了一聲,似乎并不怎麽感興趣,紫衣少年卻是興致盎然:“我是長子,父親一定會立我當世子。”細長的眉毛一挑:“等我以後當了城主,阿篁,我一定待你更好。”
青衣小童抿嘴笑道:“長兄已經待我極好啦。”
紫衣少年卻搖了搖頭:“阿篁,在這世上,其他人都對我充滿機心,只有你,才是真心待我,我便也只對你一人好。”
楊篁身子微微發顫,呆呆地凝視着那紫衣少年,心神怒湧如潮,一時癡了。
便在這時,兩人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有人聲遙遙飄來:“莺七,你怎地這麽頑皮,跑到須彌幻境裏來,害我好找。”
莺七身子一震,轉頭望去,那人衣若寂雪,人似皎月,袖手立在花叢之中,見她望來,斂眉一笑,身邊百花頓時相形無色。
“霄衡哥哥!”她大喜之下,拔足向他奔去。
白衣人含笑攬住她的肩頭,若嗔若怨:“找你半日,卻在此處。”
莺七笑吟吟地瞧着他,見他到來,心中大定:“師尊被穆長恭騙入須彌幻境,我和師兄來救他,你能來,真是太好啦!”
他眉梢眼角,似笑非笑,隐隐透出一絲妖異之色,映得那冰雪姿容平增濃麗,莫名令人心悸:“是麽?”
楊篁心中一凜,擡頭望去,天上紫微星緩緩移動,光華若鬥,泛着華美而詭異的光芒。
他左手藏于袖中,略一推算,臉色頓變,原來兩人耽于之前的幻象,不知不覺已逆轉來到“滅”境。
楊篁心中猛震,疾馳上前,雙掌交錯,左手硬生生拉開莺七,将她推後一丈,右手碧光爆裂,幻出森森長劍,向那白衣人疾攻而至。
白衣人一聲輕笑,身如浮萍漂浮,倏忽間退開數丈,對他的招數飄飄蕩蕩似擋不擋,含笑道:“楊公子,怎地這麽大的火氣?”
莺七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地站穩,見狀大驚,奔上前扯住他衣袖,叱道:“師兄,你做什麽?”
楊篁被她緊緊拉住,不及追擊,只得沉聲道:“師妹,他……”
莺七怒道:“楊篁!霄衡哥哥有傷在身,你若是傷了他,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楊篁聽她忽然直呼自己的名字,語氣裏驚怒交集,顯得對霄衡極為關切,不禁呆了,回首顫巍巍道:“你……說什麽?”
莺七見他一雙眼眸凝泉也似,眨也不眨地注視着自己,不由得臉上頓染飛霞,低聲道:“他……我心裏待他很好。”
楊篁耳邊轟轟亂響,唇角苦笑漫延。
眼前少女低首不語,雪白的後頸中幾縷青絲往來飛舞,同他記憶裏師妹的影子忽而重疊,忽而又分離開來。
同在太華時,她那時年紀小,一味嬌憨頑皮,每日裏處處玩鬧,渾沒個正經消停。
一日她險些燒了藏經閣,他本來想板起臉來好好訓斥她一番,但聽她清脆嬌嫩的聲音一聲聲地笑:“好師兄,我錯了嘛,你肯定不會生氣的,對不對?”
他鬼使神差般點了點頭。
他從來謙恭守禮,心裏縱是再洶湧,臉上也必含蓄如常。對這清麗爛漫的小師妹,他其實早已觸動情愫,卻從來不曾提及只言片語。
在太華山時,她常讨好于他,這份欲語還休的少女情懷,他心中深知,只為這個緣故,本以為将來兩人總是要在一處的。何況師尊一向對兩人十分疼愛,等到她年歲長成,自然必會為他們締結姻緣。
此刻怎料得到往事種種,皆已成空,剎那之間,一顆心宛如寒冰凍結,更無半分暖意。
思潮起伏之際,那白衣人悄沒聲的欺近身來,在他胸前深深地印了一掌。
楊篁措手不及,被他重重一掌擊在胸口,“哇”的一聲,口中鮮血狂噴,眼前瞧來,一片模糊。
隐約聽到莺七顫聲喝道:“霄衡哥哥,你怎麽了?為什麽傷我師兄?”
那白衣人卻是微微冷笑,森然道:“你也看到了,是他先對我施以偷襲。你幫我,還是幫他?”
莺七一個勁兒搖頭:“剛才是師兄不對,但你……你也不能傷他。”
楊篁聽她維護自己,心中勉強一定,極力調勻氣息,忖道:“傳說‘滅’境中幻象凝如真人,莺七修為不足,被他蠱惑,那也尋常得緊。”
趁着那幻象和莺七争執,驀地畢集周身真氣,聚于指掌之間,光芒蓬然怒放,呼嘯着向那幻象拍至,剎那之間,風雷之聲大作,壓倒須彌幻境裏響徹不休的呼嘯。
莺七認得這是師尊所授的絕技“萬壑春雷”,擊敵必殺,無一失手,不由得慘然變色:“師兄,你怎敢……”
話音未落,她驀地頓住,瞠目結舌。
眼前白衣人水紋般波蕩片刻,忽的消散開來,倏忽不見,唯有眉梢間一抹古怪的笑意,久久缭繞在她心上。
楊篁喘了口氣,嘆道:“師妹,這不過是須彌幻境裏的幻象,雖然看着栩栩如生,卻并不是真的霄衡,你莫要誤會。”
幻象既消,莺七心頭一清,反應過來,心驚道:“這幻象怎能如此真實?我險些兒便被騙了。”
楊篁微微一笑,心頭也不知是何滋味,半晌說道:“走罷,咱們去找師尊。”
兩人并肩而行,向前走去。
經此一戰,莺七對須彌幻境多了十二分的懼怕和戒心,步步行得遲緩,東張西望,生怕自己又被陷入幻象之中。
饒是楊篁心懷郁郁,見狀也不禁啞然失笑,安慰道:“我在你身邊呢,師妹不必害怕。”
行不多時,兩人來到一處所在。
天上稀稀落落的點着幾顆星子,甚是晦暗,四處陰風怒號,怪異之聲此起彼伏。
兩人對視一眼,均生戒備,前方有人凄聲道:“長安,你怎麽不等我?”
莺七耳廓微動,脫口叫道:“師尊!”
前方那人一身玄青衣袍,身形颀長,烏發如瀑,只看背影,便知定是師尊無疑。她害怕又是幻象欺瞞,蹑足不前。
那人卻渾然不覺兩人到來,黯淡星光折射出清俊的面容,滿是凄恻哀傷之色,喃喃道:“長安,長安,我終于又見到你啦,可你為什麽不同我說話?”
他這麽一轉身,從他身後悠悠蕩蕩地轉出個倩影來,剪水雙瞳裏流露出怨怪悲怒的意味來:“蕭郎,我在這黃泉上等了你好久,你卻始終不來。”
那人嘆道:“當年你逝去時,曾對我說,要我好好活着,我便遵守對你的承諾。長安,若你要我來黃泉陪你,只需你一句話,縱是九幽煉獄,蕭某豈會皺一皺眉頭?”
那倩影秀眉輕蹙:“我不信你這般言語。”
那人怔怔凝望着她,大聲道:“你要怎樣才肯信?”
那倩影咬着珊瑚也似的朱唇,驀地一笑:“我要你獻上你的心。”
楊、林二人見這正是被困幻境的師尊,心中驚怒,眼見師尊伸手向胸前探去,不禁雙雙失色。
師尊看似浪蕩不羁,但卻是個極癡情的性子,他對長安情深一往,數十年來不減分毫,此刻重見伊人曼妙身影,心潮激蕩之下,比起莺七師兄妹二人,更加容易陷入幻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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