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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慢著火,少著水,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

桌案上擺着三四道小菜,其中的東坡肉.色澤紅亮,肥而不膩,引得幾人贊不絕口。

武修夾起一塊,一口咬下去鮮嫩肉汁順嘴角滑落,他又拿起個金黃的桂花糕,中和了下口感。

原本兩人可以遠離此莽夫,言語間多些絕情冷酷,在他追上來時斷然拒絕他,可墨向颢唱了白臉,陸風眠反倒去唱紅臉。

“邵珹,我一時半會兒回不去,的确是還有些事要辦,”陸風眠頂着兩人的誤解,淺笑道,“滞留的時間會過長,那些镖人總要回镖局的,不知你順不順路?”

“啊,不順路。”武修眼都沒擡下,吧唧着嘴說。

言罷又補充了句,“不要把這個燙手山芋丢給我,我就是來拿賞金的。”

陸風眠還要再勸,話剛起了個頭,突然聽一聲巨響,墨向颢竟已經拍案而起。

“給臉不要,什麽話”墨向颢怒言,“請你上桌吃飯,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邵珹抹抹嘴,放下竹箸,起身鞠躬轉身就走。

“告辭。”

墨向颢被這一系列舉動打得措手不及,瞪大雙眼半句話也吐不出來。

幽怨的目光移回她臉頰,她連忙後退擺手,“成美這真不是我的錯,別人不要臉,不能賴我。”

镖局不會放過這群镖人,宋家也不會放過這群镖人。

把人送回京也就是麻煩,怒火總不至于牽連到旁人身上,只是此事過于晦氣,不大有人願意幹。

原本镖人都身強體壯,自行來往不是問題。只是這山裏實在古怪,他們又都負了傷,只怕回京前會先死在這山裏。

陸風眠扶額嘆氣,“要不你送他們回去?”

“那不行,我要留下同你一齊查屍蠱案的,毒我們墨家還算擅長,要回京也是你先回。”

“你把你裝蠱蟲的那個瓶子給我,我知道你悄摸抓了兩只。”

“不行。”陸風眠皺眉,蠱蟲能産生幻象,先前在喜神客棧裏就發生了不一樣的事,關自乎身記憶,絕不能交出。

……

夜幕四合,銀河給孤寂清冷的夜帶來幾絲光。繁星碎金般布滿蒼穹,波光蕩在凡人心間。

拜訪的賓客去了又來,終于帳篷內只剩下了陸風眠與老婦人。

等斷腸人入眠不現實,她也不再猶豫,把草藥囊裏的蠱蟲倒進瓷壇。攥緊劃開的掌心,讓血湧進瓷壇刺.激屍蠱。

屍蠱躁動不安,陸風眠埋怨地嘆息。

芬芳馥郁的香氣圍繞她,婦人有所察覺,通紅着眼眸問道:“怎麽了嘛?”

她含糊不清,“嗯……沒事”

身體逐漸發熱發燙,耳膜仿佛被摩.擦,不時出現零散的鞭炮聲。棉花般柔和舒适的感覺,讓人不知不覺深陷幻夢。

十三歲那年由丫鬟陪着去看游船。

那時的京城熱鬧極了,燈紅酒綠晝夜不息,宛若一場不會醒的紅顏夢。

火樹銀花,翩飛的白雪落入曲河中。

有人就站在橋上瞅着她,不顧來來往往的行人,毫不客氣來了句:“還行,比勾欄裏的漂亮些。”

雖然記不清當時自己是何反應,但按小時候的秉性,十有八.九是怼了回去。

陸風眠猛打了一個激靈,切切實實的從夢境驚醒,環顧四周發現還在熟悉的帳篷內,才松了口氣。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婦人靠着桌案半瞌着眼,好像因疲憊睡了過去。

帳幔流蘇磕碰,發出陣陣清脆響聲。聽見有人來了,陸風眠連忙合上瓷壇,掖在衣袖裏,收整好轉身笑臉相迎。

“成美你果然還沒睡,我有一則消息告訴你。”墨向颢笑得開朗。

這很難的,自從聽聞百家夫婦的悲催命運,她一直郁郁寡歡。

“你跟文昌公主關系是不錯的,如今她的禁足也快解了,三個月後你不妨去拜訪一番,打探打探你們前些年的關系。”

前太子被廢後,人們對她的稱呼恢複先前的稱號,文昌。

陸風眠迷茫眨眼,她倒不是沒打算去拜訪過,只是兩三回都被擋了回來,便不屑于去了。

“行,我下回去看看。”受人情面不能不應,無論去與不去她都爽快答應。

墨向颢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

困意上湧,纖蔥細手在突突亂跳的太陽穴上按.摩。打完哈切後,自然而然地捂嘴。

殘香纏繞指尖,陸風眠腦海裏驟然跳出幾個殘影。濃墨重彩的美人獨坐樹梢,視線不斷搖晃着靠近,俯身看去發覺自己白皙指尖正抓着個花環。

虛幻與現實糾纏,熟悉的面孔并不清晰。

從幼年到及笄再到現在,好似都曾見過的人。

陸風眠紅唇微抿,那張臉很像被廢的太子殿下。

是朋友嘛?

可她不願見我。

“外面很吵怎麽了?”陸風眠強迫自己轉移注意。

帳篷外人聲鼎沸,實在有些吵鬧。

掀開帳幔,望向青山。

山巒遮掩下,一隊高舉火把的長隊簇擁着中.央的驢車。

那陣仗,火光相隔甚遠依舊能看清。

究竟是什麽東西,能讓人趁夜色颠簸趕路?

“山裏有人戶嘛?”陸風眠蹙眉,“怎麽向山裏的方向走。”

沒人應答她的話,過了片刻狐半仙過來攪渾水。

“诶呀,都散了吧,少管閑事活得長。”

陸風眠當初縱容這個臭狐貍跟着,不過是為了讓它的主子信守承諾,等事情解決到趙府拜訪。但這東西未免太煩人,她乃至懶得分些眼神過去。

眯眼注視處,葳蕤草木間轎辇風風火火地朝這邊行來,她打了個響指,指尖幻化出兩只血色靈蝶。

靈蝶托與她的吐息,朝夜色裏明滅的火光飛去。

兩個時辰後,靈蝶繞過險阻停在了某攆夫褲腿。于此同時,這邊的話語聲也傳到了做手腳的人耳中。

直到此時,陸風眠才知道這竟是送親的長隊,紅妝鋪蓋山野。

另一只靈蝶緊貼地面,撲扇翅膀保持懸空,卻不主動飛向花轎。到兩者快挨上時,靈蝶甚至開始後退。

前者徐徐前進,後者驚恐後退。

踟蹰徘徊良久,靈蝶大着膽子飛進帷幔。

裏間構造一目了然,精致榮華的裝潢,被麻繩捆綁嚴實的“新娘”。“新娘”不斷憑借身體撞擊車壁,嘴裏含渾不清地哭喊。

于是靈蝶再次靠近,飄進紅蓋頭裏。

那是個活人,脖頸上有喉結的活人。嘴裏塞滿破布,面頰明顯比裸.露的手白幾個度,滾落的淚水暈泡開濃妝,道道粉痕下卻美得攝人心魄。

陸風眠透過靈蝶牽引,五感明晰感知到一切。

在她震驚之餘,借于她吐息的靈蝶慢慢枯竭,最終如兩片枯樹葉般墜.落下去。

耳鳴尖銳欲裂,眼前注血似的充斥着紅霧。陸風眠立馬撐住身側的樹幹,甩盡腦海裏的雜念。

許久身心帶來的痛楚才遠離,她幾乎同時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救還是不救,怎麽救,拿什麽救。

有必要救下來嘛,救下來對自己的目的有利嘛。

官家在查宋家,自己于是國舅爺的商氏打交道。商小公子幫她在趙氏裏立足,她自然要想辦法多掌握點有用的信息,可是這大概率和這件冥婚沒關系。

腿部還在抽筋,但沒時間等她緩勁了。

現在需要一個決定。

陸風眠有本事借刀殺人,她只需要一個決定。

良心最後的掙.紮,對不确定利益的動搖。

找不到宋二,那也得拿些別的東西回去吧。花轎裏有沒有聯系最好也試試,畢竟都在一座山上,再讓她找旁的反常她也找不到了。

陸風眠換上副僞裝,快跑回帳營。

“那塊是宋二公子,我親眼所見!”陸風眠揮出七八只靈蝶,示意就在剛剛她接收到了那端的圖像,她大喊大叫只為激起注意,讓在場的人不去思考就信任自己。

“他被人捆在花轎裏,可能,可能……”她指着遠方的火光大喘氣,最終體力不支跪倒在地。

原本是不想跪的,為了不知道有沒有用的人不值得,但實在是撐不住多只靈蝶的吸納,只得就勢摔倒,

有人上前攙扶她,她只管把人推開。

“去救人吧,我沒事,只是太擔心了。”

陸風眠彰顯出來對二公子的關心非比尋常,有些人慌了神急忙往她這邊爬,欲問個究竟。

這些人大多都是慌了神的镖客,他們仿佛找回了人生的意義,急切地詢問她因果。相反那些為錢財來的人,要理智很多,甚至狐疑地盯着她。

“我算盡力了,他就是個不學無術的,被關在花轎裏定是自身有不周到的地方,侵.犯了旁的什麽大人物。”陸風眠感到厭煩,調整情緒道。

此番話倒有幾分可信。

她對普通镖客地詢問置若罔聞,畢竟這些人不敢孤身前去,就是去了也是死路一條。說多少也沒用,少說些還能多給他們留條命。

人間惡鬼實多,我便是其中最惡的一條。

舅媽,這地獄我等您。

有人跨步上馬,“陸小姐我信你,等我救出宋公子,您可要給我美言幾句啊!”邵珹朝着陸風眠被包圍的方向大吼,随後揚鞭而去。

緊接着其他道士不在看熱鬧,拿上裝備風風火火向東山進發。

幾乎全部康健的镖客都躍躍欲試,迫不及待地跟上去打下手,只有三個未受傷的留下來陪陸風眠。

一個是狐半仙那呆子,一個是蘇無霜,另一個是單純害怕不敢去的少年。

少年面容還很稚嫩,他覺得自己去不去無所謂,多自己一個不多,少自己一個不少。自己去了多半只能添亂,還不如老實等着。

于是乎他就心安理得的等着。

陸風眠同樣心安理得的在地上等着。

而墨向颢一直呆着陰影裏,未曾出來。她緘默注視這一切,誰人也猜不出她在想何。

她想過陸友的身世,想過她的仇恨。于此還想過自身家族的榮辱,以及被禁足的前太子。

她也是鐵了心要查四年前的瘟疫案,卻沒對方麻木不仁。生母健在,家族雖受到威脅,但還鼎立未曾被朝廷打壓。

回神時,恰好看見陸風眠坡着腿朝自己打招呼。

墨向颢勉強擠出笑來,走過去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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