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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各家門前燈籠是街道上唯一的光亮,可光亮蒙在霧裏,朦胧得可有可無。
男人往前踉跄走了兩步,他站得不穩當,前後不時搖擺。焦黃面頰忽得坦露在本不多的光亮中,忽得又藏匿進黑暗。
因剛才不留神被捅了刀,李清淮猜想他輕功了得。手腳并用地往後退了又退,暗道這下是跑也跑不掉了。
随後,男人欺身壓來。
先前吓傻的兄妹倆,這會兒一起沖過來,往那人身上招呼拳腳。
李清淮心髒漏了幾拍,卻見那人經鐵鍬、簸箕洗禮後,直挺挺地倒在了自己身旁。
她呆滞幾秒,麻利爬到男人身側,發現這竟是個紙紮的人。
修鬼道者滴上精血後,操控的那些低級玩意。
“你沒事吧!你沒事吧!”
“這可怎麽辦?!”
兩個幫忙的人尖叫不止,聲音在甬道中穿梭,飄出去老遠撞上山體上又彈回來。
空曠渺遠回聲引到陸風眠注意,她眉頭不自覺皺起預感不妙,當下直接收縮未完全布置完的弦殺陣。
透明弦網倏然回收,對着人面蜘蛛鋪天蓋地罩去。短短半分鐘,那東西就被割裂成六.大塊殘屍。
等她在屋檐上行波踏浪尋到人後,雙方都被互相的狼狽像震驚了。
跑來那人衣衫沾染大面積綠幽幽液.體。
僅一眼,三天前的晚飯都能吐.出來,不僅如此她渾身還散發着隐隐惡臭。而此時李清淮血已流了滿地,那對姐弟對着她幾度想伸手,卻根本無從下手。
她這次中刀倒不是故意在裝柔弱。
茅山拜師學藝那幾年,因着皇室血脈沒人敢膽無禮,自然也無人嚴格要求她習武藝。
如今又回宮裏過了五年有餘。閑養之下,除耳目靈敏些外,上個房檐已是她最大的本事。
陸風眠目光閃爍。
“風眠快快快問他們,蘇無霜她姐姐是怎麽死的。”李清淮主動結束躺板板時光,斬斷衆人間悲凄氛圍,“就是給我治病的那個女的,她姐就是在這兒死的。”
話音剛落,那戶老小霎時臉色青綠。
老人家抓着個小的就要回房。
李清淮自知恩将仇報,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愧疚之心。
見陸風眠暫時聽不明白上不了手,她只覺氣憤,要不是自己受傷,還輪不到這人呢。随即又加一劑猛藥,“你以為山裏那腹鬼怎麽來的?這裏有人練小鬼!”
“唰——”
兩只飛镖擦着轉身回屋老人的雙臂,釘到了門板上。
陸風眠到底是信了,正好上回摘下來的飛镖沒來得及還給墨家,就率先動了手,“各位別走了,聊聊。”
據古籍《萬法歸宗》記載,未經教化人性本惡。若女子堕胎,嬰靈天生肚囊小大多記恨親屬,怨氣重久久不能輪回。
冥王憐之鑿忘川于人間,是為子母河,讓這些棄嬰有了重生機會。但也有不願悔改之人,化為腹鬼造下業障。
而《樸庵密法》又載,有秘術可煉制小鬼。
供奉小鬼者,心想事成獲一時風光。只是嬰靈往往善妒,不小心得罪了,供奉者不橫死也得重度傷殘。
小鬼取未滿三歲夭折孩童煉制,其中婦女停胎而死的最為兇殘。
有些妖道為牟利,專挑孕期婦女下手,煉制小鬼輾轉賣給富貴人家,以護財運昌盛。
喊出那句話後李清淮久久緘默。
她感覺如再多言一句,下一個氣盡而亡橫死街頭的就是自己。
盡管眼前依舊逐漸昏黑,渾身筋骨震顫,但并不妨礙她好奇對方怎麽什麽武器都有點。
陸風眠抑制不住心尖刺痛,呼吸間帶着灼熱。心中道怕是糟了蜘蛛毒手。
她斜了眼幾乎血流而盡的李清淮,随即捏開那對父子下巴,硬塞進個黑色小藥丸。不打算聲張自身狀況,只命他們去找些醫療用品來。
父子倆踟蹰着服從。
那老頭氣得渾身哆嗦,卻半句話沒敢抱怨。
兩個小的雖是驚恐神色,可能從中窺出些許失望。
好心好意出來幫忙,反被倒打一耙。怕是在他們幼小心靈上留下了不少創傷。
李清淮至始至終沒有感到驚奇,她從不覺得陸風眠是個好拿捏的主。面對衆镖客咄咄逼人時,就算自己不出手,最終她也會想到辦法。
畢竟京城閨秀沒些拿捏人的手段,是過不下去的。
她父親禮部尚書護短是真,但也深知人心險惡,立志培養兒女獨當一面的能力。做事幹淨利落,就算心善也能作出表面狠勁來駭人。
半個時辰後,李清淮從後腰到胸.脯處都捆上了雪白紗布,直挺挺在床榻上躺屍。
不過這回,陸風眠處理完并沒馬上離去。而是拿着熱毛巾,一寸寸給她擦身上血跡。
手腕被擡起,熱毛巾溫軟的觸感,讓人很不适應。
這點難得的溫情不是她想要的,只要對方不若夢中般如染血孤鶴昏迷不醒,慘死荒野便是萬幸。
李清淮不經意睨向陸風眠,她有張明豔的杜丹面,整個人端莊秀麗。而遠黛般的眉眼卻暗送秋波,鼻梁像彎彎春水裏的小青山,別有一番風韻。
這個人不似她舅父般藏鋒圓滑,也不像她舅母那般剛烈寧折不彎,她有自己的風骨和妥協。
為方便待會利用信息差,打這一家老小個措手不及,此刻房屋中只她倆獨處。
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給出合理解釋對李清淮來說小菜一碟。
無非是借茅山作擋箭牌,以任務為訴說線條,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變着法子告知陸風眠。
“我此來就是為了這村鎮,郡裏有位叫宋喆的小妾死在了這裏。”
"當時去拜訪那戶人家被趕了出來,但也打聽到她有個同母不同父的姐妹,叫蘇無霜,正是我們帶回來那群镖客裏面的。只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宋喆跟家裏沒了多少聯系,妹妹也外出賺錢尋不到人影。"
她在無關緊要的細節上撒了謊。
陸風眠從未聽聞過此事,目光沉靜如水,不言一語。
“後來宋喆在懷第二個孩子時回了趟娘家,連人帶屍都沒能回去。”李清淮嘆了口氣繼續道,“而這裏便是她的娘家。”
“宋喆死後她家幾個人親緣較近的也接連搬了家,包括她的老母。”
“我在宅府外面蹲受多日,日子長了就不抱希望了。但偶然一次機會我見到了,宋喆第一個兒子……”
這時她突然也停止言語,望了眼窗外。
春夜喜雨,綿綿細雨不知何時降下。
山間霧氣重,連帶着鎮上霧氣也重。外間太黑,連地面濕多少也瞧不出來。
李清淮透過氤氲霧霭,瞧駱梁脊山水重重。棕褐色瞳眸恰如此間景色,暮色雨至、春雨嘀嗒。
視線回拉,近處房屋鱗次栉比,樸素得一如往常。
她還記得是如何說服父皇,讓自己前來的。
宋家二公子默默站了皇叔昭王的隊,此番假意回江南實則為暗探山中地形。這是太上皇與愛人定情的地方,卻因愛恨執念糾纏不清,一直未曾當作重地看守。
昭王此舉便是把宋二推到懸崖邊,自己如能順藤摸瓜查到幕後主使,定能參昭王一筆。
不過宋玄烨既然聽命昭王,定不可能牽連他。而且沒有證據,連宋玄烨的罪都沒法定,更何況置身事外的昭王。
父皇讓她帶錦衣衛來,也不過是信她後來的夢。
不能在明面上處理,那就暗地裏收拾掉。
他要真機緣巧合進到駝梁山,估計走不出滿是鬼祟的外城。要是沒進去,就讓他來給受牽連的家人收屍。
這為其一。
京郊百姓常遭妖物侵,擾生活苦不堪言,此去可積攢民心。
這為其二。
而最初讓她魂牽夢繞那場夢卻是只字不能提。
身為皇儲,她可為除政敵去,可為贏民心去。卻萬不能為了所謂交情前去。
經過多年“訓練”李清淮也認同這樣的說法,等可謀利益一點一滴累積,才彷徨着請命去駱梁山捉拿未來罪犯,宋玄烨。
陸風眠聲音打斷她的思路,“盼兒你還好嗎?”
這個從戲曲上撿來的名字,莫名有種奇妙的喜感。李清淮心中再也傷感不起來,眸中那宛若陰雨連綿的情緒終于淡去。
“之後……之後,察覺出宋喆大兒子印堂發黑,便冒險潛入府宅,發現他飯菜裏被下了慢性毒藥。”李清淮有氣無力道,嘴唇徹底失了血色。
毒藥,宮中争寵必備。
眉頭皺起頗不耐煩往下接道:“反正最後又在他附近查出,好多詛咒用的物品。”
“你也知道,我不是什麽正經修正道的家夥,當下就看出,那陣法怕是能活活陰死人。我直接往最狠裏猜,除恩情錢財外加的好處,害死一個孕婦對妖道有什麽用?”
“最陰狠不過一屍兩命,練赤童子了。”
當然配合妖道的人,可能是大房也可能是其他幾房,又或者正室是趁孩子母親出事,才敢下毒的。
說完這些李清淮雙眼一阖,開始發散思維,放松大腦。企圖消減口舌之幹燥,身體之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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