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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之前跑出去想着速戰速決的陸風眠,并沒好到哪去。

順着喊聲過去,便見早被安排妥當的镖客跑出來了五六個,神情惶恐再度達到個峰值。

四下亂竄的幾簇鬼火在夜色裏發着幽幽綠光。

陸風眠縱越過去,連環出掌把鬼火打散。

散開的鬼火活像枝搖曳盛開的大花。

要知道經過這一路颠簸,有些草木皆兵不假,膽子卻是會練出來的。陸風眠甚至感激他們沒有立馬暈厥,或是尿了褲.裆洩出陽氣。

她見幾人雖狼狽萬分,但渾身上下連個小傷口都沒有,身後的符咒也沒半分反應。下意識認為他們像趙盼兒一樣,受到驚吓不聽勸擅離職守。

盡管這很需要自己做主,但她必須回大宅打探一下,究竟是何情況。

既然知曉到蘇無霜姐姐糟了妖道毒手,那定是要聽聽當事人家屬的敘述。

再者操縱紙人的幕後黑手在暗處,而自己在明處。如果這兩人是同夥,那極有可能殺人滅口。

此事已迫在眉睫、刻不容緩。

“你們知道蘇無霜在哪嗎?”陸風眠蹙眉。

“啊……呃……”

半天沒等出答話。

陸風眠不安感愈盛,也不打算繼續和他們耗下去,直直朝反方向奔去,“不用擔心,鬼怪雖然能恐吓你們,但符咒在身,它其實傷不到你們的。屋內我也擱了法寶震懾,只要你們不亂跑……”

撂下一句話人就沒了影蹤,徒留幾人哀嚎不止、大喊冤枉。

無數猜測在見到大宅子那一刻被證實。

“走水了,走水了!”

張氏一家老小全都哭喊着跑出來,火勢剛起還看不見火星。但身後屋宅冒着滾滾濃煙,甚至在上空彙成了一小片烏雲。

其中有個貌美婦人臨了在跨門框時,被絆了下直直栽倒在地,多虧身旁的丈夫扶起她,她才得以從身後房屋中脫身。

仔細瞧能發現怪異的一點,妻子要摔倒時,丈夫手掌分明已經伸了出去,可中途又縮了回來。

直到妻兒摔倒,已跑出去兩步的他才似良心發現,倒過頭去将兩人扶起。

逃出升天的衆人,一見陸風眠皆是指指點點。

各人各色表情無一相同,有人極其憤怒、悔不當初。也有人神色晦暗,厭惡擺在明面。唯獨沒人相信她,想告知她究竟發生了何事。

眼見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陸風眠也曉得自己雖不知情卻也該擔全責。既無顏面對一衆人等,便只得去火海裏讨絲生路。

陸風眠怔神幾秒就急匆匆沖進火煙裏。

驚呼聲四起,她抛下身後事在燃火的大宅裏穿梭。此時人能跑的都跑了,再進去已然空無一人。

正當她深吸一口氣準備探查一番,腦海莫名流轉起大宅每個人的臉孔。

張家老夫人、大兒子、二兒子,三兒子,以及各自的伴侶子嗣。

等等

老妪是為給幺子的妻子姜與樂驅邪,才請自己留下的。

而先前被門框絆倒的婦人,便是中邪那位!

陸風眠心尖一陣抽搐,改變了主意。

想着要不随便看看有沒有人被困在這裏,如若沒有,就立馬出去詢問姜與樂的情況。

她一寸寸巡視着宅子,竟恍惚瞥見了個镖客服飾的人還在角落裏晃悠。

此人披頭散發背對着陸風眠,佝偻着身子在一間屋裏進進出出。滾滾濃煙也掩蓋不了那人血跡斑斑的身影。

兩相害取其輕。

現如今來看,怎麽也是眼前這事更怪異。

既然進來了,便是奔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去的,絕不肯在這個關頭退縮。

陸風眠踮着腳尖再離近些才發現,角落裏竟還藏着兩具幹癟焦黃的屍體——此時火勢還未達到可燒死人的地步,這些屍體更像是提前被吸幹丢在火海裏的

而那佝偻着身影似感知到了有人入侵,遲緩地轉過身來。

姿态詭異,像是在跳奇怪扭曲的舞。

撐梁柱倒塌瞬間,在陸風眠和死屍間築起一棟火牆,轟隆聲不絕。

這一下變隔絕了,她與裏間那鬼影。僅有的通道消失,逼迫人不得不離開。

熱浪席卷而來,灼得人離化就差一步。

宅裏宅外已然是兩個世界。

火勢不容忽視,濃煙堆積上升聲勢浩大。來不及讓陸風眠平靜波瀾不止的內心,便要做出反應。

行走江湖輕功不能差,陸風眠雖沒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但平地行走步履輕疾,遇危難借力逃脫還是可以的。

只是一宅之大竟找不到合适的落腳點,想必到時就算保全了性命,也免不了雙腳受些燒傷的苦頭,稍不留神還得影響明日進程。

要擱平時她大約會接着想,“萬不能留下隐疾,不然日後再想不帶扈從出門可就難了”。可如今聽了番悲絕故事,心裏輾轉難安實在顧不上旁得小事。

強壓下翻滾的情緒,就在她足尖輕點,打算用內力飛出去時。

身後響起紛踏腳步聲,亂糟糟地很是匆忙。

扭頭張望之際,七八個身着飛魚服的錦衣衛便離她不遠了。

落在後面那個舉起腰牌,朗聲道:“奉東宮之命,徹查駝梁山,請陸貴人配合。”

搖曳火光中兩廂對望,濃煙灼目。

陸風眠瞧不清楚那腰牌,卻在京城見過兩次錦衣衛,因着好奇不免多加注意些,此刻瞅這幾身服飾倒看不出什麽漏洞。

衣衫邊緣雖燒焦暈上煙灰,但亦看得出花紋繁複、光華暗轉。非尋常人家能僞造紡出。

盡管這樣,陸風眠心中卻也驚駭過度不敢相信。

我随便出個門,就遇上了皇家專用的親查官?

錦衣衛直接聽命于君主和太子,比一般死士還要勇猛。這廂沖進來竟是不懼火種,橫沖直撞下将有些未來得及燒旺的地界踩踏滅了。

陸風眠猶疑片刻便被按拿而下,粗魯拖拽朝原路返回。

沉默是金,她踟蹰着沒敢輕舉妄動。

行軍速度之快幾息之間便出了火海。

路上障礙皆被打頭幾人擋了去,可這不意味着陸風眠就能好到哪裏去。

面目烏黑難以辨認,衣衫破了好幾個大洞。渾身上下被煙熏的隐隐作痛,小腿處更是出了火海還有股燒灼感,此趟怕是真的被燒傷了。

出了屋宅錦衣衛便放開了她,從地下羁押着的男眷身上扒下件外衣,給陸風眠遞上。

陸風眠身上隐約還藏着火星,被放開後趕緊上下一頓亂拍。

出乎意料她撲完火披上外衣後,沒有同張氏一家被要求蹲下抱頭。打頭的只是囑咐她不得離開自己視線範圍。

驚訝之餘陸風眠趕緊摸了摸頭上的青絲,明顯秀發并沒有搶救過來。原本一頭好好的發絲已然參差不齊,左邊短至肩頭宛如狗咬。右邊除了尾端焦糊其他倒還好,至少還健在。

也幸而不是穿着錦布華衣。

身上穿的這身以絲光棉為主要材料,天然不易燃。不然此刻怕是要衣不蔽體了。

小腿燒灼處的肌膚陣陣刺痛,明明可不這麽狼狽。就因憑空降下一群混.蛋,偏要她受盡苦楚。

陸風眠憤憤不平,卻不打算多做招惹。回眸眼中映出沖天的火焰,先前龜縮在家的百姓們見火勢良久不退,自發從院中跑出打水撲火。

其餘錦衣衛僅扣留張氏一.黨,空出來的人手也幫忙守井提水。

還有幾個游離在火勢之外,急速排查每一戶的情況,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瞅了良久眼眸酸澀她才收回目光,提了口氣佯裝嗔怒,使勁跺了幾下腳顧不上湧來的疼痛,黑着臉表示要再瞧一眼錦衣衛腰間的令牌。

不管她表情再怎麽扭曲,都被一層黑鍋底罩着,啥也看不清。只剩那雙盈盈潤潤的明眸,眸光流轉、晃人心魄。

生着氣卻意外惹人憐愛。

指揮使鐵石心腸不受半分觸動,先前得了明令也不難為她,雙手呈上,“陸貴人請看。”

令牌通體鎏金,密布祥雲。

畢竟是秉公辦事,陸風眠也不好多拿喬大小姐脾氣,說不定對方耐心耗盡會将自己同犯人對待。她可不想讓僅有的優待泡了湯。

待鼓着腮幫子多看了幾眼同樣狼狽的人,似心裏稍有寬慰,勻了勻氣忍下脾氣。臨了別扭地丢下句:“他家的大夫人中邪了,前幾個時辰吃了我的包魂丹,還望大人多注意些。”

那位大人矜持地點點頭,吩咐下去繼續端起架子擺譜。

陸風眠無法,雖然錦衣衛對耍小性子的大小姐們不多責怪,但這些人絕不是可以交談的主,軟硬不吃。

要是明着質問他們,對方看你清醒理智得很,反而會惡語相向。

盡管無數疑惑纏繞心頭,陸風眠目光只得挪回。

從京城約來了二十多位的“大官”。

對方何時來的?為何知曉自己名姓?又怎麽知道自己就在燃火的大宅裏?

第一個問題無從考究。第二個卻能說出些眉目,駝梁山位于冀州石家莊平山縣內,只要查這幾日進城門的記錄就可得出名單……

陸風眠圓到半截發現不合理,再次陷入沉思。她雙.腿被燒傷幹脆直接坐在地上,掃視周遭。

錦衣衛肅殺之氣滿溢,張氏一家全部被羁押,小至五歲孩童長至六十老母。

自己似乎是走了大運,不在緝拿範圍內,又因家族顯貴得了些許照拂。

錦衣衛事關皇族宗室,陸風眠不敢再次耍小性子打探,只好以僅有信息繼續展開頭腦風暴。

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垂首瞧瞧烏漆嘛黑的靴子,随後擡手抹了把臉。也不知是臉更黑,還是手更髒。

目前只能從聽到的,關于蘇無霜的消息展開想象。

把自己帶出來後,錦衣衛再沒對裏面發生的事表現出興趣。不審問自己也不審問其他人,只管羁押。

天威不得侵.犯。旁人哭泣着反問自己究竟犯了什麽罪,只會挨上幾腳。

之後……之後……

竟又是沒有半分思路!

每一細想,思路間斷的片刻腦海就會閃現出張血淚模糊的臉。仿佛蛇信子幽怨相伴身側,寒風凜凜汗毛乍現。

陸風眠汗顏又雙叒叕轉變思考方向。

趙盼兒先前放的煙火似乎別有深意,因着綻放的樣子同洛陽批量生産的沒什麽區別,又遇到危機,放一兩個千裏求助的煙火也沒什麽稀奇。

如今細琢磨一番,不免覺得錦衣衛來的也太湊巧,難道是順着煙火來的?

很快她又徒自推翻猜測,還是錦衣衛先前埋伏在附近伺機出動更合理。

思索無果她慢半拍地想起,趙盼兒還在芷雲家裏呆着。而無數個錦衣衛正在挨家挨戶破門,忙不疊站起身拖着傷殘的腿挪到指揮長身旁,快速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祈求通融。

指揮長臉色有一瞬間崩潰,但他離開得太快以至于陸風眠沒能看清,那是種什麽樣的情緒。

“陸貴人那是我們李清淮,李殿下啊。”臨走前指揮長丢下句話,讓她獨自苦惱忏悔。

晴天霹靂接連劈下,陸風眠徹徹底底體會了一把什麽叫作五雷轟頂。

李清淮,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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