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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盡管睡夢中起起伏伏,但對李清淮來說,起床從不是簡單的活計。
絕大多時候她都知道自己在做夢,雖然離開荒唐詭谲的夢才是最好選擇,可身體的乏累不斷拉她往深處潛。
掙.紮和沉溺來回交替。
片刻後她毫無預兆地坐起身來,頂着一衆人等懇切的目光,端起碗藥湯就往嘴裏灌。
然後再度昏迷。
陸風眠踟蹰半夜焦慮難平,顧不上端莊禮儀,吊着條傷腿跟在姜南屁.股後面問東問西。
倘若先前知曉對方身份,陸風眠絕不會留她一人在那。
畢竟趙盼兒意外身亡,她雖會悲痛難安但家人不會受到牽連。可若是李清淮薨在了這裏,朝廷怕是要放火燒山,拉山腳下所有百姓陪葬。
陸風眠生母二胎難産而亡,父親為此對她懷有芥蒂,自幼将她寄養在外祖母家。于是乎比起陸家,她更青睐養育她多年的趙府。
而趙府,自朝廷從六朝古都遷至北平後,明裏暗裏都是太子殿下的勢力。在殿下只是位公主,還和母後姓朱名淩微時,他們就與昭君皇後聯合上了。
只是後來昭君皇後薨隕,李太子發瘋被廢,官家一怒之下斷言她受母妃病逝拖累,生了癡心病将無力再輔助政事。
因此事,趙家和她的聯系才逐漸轉入淺淡。然她今年剛有複立的趨勢,兩廂關系就如有神助般,憑破冰之勢重新交好。
女太子的先例少之又少,但秦國的太子據說是天定的。
當年青色雲氣壓頂,誕下女嬰時滿室紅光。
到年紀放出宮外的接生婆也講,她在年幼的公主身上瞅見過神龍鱗片。
原本信傳言的人不多,可後來李清淮真就被立為了皇儲,六歲的太子便擊碎了所有謠言。
陸風眠緘默良久,默默問了句:“你們家殿下還好嗎?”
侍衛被哽了下,畢恭畢敬答道:“小主再等等,殿下她安好,就是不大能見人。等殿下醒了,會派我等通知您的。”
一連被稱了好幾日敬稱的陸風眠有些遭不住,尬笑兩下和對方告了別。渾身汗毛乍立,她撫了撫自己右臂,再次控制不住的開始崩潰。
她邊琢磨邊等着那位高權重的廢太子召見。
尚在城鎮時,乍然見到姜南是震驚的。
文昌公主起先禁足在東宮,外面的人遞請帖便能拜訪。後來才轉到宮外的公主府內,府內外只允許信件往來,和丫鬟們地采買置辦。
公主府,陸風眠要進去比登天還難,但她是見過姜南的。
姜南是公主的人,在公主得勢時放進錦衣衛裏的,且得到了聖上允準。
這是莫大的恩賜,是對廢太子無與倫比的信任,以及将交付國家的決心。
以至于姜南對她說出那句,“我明天先讓你跟她走,往駝梁山上,到時候肯定給你個滿意的交代。”
她就拉着墨向颢趕到了山上,住在一個擺着玄女神像的破廟裏。
陪同而來的是尚存活的镖人,和暫住張氏大院的驅魔師們。
陸風眠知曉與李清淮的關系,她們是青梅竹馬,是從母親輩傳下來的友誼。
只是她不知道,趙盼兒竟會是李清淮。
在印象裏,自從去到有人盯梢的東宮位子上,不用刻意去裝,對方自然而然轉變了姿态。
畢竟那高高在上、睥睨衆生的優越感,是她自幼從未斷過的,早已習慣得不能再習慣了。
對方長相是模糊的,聲音也不記得了。
但下意識就認為,李清淮不可能低三下四,不可能撒潑耍賴。
如若那人表現的稍微正常些,自己或許就不用,憑借來往送信的姑娘,認出她身份有異。
“她的臉……”陸風眠嗫嚅道。
姜南把灌完藥的殿下放到一旁,湊到她身旁,耳語道:“因為這次是私訪,皇上要啓用殿下了,所以殿下剃了眉毛,特意畫的不同的眉型。”
“她還在鼻翼、下颌貼了假人皮,您好久沒見她,如今乍然一見不認得也正常。”
陸風眠經過幾日磨打已經順利接受了她這層身份,不再內心尴尬發怵,上來先客氣寒暄一番。引着話題徐徐繞圈,良久才觸碰到她此來的真正目的。
“所以你們殿下到底為何讓我來着?”
姜南瞧她問到了點上,非常高興,“殿下想讓你去敲登聞鼓,為這些平民百姓平冤,到時候殿下會拿出證據扳倒宋家。”
“放心,殿下會保證您的安全的,宋二還活着,只是瘋了。如果您想見他也可以,我們會确保你可以回去交差的。”
現如今她知道的,都是從他人口中得知的。
其中包括她與廢太子的愛恨情仇,商家公子拿出的姑媽陷害生母的證據。
近幾年陸風眠與文昌公主府有通信,一直維持着不錯的聯系。偶爾出現的記憶碎片,也從沒讓她覺得對方有何不好。
“小女不才,出生時便有些殘缺,”陸風眠垂首腼腆一笑,“腦子不大好使,記不太住事。”
瞧這架勢,姜南自知招架不住,連忙伸手止住話頭。
“你還是等她醒了,親自問她吧。”
無人能體諒陸風眠的憋屈,幾番打探後,有用信息沒得到,倒是吃了不少閉門羹。
漆黑夜空中殘月若隐若現,沉悶的空氣裏,彌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呼呼冷風不斷灌入古廟,廟外枯草狂揮,一切都顯得陰森恐怖,仿佛有不可名狀的事物在外伺機而動。
陸風眠從夜初守到夜中,中途無數次欲對李清淮伸.出魔爪,可屢屢止乎于禮。
殿下帶來的護衛,不走尋常路,在官家進軍到來時,帶着他們走小路上山,最終來到了這裏。
那些人,渾身無處不散發着英武,可對她的躍躍欲試,卻置之不理。
于是在第十五次嘗試時,陸風眠終于鼓足勇氣,把人上半身放到了自己腿上。
早就聽說我們關系好,可如今的我只想見你真容。
我們只是好久不見。
“以前好多都忘了,和旁人相識倒還好,總有機會再遇上聊上幾句,補充下小女這空蕩蕩的記憶。只可惜不能完全知曉過往事跡,但稍有慰藉臣女已然心滿意足。”
“聽舅父提起過,臣女曾與太子相識。”陸風眠瞧不出她還有先前的平易近人,“前些時候本想去叨擾一殿下番,但又怕真的打擾到殿下您。”
最開始,在太子禁足東宮時,中外的人是可以去探望的。
當時官家好似只想敲打,不料自己的好女兒恃寵而驕,大半年拒不認錯,這才革去東宮之位。
“我就記着一個片段,就是你送我回家那段。”
在她懷裏的李清淮,掀了下眼皮,終究是沒能睜開。
相比兩人自帶的寧靜氛圍,旁的人簡直炸開了鍋。镖人是被诓騙來的,以陸風眠的本事诓騙來的。
剩下那幾個為賞金來的人,應該是先前和姜南談判過,在緊要關頭自願跟來。至于用的什麽借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看他們表現,大概不知道李清淮的身份。
周遭人聲雜亂,李清淮眉頭緊擰,頭難受地側到一旁。手臂率先一步做出反應,鬼森森地拽住上方人的手腕。
陸風眠知曉她睡不安穩,經年累月的警惕心在作祟。
李清淮懶懶掀了下眼皮,受驚卻沒氣力推開她,只能忍氣吞聲地認栽。
"明允?"
懷裏的人緩了又緩,似乎才反應過來對方在叫自己的表字。
要不是最初,家裏人不讓我去東宮拜訪,恐那時生出罅隙,如今還用得着這麽婉轉迂回?
“成美別這麽說,好歹都是自幼就認識的人,怪生分的。”渾身冒着清貴之氣的李清淮早有準備,一語炸起千層浪,頂着上方求知若渴的眼神,裝腔作勢地輕輕嘆息道。
成美,陸風眠的小字。
她不自覺屏住呼吸,只為聽她繼續說下去。
李清淮神色依舊,眼眸如四季不瀾的深潭,看不出任何異樣情緒,“不過這幾年我們确實很少聯系,也怪我太忙。”
“等回京我去陸府上找你好好敘一敘。”
她垂在地面的手,悄然收緊有意無意地稔着地上塵土。那雙手甚至不能稱為慘白了,帶着濃重灰敗的色彩,完全不是好整以暇的模樣。
陸風眠當然不指望她,長篇大論給自己講一套,兩人相處的經歷。
只是趙府在自己面前總對太子諱莫如深,家中姐妹去東宮拜訪從未帶過她。這細小的事原本說明不了什麽,但累積起來也會感覺出怪異,冥冥中所有人都讓她躲避見太子,卻下定決心不告知緣由。
就連宮中人待自己也是如此,拜訪的帖子有去無回。
有次到花街想去蹲守她的路線,結果當天就被舅父發現臭罵一頓,禁足半月之久。
從來不被承認的模糊印象,逐漸讓陸風眠懷疑自己是不是得罪過李太子。而半年前意外想起了些東西,讓她肯定對方大約真的與自己有仇。
“唉,我還當我們間怨憤深重呢,實在是沒辦法,前幾個月總能夢見有人在橋上對說,‘也就比勾欄裏的漂亮些’。本來我都快忘了,沒料想近日因蠱蟲又想起來了。”
“沒辦法真難啊。”
得知些內情後,本想着往後不再縱越作死,但真正見到太子才發現,內情好似不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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