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卦象
卦象
牧晏焦慮不安地在門外徘徊了許久,衣服上幹涸的鮮血大片大片的,這烏黑的血看得她心裏發慌。
她站在夜風裏吹了半天,腦子也清晰了不少,傍晚因為愧疚而繁亂茫然的思緒被她消化得差不多。
牧晏覺得自己不該心軟猶豫的,她已經付出了那麽多,如今已經走到了眼前這一步,她不可能為了任何人而停下腳步。
盡管有時會茫然她這麽做的意義是什麽,但這顯然不是她需要思考的問題,她只需要閉上眼睛埋頭完成任務最後回家就行了。
任務過程中的人和事,于她而言,都是無關緊要的。
關于宋成玉是怎麽想的,他又知不知道她給他下的毒,這些都不重要了。
陪了她七年的沈照寒牧晏尚且可以舍棄,不過一個認識夏天的宋成玉又怎麽可能去撼動她的決心。
她不該去在意的。
大夫在房間裏施針,不允許任何人進去打擾。
牧晏在房間外面已經等了許久,久到她的腿有些麻木站不穩了。
她盯着緊閉的房門,即便早已知道結果,還是執拗地在夜風中等待。
“咔嚓”一聲,大夫推開了門。
牧晏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心中隐隐約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大夫對她行了一禮,重重嘆了口氣,表情凝重:“夫人,您還是多陪陪大人,大人只怕是……時日不多了。”
牧晏腦袋“嗡的”一聲,頭痛欲裂,她有些聽不明白大夫在說什麽。
“大夫,什麽時日不多了,我怎麽聽不懂,他不是只是生病了麽?不出半個月就會好的。”
黑暗濃稠得可以擰出水來,她的身體浸泡在這暗無邊際的夜海裏,好像随時可能被淹沒在浪濤之中。
大夫搖了搖頭,背着箱子離開了。
“系統,系統,你快出來,你不是說這只會讓宋成玉生病昏迷嗎?怎麽大夫說他快要死了?!” 牧晏不可置信地質問系統。
腦海裏安安靜靜。
好像系統從來沒有存在過。
“不會的,不會的,系統是不會騙我的,宋成玉怎麽能死呢?宋成玉死了這個世界就崩塌了,他不能死的……”
怎麽這一切都不按照她預想的發展呢,這世界的一切都像是一個巨大的陷阱,等着她自投羅網。
牧晏的身體搖搖晃晃,眼前是一片的暈眩,就在她即将摔倒在地的時候,身後有人穩穩地扶住了她。
她轉頭看到了葉生,溺水的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葉生,為什麽大夫會說他快死了,那大夫一定是庸醫,明明我只給他下了身體虛弱的藥,宋成玉怎麽會死呢?!”
葉生神情冷漠地看着她,開口道:“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嘛?大人成全了你。”
他自幼就跟在宋成玉身邊,陪着宋成玉一路從江南鄉下來到京城,見證太多太多宋成玉這一路走來的不易。
可如今,都被眼前的女人給毀了。
葉生幾乎是有些報複地說出他知道的一切。
“幾日前那個妖道來找了大人,大人當場命令護衛拿下了那個妖道,可那個妖道說他為夫人你算了一卦,卦象為大兇,大人讓人放了他,兩人在房間內談了許久,那妖道走後大人就不太對勁。”
“當天晚上大人就去了護國寺,回來後大人便開始失魂落魄的,茶飯不思,我偷偷去問了護國寺的主持,那主持說大人為一個人算了一卦,卦象同樣是大兇。”
牧晏呆愣愣地望着葉生,不明白他說這些在做什麽。
葉生苦笑道:“夫人,你知道大兇的卦象意味着什麽嗎?”
“……在不久之後橫死。”
牧晏曾經在東宮時去過護國寺算卦,每年都是大兇的卦象,她早就知道自己是必死的結局。
“原來夫人你知道,那你知道如何破解必死的宿命嗎?”葉生問她。
牧晏退後一步,嘴唇隐隐顫抖,不可置信地望向葉生。
“宋成玉他做了什麽……”
葉生不說話了。
牧晏兩眼通紅,嗓音沙啞地又問了一遍:“所以宋成玉他究竟做了什麽?”
葉生還是沒有回答她。
“你說啊!”
牧晏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她用平生最尖銳的語氣去質問他。
“以命抵命。”
他終于說出來了,輕飄飄的四個字,像是重如千斤的巨石,一下子壓垮了她。
牧晏眼前一黑,摔倒在了青石板上,身體的痛感好像完全消失了,腦袋裏暈暈的,回蕩的全是葉生的一句句話。
“大人對你這麽好,而你卻給大人下毒,連絲毫猶豫都沒有,大人真是瞎了眼才會喜歡你這樣的女人。”葉生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滿臉憎惡地說出最後一句。
牧晏眼睛眨了眨,終是落下了眼淚,她伸手擦拭臉頰上的淚水,可擡手時才看到手上全是他吐出的鮮血。
她後知後覺地站起來,可剛站起來腿一軟又摔在了地上,牧晏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
天上的星星不知何時彙成了一條銀河,像是一條巨大的瀑布,她擡頭望着那條瀑布,好像天上的河水全部落在了她臉上,淚水怎麽也擦不幹淨。
宋成玉一推開門,就看到牧晏枯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星空。
“晏晏。”他喚了她一聲。
他身體已經很虛弱,即使走近她的簡單幾步都已經耗費了巨大的心力。
宋成玉不後悔,只可惜他再也抱不動他的晏晏。
宋成玉在牧晏身邊蹲了下來,愛憐地拿出帕子,慢慢替她擦去讓她看上去頗為狼狽的眼淚鼻涕。
“宋成玉,你沒有必要這樣的,你是不是在我給你下藥之前自己服了毒藥?”牧晏抽過他手中的帕子,滿眼淚水地問他。
宋成玉沒有否認,而是改用指腹輕輕拭去她的淚水。
他這雙手本該是執筆寫錦繡文章,解民生疾苦的,如今卻溫柔又緩慢地擦幹她的眼淚,在這片銀河之下,他的眼裏只有她一個人。
“不後悔嗎?”
牧晏有滿肚子的話想問他,在看到他的眼睛時,能問出口的也只有這一句。
“不悔。”他的回答是如此的堅定,沒有絲毫猶豫。
“為什麽?我本就不想活的,你不該這樣做的,你知道嗎?現在什麽都亂了,你該讓我怎麽辦?”
牧晏知道她不該對宋成玉說這些話,可她此時此刻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已經完全崩潰了,若是宋成玉真的死了,牧晏不敢去想象未來又該是什麽樣的。
“晏晏明明是想活着的,不是嗎?晏晏平日很喜歡看天上的雲地上的花,很喜歡在螢火森森的夏夜聽鴛鴦讀畫本子,喜歡小貓小兔子任何可愛的東西,喜歡吃冰吃到肚子痛,這樣的晏晏怎麽會不想活着。”
宋成玉說這話時不自覺露出笑意,他對待她,就像是雄鷹護着自己的幼崽,只想把她護在身上又想把世間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牧晏沒想到他對她了解得這麽深,她垂着頭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的話,她是想活着啊,可她是想在屬于她的世界活在去。
而不是這裏。
可這些話她是注定沒法與他說的。
“宋成玉,你真的很自私,你做這些就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嗎?”牧晏能說出口的也只有傷害他的話。
宋成玉完全不否認她說的話。
他的确很自私。
他所做的這一切,也不過想讓她記住他。
就像她對沈照寒念念不忘那樣。
“晏晏,回屋吧,大夫說我還有一點時間,我想帶你回江南看看,我們成婚的時候我在江南購置了一間宅子,宅子裏有很大一棵泡桐樹,春天的時候會開很多的花。”
宋成玉并不是話多的人,從前牧晏與他在一起時,兩人更多時候也是沒什麽話聊的。牧晏自覺與他的思想境界不在一個檔次,也不會主動去找他聊天。他坐在書桌前讀着她看不懂的書,批閱着小山一樣的奏折,她醒着時就看她的話本子托腮看着窗外的花花草草,睡着了就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很多時候兩個人都是沉默着各做各的事情。
可能是宋成玉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對她說了許許多多的話,很直白的話,她可以聽懂的話。
關于江南那座漂亮的宅子,關于他小時候在蓮塘裏采蓮釣魚差點掉到水中淹死,關于他第一次遇見她才知道什麽是夢遺的糗事,還有關于他和她的未來。
他們哪裏還有什麽未來。
牧晏聯系不上系統,但比起第一次失聯時的無助,這次她很快的平靜下來。
至少她是知道一件事情的。
只要她提前死掉了,哪裏還來的以命換命。
看來在初雪的時候死掉。
是注定不能實現的。
牧晏不知道祁韞究竟想做什麽,他好像自以為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間,可以利用她來攪弄風雲。
她不是很在意他。
總感覺祁韞好像比她還要可憐。
讓牧晏害怕的是,宋成玉等不了那麽久。
她生平第一次對他說了那麽多的話。
比他們之前在一起的全部都要多。
“宋成玉,你說你要帶我去看一看你的家鄉,還有你買的那間宅子?宋成玉,你不知道我是個愛慕虛榮的人嗎?從前我可是貴妃唉,我用的哪一樣不是最好的,你居然要讓我跟你去鄉下生活……嗯……不過看在你對我這麽好的份上……我就勉強跟你去看一眼。”
“宋成玉,你要是想跟我在一起,丞相夫人我肯定是不滿足的,我得當皇後,你要不去跟沈照寒打一架,要是你贏了我就跟你,要是沈照寒贏了你就篡位好不好……”
“宋成玉,你別睡啊……你聽我說話……你要是睡着了再也醒不過來怎麽辦?”
“宋成玉,你又吐血了……”
我的朋友們都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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