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保重

保重

夏天來臨之前,牧晏随着齊見月從江南趕到了京城,懷揣着對未來的期待憧憬。本來以為這輩子不會再回來,沒想到夏天剛剛結束,她就又回到了江南。

江南的夏天結束的比京城晚一些,他們到的時候雨已經下了好幾日,路邊荷塘裏的荷花再過一些日子就快凋零,遠遠望去是一片片亭亭玉立的圓葉。

不同于來時她會掀開馬車上的簾子,好奇地望着車窗外的景色。這次回來她全程渾渾噩噩的,時時刻刻盼着馬車可以再快一些到江南,生怕宋成玉就這樣死在她懷裏。

牧晏在登上馬車的時候就後悔了。

她就應該拒絕宋成玉的請求,她就應該什麽也不管立刻找機會就跑掉。

可當他可憐巴巴地望着她的時候,她就心軟了,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跟着他回了江南。

“晏晏,快到了。”

宋成玉稍微擡手掀開了簾子,琉璃似的眼眸滿是她的倒影,清涼的雨水濺落在馬車窗沿上,偶有冰涼的水珠飛了進來。

牧晏很勉強地笑了笑,并不是很高興,臉上是掩藏不住的憂愁。

宋成玉已經到了高燒不退的階段,渾身都是滾燙的,大部分時候都不是很清醒地靠在她身上,半是昏迷半是清醒。

他狀态比前幾日好了許多,好像越靠近他的家鄉,宋成玉清醒的時候就越來越多。

牧晏總覺得陪他完成這個心願,他就再也沒了牽挂,随時可以撒手人寰。

這種想法讓她害怕。

“宋成玉,我陪你回來是想你快點好起來,可不是給你完成什麽遺願的。”牧晏把簾子給拉下來,不讓他去看外面。

牧晏已經想好,等到了地方她就随意找個借口逃跑。

宋成玉見她這樣也不惱,甚至流露出些許笑意。

牧晏瞪了他一眼,很不講理:“笑什麽笑,不許笑!”

宋成玉聽她這樣講,果真收斂住了笑意。

牧晏見他這樣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很是別扭道:“你怎麽真的不笑了,你這樣搞得我好像是個悍婦,當朝丞相再怎麽樣也不能是妻管嚴呀,會被下屬笑話的。”

“我很喜歡被晏晏管着。”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頭,但想到了什麽又收了回去。

牧晏見他這樣,想也不想傾身抱住了他。

“既然怕過了病氣給我,那就快點好起來,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她向來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如今平白背負這麽大的恩情,讓她感動到愛得要死要活倒是不至于,但牧晏多少也想在她活着的時候盡可能對他好一些。

畢竟這個世上能為她舍掉性命的人不多。從前有個沈照寒,現在多了一個宋成玉。這一個個又是剜心頭血的,又是抵命的,真的是讓她頭疼欲裂。

牧晏聽到遠處一陣悠長而厚重的鐘聲,她心頭微動,轉頭看向他:“這附近是不是有寺廟?那我得去好好去拜拜菩薩,多捐點香火錢,說不定我這個大兇的命局也就解開了。”

宋成玉瞧着她一臉平靜,試圖從她的眼神中找出任何端倪,他握着她的手感受她掌心的溫度:“晏晏,哪裏都不要去,陪着我不好麽?”

“我只是去一會兒,你不要多想,再說了祁韞那個死道士和護國寺的大師說的不一定就對,你放心吧我肯定會平安無事的,你也一樣。”牧晏這樣說着時候,馬車也停了下來。

她不想與他再說那麽多,反正他是不會聽的,牧晏算是看明白了他的求死之心。

她有些生氣地掙脫了他的手,率先踩着馬凳走下了馬車,接過了鴛鴦遞過來的雨傘,頭也不回地進了院子。

宋成玉想要拽住她,但他羸弱的身體早已失去了力氣,只能扶着葉生,艱難地走下馬車,緩慢跟在牧晏身後。

果然如宋成玉所說的那樣,庭院裏果然有一棵巨大的泡桐樹,樹冠蓬勃向上,在這陰雨連綿的時候,擋住了大部分的雨水。

她看到了泡桐樹下架着的秋千,孤零零地立在那裏,任由風吹得晃來晃去。

從前就在照料院子的老管家早就候在旁邊,牧晏心随所欲問了老管家寺院的位置。

管家指了指附近不遠的青山,在細雨蒙蒙中,依稀可見高聳的佛塔坐落于山巅,依稀可聽見晚鐘響起的泠泠之音。

宋成玉看向她的目光帶了些可憐,他知道她定然不是簡單要去求神拜佛,也知道可能她這一離開可能就再也不複返。

“晏晏,如果非要去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牧晏避開他的目光,嘆了一口氣,走上前整理好他有些淩亂的衣襟。

“行了,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趕了一天的路你也該累了,好好休息吧。等天氣晴朗的時候,我們再一起好好逛逛這裏好不好。”

宋成玉松了一口氣,他還在發着高燒,頭腦遠沒有之前清晰。如今他更像是個孩子,除了執拗地讓牧晏陪在他身邊,不肯讓她離開他的視線半步,其餘的一切他都是無條件地相信她。

他緊緊攙着她的手,不願意松開。

牧晏實在是沒辦法,只能任由他攙着她走進他早已為她準備好的寝室。

剛一進門,牧晏就聞到了熟悉的暖香味,是她最常用的那種香,讓人莫名的心安。

房間的每一處顯然都是精心布置過的,于圖南院的簡單樸素一點都不同,也不同于別院的奢靡,更多的是好像有了生活的氣息,好像布置房間的人真的想與她在這裏度過餘生。

她看到桌子上還有着幾個小巧精致的玉雕像。

牧晏随手拿起來一看,是一個梳着宮女發髻的小人,表情嬌憨可愛,很是生動。另一個玉雕像是小宮女坐在那裏哭泣,還有一個是梳着雙髻的少女用歪歪扭扭的姿勢躺着睡覺,臉上還蓋着一本書。

她本來稍霁的情緒又有些低落下來。

不得不說的是,只有對她極用心熟悉她每個表情的人,才能雕琢出這麽活靈活現的玉像。

“這是你雕刻的嗎?”牧晏晃了晃手中的小玉人,笑着問宋成玉。

“喜歡嗎?”宋成玉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邀功的孩子。

牧晏從來沒見過宋成玉這副模樣,大概真的是發燒已經燒糊塗了,不然也不會這麽幼稚地等待她一個誇獎。

她踮起腳尖毫不猶豫親了他唇角一下,笑着道:“自然是喜歡的。”

宋成玉垂着頭不說話,牧晏卻沒有錯過他發紅的耳根。

如果說之前牧晏從來沒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絲活氣,更多的時候是一種陌生的距離感,即使兩個人再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但牧晏從來沒覺得他走進她的心裏。

那麽從宋成玉生病開始,牧晏開始徹底感知到宋成玉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會因為她不理他而難過,也會因為她簡單一個誇獎而開心一整天。

雖然這樣相處的時光真的很短暫,短暫到只是他們認識這麽久之中的幾天光景,但牧晏覺得如果有機會的話,她是會願意和他好好談一場有始有終的戀愛。

鴛鴦在門外徘徊許久,終是敲響了房門,她手中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藥。

宋成玉擰了擰眉,露出不情願的表情。

“怎麽了,玉奴又不想喝藥了嘛?” 牧晏從鴛鴦手中接過玉碗,故作不滿地遞給了宋成玉。

牧晏這段時間已經習慣了他露出糾結的表情,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宋成玉這樣的人居然怕苦,每次喝藥都要牧晏哄好久。

但宋成玉或許知道剛才惹了牧晏生氣,這次他沒有再讓她哄着他,而是主動把藥喝得幹幹淨淨。

牧晏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感受到的依舊是滾燙的體溫,即便是宋成玉乖乖喝完了藥,她依舊沒有辦法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

時間真的不等她了。

“玉奴喝完藥就好好的睡一覺,一覺睡醒之後什麽都會變好的。”

牧晏盯着他驚豔絕絕的臉,即便是病着的,依舊是難掩風姿。若是從前牧晏就該會罵他一句禍水,但現在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宋成玉不知道的是藥中有安眠的成分,這段時間宋成玉不是夜晚咳血就是發着高燒,每夜每夜的睡不着,大夫沒有辦法只能在退燒止咳的藥中加了助眠的藥物。

很快宋成玉就困倦了,腦子發暈,眼皮子沉重,即便是這樣他的手緊緊握着牧晏的手,不願意松開。

牧晏無聲蹙眉,毫不猶豫撸開了他的手。

她方才說不去寺院自然是騙他的,她不僅要去而且現在去,趁着別人不備跑去蒼州,那裏因為水患已經産生了疫病。牧晏只要被感染上死掉,那麽一切就都結束了。

她站起身,準備讓鴛鴦備馬,剛走一步,手腕被他捏住。

牧晏心中一驚,沒想到他居然還清醒着。

“晏晏,別離開玉奴……”他的聲音幾近哀求。

牧晏甩開了他的手,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麽,最後終是一句話都沒說出。

宋成玉完全沒有任何的力氣,他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流出殷紅的鮮血,他無力地伸出手想要拽住她,恍惚間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冬夜,他拼了命了想要留住那個捧着紅梅的小宮女,可她終究還是推開了他,投入了別的男人懷中。

他使盡全部的力氣想要站起來,額頭上布滿了冷汗,雪白的衣服上是淋漓的鮮血,可虛弱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了他,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晏晏……”

牧晏離開的腳步一頓,仍然沒有回頭。

“宋成玉,你要保重。”

最多三章就要結束了,一寫虐的我是真的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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