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恍惚

恍惚

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游星漸震撼得無以複加。

也許不是她呢……

游星漸再次看向講臺，确認了這位新同學的長相。

不僅僅是游星漸，教室裏的所有人都在端詳她。

轉校生有很醒目的樣貌，頭發、形狀很好的眉毛和眼睛黑得分明，好像有微微的自然卷，讓她的發際線和鬓角有些打卷，給人一種毛茸茸的質感。

她沒有任何打扮，穿着過去學校的校服，誰也沒認出這是哪個學校。

她無疑是好看的，但在這所大城市的高中是新鮮的存在——可以預想到，她從未接觸任何化妝品，沒有想過去染一個不顯眼但入時的發色，也沒有和閨蜜偷偷約好一起去打耳洞的經歷。

她從出生到現在，原原本本的面貌，就是如此。

游星漸發現她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又陷入糾結之中。

不是……他記得她以前頭發不卷來着，雖然現在卷得也不明顯。

而且她小時候是短發。

不對，短發也可以長長啊！

游星漸當機立斷，從書桌裏摸出手機，開始搜索：

“人會突然變成自然卷嗎？”

“以前頭發不卷有一天變成自然卷”

看得游星漸直撓頭。

“名字寫黑板上吧。”

新同學轉身，她束着馬尾，發尾很利落，看來自然卷和直發的優點全讓她給占了。

蔣明羨。

三個字，從上到下，順順直直。

游星漸“啪”地一下抓住桌子，又弄出不小的動靜。

這次還好，他沒有掉下去。

老師：“游星漸，你這麽激動幹嘛？”

同學們一陣笑。

游星漸感覺一陣恍惚。

從6歲到9歲，小學四年級之前，每逢暑假，他都會去雲城鄉下爺爺家過暑假。

在鄉下，他不認識任何人，而且他連怎麽和明羨相識都忘記了。小時候的記憶就是如此，模糊的，毫無緣由的，沒有邏輯的決定和行為堆成小山，游星漸十年後回想，只覺得糊作一團。

只有對這個人，記憶鮮明。

可惜他們相處的時間很短，夏至見面，秋天來臨之前，游星漸就會離開。每一次他們都沒有特意告別，就像明羨從不驚訝游星漸的突然出現。

他也從來不知道“明羨”具體是哪兩個字，只有明羨親口告訴他時的讀音，他自己默默念了好多次。

看着黑板上明羨的名字，他竟然産生一種新奇感。

9歲那年，游星漸無知無覺地度過了在雲城的最後一個夏天。爺爺身體不太好，父母放心不下爺爺一人在偏遠的鄉下，第二年就接進城照顧了。

在那之後，游星漸再也沒有去雲城，他和明羨的最後一面，他也并不知道那是最後一面，也許他還揮揮手朝她說了“明天見”。

這句“明天見”竟然隔了快十年，真的實現。

“大家好，我叫明羨。”

明羨的自我介紹出奇的簡短，看不出她是不是在緊張，如果她真的緊張，那她掩飾得很好。她聲音清亮，沒有任何緊繃。

坐在最後一排的游星漸支起耳朵，遠遠地把她說的這幾個字全兜進耳朵裏。

與此同時，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擡起來，開始規整自己的發型。

游星漸迫切地需要一面鏡子，來确認昨天kevin給他染的頭發，是不是真的和他信誓旦旦保證的一樣适合他。

剛剛染的，會不會太深了，很死板？或者是過于淺了，顯得輕浮？

顏霁和游星漸的座位就隔了一個過道，他正用手托着下巴，興致勃勃地看熱鬧。他的桌上放着一個光面的文件夾，裏面裝着社團招新的表。

右邊一只手突然“唰”地一下伸過來把文件夾拿走了，把顏霁吓了一跳。

他一臉“什麽玩意”扭頭一看，看見坐在右邊的游星漸正豎着自己的文件夾，對着反光，攬鏡自照，把頭發抓得更加有型。

顏霁：“……”

他的目光稍稍上移，看見游星漸右側的窗戶，一張黑沉沉的臉正貼着窗戶，表情嚴肅地端詳正忙着當窗理雲鬓的游星漸。

顏霁頓時汗流浃背。

那是高二的年級主任，長得高壯，不茍言笑，經常在上課的時候巡邏，威壓十足。

像游戲裏惹不起的巡邏精英怪。

此時此刻，巡邏精英怪正站在窗口，等着忙碌的游星漸發現自己。

可游星漸太過沉浸，也沒發現他。

年級主任沒辦法，只好隔着窗口咳嗽了一聲。

游星漸靜止了一下，頭也沒有擡，下一秒就很自然地把手放下來，擱下手中的文件夾，開始全神貫注地看向講臺。

十分乖巧。

臺上的老師顯然也注意到這邊的小插曲，他也很怕年級主任，沒法兒救游星漸，于是就眼睜睜看着游星漸被年級主任的眼神炙烤。

幸而游星漸臉皮夠厚，面不改色。

年級主任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默默離去了。

老師心想，要是他的教學評分因此被扣，游星漸這小子就死定了。

但新同學的介紹還沒完，于是他轉而向臺下的同學道：

“蔣明羨……”

他翻了下手中蔣明羨的學籍，繼續說：

“從雲城七中轉學過來，今後就是你們的同學了，好好相處，新同學有問題多多幫助。就這樣，來，蔣明羨，你就坐……”

老師的目光在教室裏逡巡，尋找一個空位。

在老師找到那個空位之前，游星漸已經比他更先一步。

因為這個空位就在自己眼前。

游星漸坐在後排門口，先到教室的人更傾向找靠前靠中部的位置，遲來的人就填剩下的兩個角，所以就空下了游星漸前面的座位。

明羨要當他的前桌了！

他們即将朝夕相處。

還沒消化完明羨和他當同學的消息，明羨又徐徐朝他踏近了一步。

緣分……

想到明羨要過來了，游星漸渾身上下的細胞都立正，嚴陣以待。他面色不改，假裝放松。

明羨會認出他嗎？

這個時候，老師找到了游星漸跟前的空位，又打量了一向明羨，嚴謹道：

“那裏會不會太靠後了？”

蔣明羨答：“可以的，老師。”

她也有一米六往上，站着像顆纖細挺拔的小樹，靠後坐也不至于被遮擋。

這個時候，趁着老師和新同學商量座位，底下的學生注意力很快就渙散了，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就數顏霁聊得最歡，他正在和前面互相笑罵“你這傻狗”。

“你這傻狗。”

“你這傻狗。”

非常沒營養。

游星漸正豎着耳朵想聽明羨和老師在講什麽，該不會不讓她坐自己前面了吧，那怎麽行。他被顏霁的傻狗對話吵得沒法聽，怒了一下瞪了顏霁一眼，把顏霁瞪得莫名其妙。

如果她認出我來，會說什麽話？

印象中，明羨是個少說多做的人。小時候，她雖然對同齡的游星漸還算親近，但不會過多解釋她要做的事情。

她會用葉子折成簡易的笛子吹出曲調，會爬樹，能認出花和蘑菇的品種，還能預知天氣。

有一次游星漸不小心掉到湖裏，還是明羨把他撈起來。

明羨簡直無所不能。

但游星漸依然覺得自己對明羨知之甚少。

他不知道明羨的家在哪裏，她從哪裏學來那麽多？分開的這七八年，她過得怎麽樣？為什麽要轉學？

游星漸都想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明羨确認了她的座位，朝游星漸的方向走來了。

游星漸“唰”地一下把剛才搔首弄姿用的文件夾豎起來，擋住自己的臉，像蝸牛一樣躲了起來。

我在幹嘛啊？游星漸心想。

只是突然覺得緊張……

啊對，這并不是一個适合久別重逢的好時機，在教室裏，這麽多人，還有老師在。

萬一明羨見到他很高興，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呢？

不無可能啊！

游星漸已經一米八了，縮在一個小文件夾後面，看上去顯得非常滑稽。

過了一會兒，游星漸偷偷移開文件夾，露出一只眼睛。

明羨已經坐在他面前了。

明羨還在适應環境。

老師開始在講臺上講新學期開始的各項事宜，全班都在靜靜神游，只有明羨一個人在靜靜聽。老師還交代了衛生劃分區域，他伸出手指指走廊外，明羨就像只小動物一樣，微微側頭，目光跟着老師的手勢走。

好可愛哦。

游星漸趴在桌子上，聚精會神地觀察明羨。

班會終于結束，又忙上忙下領課本，游星漸還在心裏想着怎麽和明羨打招呼。老師出了教室，走到後門門口又停住，對游星漸道：

“游星漸，你剛才摔了，沒事吧？”

游星漸感覺丢臉，只好假裝沒事人一樣回答：“沒事老師，我的頭很鐵。”

老師相當負責，說：“有事沒事去醫務室看一下，以防萬一，哦，還有……”

他夾着教案本來已經邁腿要走了，又退回來一步，道：

“去的時候順便給蔣明羨帶帶路吧，教她認一下，就當幫助新同學。”

老師給游星漸下完了指令，還沒等游星漸答應，他立刻擡腿就走了，一秒不願意在這個嗡嗡直響的班上多待了。

游星漸：“……”

坐在前面的明羨也聽到了老師的話，于是轉過頭來。

她看到了游星漸。

猝不及防的，游星漸在她天生澄淨的眼睛裏看到自己。

眼睛好大哦……游星漸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