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尴尬

尴尬

什麽一秒相認，什麽久別重逢，短短十幾分鐘，游星漸在心裏預演了無數種可能性。

他好希望明羨能認出他來，因為在看見明羨的第一秒，他立刻就認出明羨了。

此時此刻對視，因為明羨深黑的眼睛過于明亮，游星漸竟然一時看不出她眼中的情緒。

鬼使神差的，游星漸站了起來，對明羨道：

“走吧。”

“游星漸！”

旁邊的顏霁吊兒郎當地喊他。

游星漸和明羨一起轉頭看他，顏霁先叫了游星漸，卻沒有看向他，目光反而先落到明羨那裏。

那是一種稍帶打量的眼神，明羨是個還未融入群體的陌生來客，而顏霁俨然是個本地土著——他們并不打算熱情主動地接納明羨，而是要等明羨先表達出态度。

游星漸正是他們這個團體的中心。

但顏霁這種意味深長的眼神被游星漸一句話打斷：

“你眼睛進髒東西了？你上走廊去吹吹吧。”

顏霁“啧”了一下：“游星漸你今天說話怎麽這麽欠！”

游星漸理直氣壯：“叫我幹嘛？我們要去參觀醫務室了！”

顏霁覺得游星漸有點不對勁，但一時半會兒說不上來，只好道：

“我問你放學後打球去嗎？”

游星漸不想讓明羨多等，敷衍道：“再說吧。”

顏霁裝腔作勢：“哥哥，人家等你。”

游星漸被他惡心得不行，怕明羨誤會他和顏霁穿一條褲子，趕緊擡腿走了。

明羨也跟了出來。

游星漸松了一口氣。

他比明羨高不少，只要明羨不擡頭看他，他怎麽看明羨她都發現不了。

游星漸微微貓着背，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他看到明羨洗舊了但潔淨的校服，她的耳朵好小巧，碎發被她卷着挂到耳後，側臉光潔，顯出清瘦而沉靜的弧度。

“那個……”

明羨側過臉來。

游星漸立刻收回眼神。

“你多大了？”

四個字說出去之後，游星漸立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打自己的嘴。

大腦裏掌聲雷動，頒“史上最拙劣的搭讪”獎杯給自己。

你不知道她多大了？你就算真不認識她，她是你同班同學耶。

游星漸想撤回都不知道怎麽撤回。

明羨顯然也覺得游星漸問了個奇怪的問題，她看了游星漸一眼，還是答道：

“十六歲。”

“哦哦，我也是。”游星漸一手插兜，不鹹不淡地應了。

好尴尬的沉默。

“我是六月生的，你呢？”

好一會兒，游星漸憋出來一句。

我求你了，非要這麽尬聊嗎？

游星漸都要流汗了。

他平時不這樣的。

因為長相很不錯，身高又突出，加上會打扮，游星漸進高中之後人氣一直很高，從來都是別人主動來認識他，游星漸不需要費什麽心思結交朋友，過得像個校園王子。

他不知道該和明羨說什麽，況且，明羨現在沒有任何要和他相認的跡象。

你真的忘了我嗎？游星漸想問。

我每年夏天都會想起你，不知道你在雲城的夏天過得怎麽樣。

可惜明羨再聰明伶俐，終究聽不到他的心聲。

“我是十二月的生日。”

明羨有問必答。

“好小。”游星漸真心地感嘆，原來明羨是冬天出生的。

“我們是同歲吧？”明羨遲疑地說。

“啊……是哦。”

幹巴巴的對話。

游星漸有些緊張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感到一陣疼痛，他輕聲“嘶”了一下。

醫務室就在拐過彎的走廊盡頭，游星漸給明羨指了教師辦公室的位置，操場在高一教學樓的背面，食堂在操場對面，圖書館在學校進門右手邊，行政樓則在圖書館對面。

明羨聽得很認真，游星漸每指出一處，她便輕輕點頭，這種輕微的注意和回應，都讓游星漸有些飄飄然。

到了醫務室，值班的校醫也認識游星漸，因為以游星漸為首的這群鬼見愁經常打球磕碰擦傷，排着隊來塗紅藥水。

校醫無奈道：“又怎麽了？”

他看見游星漸帶了個女孩兒過來，褪去無奈，湧上擔心：“受傷了？”

校醫這麽明顯的兩幅面孔，都是因為游星漸平時作的。他介紹道：

“陸老師，這是我們班的新同學，蔣明羨，喬老師叫我帶她認一下地方。”

喬老師就是剛才給他們開班會的人，也就是他們高二全年的班主任，不出意外高三也是他。

辦公室裏，喬老師給這群小崽子開了一上午的班會，正眼神渙散地放空中。

“哦，還有，我剛剛摔跤了。”

既然班主任都讓他來看看了，游星漸也例行公事。

陸校醫：“摔跤？你和誰？”

游星漸：“不是啦，是我，我摔倒了！”

陸校醫：“哦……摔哪了呢？”

游星漸指指自己後腦勺：“這裏，不過應該沒事。”

陸校醫一臉黑線：“摔到頭了還沒事？”

他讓游星漸坐下來，撥開他的頭發，輕輕按了按，游星漸痛得叫了一下。

陸校醫：“你現在感覺暈不暈呢？還是只是按的地方疼？”

游星漸老老實實答：“不暈，按的地方疼。”

陸校醫招呼明羨一起過來看游星漸的腦袋，嚴肅道：

“同學你看，我在這當校醫這麽久了，沒見過這麽大的包。”

明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游星漸：“……”

他沒想到還沒和明羨相認，先讓明羨認他後腦勺的大包。

好丢人啊！！！

游星漸的腦袋快速離開校醫的手，他像只大狗一樣甩了甩頭，把他的發型歸位，一點也不敢看明羨了。

但是餘光好像有一點點瞥見明羨的笑意。

他又偷偷看明羨，明羨抿着嘴，唇線彎彎，不像剛才看起來那樣生分了。

好吧，腦袋上的包先行一步。

“不暈的話，倒不至于腦震蕩。先小心一點，有任何不舒服第一時間去醫院。”

陸校醫給游星漸下結論。

“在學校有任何不舒服随時來醫務室，還有一個女老師會值班，不用擔心。”

這句話是朝明羨說的。

“還有，心理咨詢室在樓下，和醫務室一個位置。”

明羨也點點頭：“謝謝老師。”

游星漸的頭沒事，明羨也認好了路，遂打道回府。

游星漸長了記性，想好說什麽之前，絕對閉死自己這個嘴了。

走着走着，倒是明羨先開的口：“那個。”

游星漸的心跳速度先提起來，她是不是終于想起來了？

聚光燈準備。游星漸渾身上下連肌肉都調動起來。

“你的耳朵上，有東西。”

明羨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給游星漸示意位置。

游星漸身體是往前走的，此時轉過來，低頭看明羨。

明羨是正常身高，只是游星漸拔個先人一步，顯得兩個人差距不小。

“什麽？”游星漸稍微向明羨的方向側過去了一些，與此同時，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哦……這個啊。”他立刻就明白了。

明羨在說他的透明耳釘，因為要上學，游星漸把原來的耳釘全摘了，換成了透明的款式，以應對學校的儀表檢查。

游星漸打的耳洞都不在常規的地方，他有一個耳蝸釘，還有一個打在耳朵尖上。

所以明羨才會以為他的耳朵上粘了什麽東西。

游星漸朝明羨半蹲下來，手撐在腿上，道：

“你摸摸看。”

他完全是腦子一熱，游星漸很喜歡自己的耳釘，打的時候感覺又痛又爽，養耳洞的時候就不爽了，只剩下痛得要死。

游星漸沒察覺出自己這個行為對于“初次”見面的人來說有些親密。

因為他并不覺得自己和明羨是陌生人。

明羨并未推辭，依言輕輕捏了捏游星漸的耳尖。

她摸到了游星漸的耳釘，恍然大悟。

“原來是耳釘。”

明羨的指腹涼涼的，捏的力度很輕。游星漸卻瞬間感覺一小簇電流從這微小的皮膚接觸中從耳朵竄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盡全力忍住才沒當着明羨的面打激靈。

游星漸艱難地直起身，很癡呆地補了一句：

“我不怕痛，哈哈。”

明羨收回了手，很捧場：

“你真厲害。”

兩個人又繼續往前走，只是游星漸慢了幾步，悄悄從明羨的右側換到左側走了。

游星漸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被明羨碰過的耳朵現在紅得厲害，一直紅到脖子上。

又熱又燙。

回到教室，上午還有兩節課。游星漸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一半。

到現在，明羨沒有表露出半分還記得游星漸的跡象，她對他就像一個嶄新的同學一樣。

不知道為什麽，游星漸也沒能開口，問她“你還記得我嗎？”

真不明白為什麽，搞得和寫小說一樣。

這種事情一旦錯過了最佳時機，就很難再提起來了，況且，游星漸剛才和明羨搭話就表現得很糟糕。

數學老師在講臺上講今年高考卷的錯分點，游星漸在底下總結自己和明羨相處的錯分點。

明羨聽課很認真，發尾一動不動。

游星漸就看着她背影發呆。

老師叫了他兩次他都沒醒。

最後還是明羨先轉過來，游星漸這才回過神。老師語氣冷靜地說：

“上課情看老師，不要看你前面的同學發呆，你先站會兒清醒一下。”

同學們一陣笑。

游星漸的臉都要丢完了。

上午的課上完了，游星漸就去上個廁所，回來一看明羨就不見了。

上哪兒了？游星漸頭轉來轉去地找。

顏霁抱着球，叫游星漸下去打球。

游星漸心不在焉地去了。

球場上打得火熱，一中的操場之大，籃球場就有很多個。很多學生趁着午休下來打球。

顏霁把球傳給游星漸，要他投三分，游星漸站在對面籃下，一動不動，球傳到他那兒，游星漸沒接住，啪地一下掉地上了。

顏霁叫：“游星漸，你個傻狗，你發什麽呆啊？！”

是啊，我在發什麽呆啊？

游星漸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