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落後

落後

明羨下午就回座位了，游星漸估計她一個人先去吃飯了。

怎麽不等我呢？游星漸又趴在桌子上看她。

明羨好獨立啊，她看上去好像也不需要別人陪她。

而且，她好像确實把自己忘了。

所以游星漸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陌生同學而已，至多是帶過一次路。

有什麽理由一起吃飯？

游星漸開始絞盡腦汁了。

下午正常上課，老師講了高二一整年的教學規劃。一中是寧安市最好的公立學校，即便再有錢，成績也要達标才能入學。聽說很多大佬不信邪，想給學校捐棟樓把孩子塞進來，但學校背景比大佬還硬，總之就是不缺這幾棟樓。

此番堅守之下，一中囊括了A市最好的生源，學生們天賦又高又自覺，既能玩又能學，教學進度比別的高中快不是一星半點。基本上高二上學期結束之前就會把高中所有課程都上完，然後就開始高考複習。

老師也不多啰嗦，把這一年該有的進度告知學生，大家都是心裏有數的，自然不必再耳提面命，直接翻開新課本開始上課。

而這一刻，擺在明羨眼前的，是一本她完全沒有接觸過的教材。

不僅版本不一樣，連進度都相差甚遠。

雲城和寧安市離得很遠，至少對明羨來說，這是她第一次離開雲城，坐了許久的車，千裏迢迢來到這裏。

明羨高一是在雲城下屬的一個小縣城念的，就連去這個小縣城，明羨都得騎自行車翻過兩座山。

小縣城只有一所高中，因為初中的升學率不及一半，念高中的人寥寥無幾，初中畢業後，大都回家種地，或者進城打工。

明羨念的那所高中，會繼續升學的人更是屈指可數，更不要說什麽本科率，重本率。

這樣的一所高中，教學水平自然比不了地處寧安市的一中。明羨看了現在課本的前幾頁，和她以前學的東西已經有明顯的斷層。

周圍的人看上去都非常适應老師的課——那是自然，他們本來就在這裏長大。

明羨的校服和一中也有明顯的不同，陌生得幾乎沒人認識，又人人可以比較出差距：那是一種寧安市少見的款式和質地，沒有任何設計可言，灰撲撲的運動服。

明羨知道所有人都對她很好奇，想探尋她念過的學校，她生活過的地方。

尤其是坐在她背後的這個人。

“呃……今天幾號，幾號來着？”數學老師在臺上問，他要點人起來答題了。

“3號，老師。”有人答他。

“對對，3號。那就……”老師露出思索的表情。

“那就33號來答吧！”他下了決定。

全班人面面相觑。

“33號，33號同學？”

“老師，我們班才30個人。”有人提醒他。

“哦哦……”這一下把數學老師用日期推學號的熱情澆滅，他的眼神在教室裏轉了一圈，随後鎖定了校服不一樣的明羨。

“咦，是不是有個新同學？”他帶着新奇的語氣問。

沒人先出來應他，但氛圍一下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數學老師要人起來答的這道題有點難度，班上的大部分人高一都被他教過，所以他清楚這些小崽子的水平，高一的期末更是讓他知根知底。

普通的題沒必要提問，太難的題又挫人銳氣。對于新同學來說，她不必答得正确，老師已經準備好思路來引導她，順便看看她學得怎麽樣。

顯然整個班都想知道她學得怎麽樣。

“新同學……蔣……明羨？明羨，你來試試看吧！”他翻開座位表，找出她的名字。

明羨聞言站了起來。

“老師，我不知道。”

“唔……哪裏不清楚呢？有思路嗎？”

“全部。”

“全部？”

“全部都不清楚。”

如果只聽對話，明羨好像一個專門在課上找茬的學生。

但是她如此坦然真誠，一點也不為此慚愧，只是直言說出這個事實。

教室內的氛圍一下變得凝滞，或者說，啞然。

明羨的反應和他們想的都不一樣——這個轉學生要麽很聰明，解一道題信手拈來，要麽答不上來，表現得很羞愧。

對于一個重點高中的學生來說，至少沒人能做到這麽坦誠地說“不會”。這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明羨看上去也不像一個壞學生，老師比較年輕，頭回碰上這樣的，只好招招手讓她坐下。她一坐下，後頭的游星漸就露出來了。

老師倒是眼熟游星漸，用鼻子在空中點了點，擡擡手，道：“那個星漸，你來答。”

游星漸本來還在牽挂明羨，壓根沒在算題，被點了名字，站起來也不慌，直接當場算。

“複合函數，找可求導區間，再找點代入就好。”

“找哪個點？”

“和x軸相交，y=0，求x值。”

數學是游星漸的強項，老師很滿意，但不想讓這小子太飄，于是道：“上學期末最後一道大題是一模一樣的題型，你要是答出來排名至少能往前進5位。”

“老師，我知道，游星漸考試的時候睡着了！”

顏霁舉起手大聲說。

全班開始笑。

老師也笑，只不過是冷笑：“我看新學期上來你還能睡着嗎？”

游星漸含含糊糊地保證再也不敢了，他把考試時間記錯，前一晚通宵打游戲去了。這游星漸可不敢實話實說。

玩歸玩，上一年游星漸的成績還是不錯，年級排名十二。

游星漸答完題，這一段也就揭過去了。

老師繼續講課，下了課也沒當衆叫明羨，只是經過她座位的時候，敲了敲她的桌角，低聲道：“到老師辦公室來一趟。”

明羨也就去了。

到了辦公室，數學老師補上自我介紹：

“明羨，我姓陳。”他指了指桌上的名牌，“班上的同學都認識我，所以剛剛沒有自我介紹，不好意思。”

明羨點點頭：“我是明羨。”

陳老師覺得這個轉校生有種特別的氣質，具體怎麽形容，他也不好說，畢竟他是個教數學的。

他在班上的時候已經看過他的名字，為了回應老師的自我介紹，明羨也一板一眼地自報姓名。陳老師失笑：“好名字。”

“你剛才在課上說，‘全部不清楚’，方便老師問一下，這個‘全部’是從哪裏到哪裏嗎？”

明羨想了一下，回答了她在上學期為止學到的進度。

陳老師一聽，語氣略帶沉重：“明羨，要趕上這學期的課程，對現在的你來說是個大工程。”

明羨：“我知道。”

她的語氣淡然，甚至有種對這眼前的困難視若無睹的狀态。

老師伸手從桌上的書立拿了明羨學的那版教材，和她确認了內容。又拿了本校沿用的教材，給明羨劃了缺的課，囑咐明羨去看書上附帶的光盤自己補課，有什麽不懂的随時來辦公室找老師。

聽完陳老師交代的任務，明羨拿了書，陳老師又記起什麽來，朝她道：

“書上的筆記，你去找游星漸借，不懂的也可以問他。”

“游星漸就是坐在你後面的那個同學。”

明羨頓了一下，點點頭，道：“好，謝謝老師。”

與此同時，游星漸正在教室裏用自己的額頭磕桌面。

他真數不清自己今天在明羨面前丢了多少次臉。

已經到明羨最好想不起來他是誰的程度。

要知道，他小時候除了恐高、掉進湖裏、不會爬樹之外，還算是個全須全尾的小孩。

他現在想給明羨的帥氣印象全毀了！

不如掩蓋前塵往事，當個普通後桌，重新來過。

“游星漸。”

一個女聲叫他。

游星漸停止磕頭，擡起頭一看，是尹姝。高一時和游星漸是一個班的，尹姝是當時的班長，不出意外，她今年也會是班長。

尹姝長得很高挑，長直發披肩，染了低調的冷棕色。她面容精致，鳳眼微挑，眉毛修得形狀得體，也用眉筆勾勒出利落的眉尾。

尹姝長得漂亮，也注重自己的外表，又沒有落到裝扮過度的範圍，看上去很是賞心悅目。一中不乏這樣成績樣貌都好的學生。

“商量個時間聚一下？男生你來負責聯絡吧。”

尹姝抱着手，公事公辦的語氣。

她和游星漸是朋友，早上在校門口附近，兩撥人碰上面順路也走到一起。只是當時尹姝話不多，所以沒有過多交談。

高一的時候，游星漸和尹姝算得上是班裏的雙子星，倒不是用來形容他們關系近，而是因為這兩人分別是男生女生裏的中心，一般有什麽事情都是他們組織。

當時尹姝是班長，游星漸喜歡玩兒，沒擔任何職務，但有什麽活動尹姝還是習慣性找他。

因為游星漸長得好性格好成績也好，總是一呼百應的。

按照慣例，分完班關系好的一群人會聚一次，這是他們在上學期約好的。那個時候，游星漸也答應尹姝會組織男生這邊。

無論怎麽樣，游星漸都沒理由食言。

尹姝站在他的桌前，她垂眼看游星漸，游星漸的額頭紅紅的，因為他剛剛還在用自己的腦袋磕桌沿，顯得很滑稽。

但是游星漸的臉長得很好看，他薄薄的眼皮懶散地掀了一下，面對尹姝，也沒什麽特別的情緒，這讓尹姝覺得郁悶。

“行。”

游星漸興趣缺缺地答應。

明羨從辦公室裏出來，前面是拐角，她正要左轉回教室，就聽到前面傳來說話聲：

“什麽‘全部都不清楚’哇，吓我一跳……”

“好勇，真的，太勇了。”

“我老實說啊，她是不是不适合來這裏啊？到時候跟不上更慘……”

“不是‘到時候’，是已經跟不上了……感覺。”

一群人的對話，有男有女。

明羨立刻就聽出來在說自己了。

他們一邊聊着班上新來的轉學生，一邊拐角處出來，最前面的人長直發披肩，被風吹得掠起，她伸手壓住自己的劉海，明羨已經記得她的名字，她叫尹姝。

“希望她能加油吧。”尹姝的語氣懶懶的，不像是真的希望明羨能加油的意思。

他們徑直朝樓梯走去，沒有看到明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