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聯系

聯系

比熱鬧的社團招新更先來到的是摸底考試。

高二開學後不久就有摸底考試是一中不成文的規定。一中的教學進度比較快，在高一下學期就開始為分科做預備，暑假習題的內容也基本是高二的課程了。

即使所有人都對這場考試有心理準備，小喬在周五宣布下周一二拿來摸底考試的時候，大家心裏還是都“咯噔”了一下。

小喬是他們班——也就是高二（2）班的班主任，兼任1班和2班的英語老師。他們這一屆的科任老師都比較年輕。因為4班和5班的英語老師也姓喬，但在身高、體型和精神面貌都和蒼白瘦削的喬老師完全相反。開學一星期，喬老師還在強打精神假扮一個開朗陽光的英語老師，什麽都沒幹就榮獲了個“小喬”稱號。

小喬本人還沒獲取這個重要消息，只是在走廊上走着走着就感覺一股寒意，讓他想要打噴嚏。他生生忍住，走進2班的教室門，向這群文靜的學生們宣布了摸底考的消息。

“啊——”學生們對小喬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叫聲，像牛拖長了聲音“哞”了一下。

小喬翻課本，道：“很驚訝嗎？你們早就知道了吧。”

顏霁舉手率先問出那個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

“有範圍嗎？”

聞言，小喬竟然還擡起頭來，露出思索的表情，好像真的在大腦裏給他們劃範圍。

“有的有的，範圍就是你們高一學過的內容。”

底下的小牛們又“哞”了第二下。

說是周一、二摸底考，其實時間只有一天半，每半天考兩科，時間非常緊湊。選在周五告知，這個周末基本就廢了，所有時間都要用來看書。

“明羨，不好意思呀，最近複習我需要用到書，暫時沒辦法借給你了。”

下課後，尹姝過來找明羨。

她的長直發柔順地披散，一側被她別到耳後。尹姝在明羨的桌旁蹲下來，雙手放在她的桌沿，幾乎只露出上半張臉，無論眼神和語氣都帶着真誠的歉意。

我才不想帶！加起來一共八本書，太重了！尹姝的內心是兩幅面孔，但她的表情實在完美。

尹姝來找明羨的時候，明羨還在整理上課的筆記。她已經換上新的校服，非常合身，短袖的夏季校服被她穿得線條利落。尹姝偷偷觀察過明羨，她的體态也很好，無論站立或行走都不拖泥帶水，清爽而挺拔。

看到明羨的樣子，尹姝第一次對自己一直以來的審美感到懷疑。她最喜歡林風眠的身材——林風眠很是白皙纖瘦，一陣風能吹走的樣子，更讓人疑惑的是林風眠只要不上課，嘴是一直不帶停地吃東西，但她還是那樣瘦。

至于尹姝自己……她很久沒吃零食，已經快忘了是什麽味道了。

付出這樣的代價，尹姝的體重保持得很好，86斤，符合她對自己的要求。

尹姝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去觀察周圍女孩兒的身材。同樣是瘦，為什麽明羨和她們都不一樣？她整個人看上去都線條流暢，難道因為她有一點點肌肉？

肌肉……尹姝讨厭肌肉，那不符合她的審美。

所以她也不應該被明羨吸引。

明羨聽到尹姝的話，她停下筆，看向她——尹姝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很真誠，而且她很漂亮，明羨不可能會對她生氣。

“沒關系，你先好好複習吧。”

明羨說話很公事公辦，尹姝的目的達到了，但明羨的反應讓她有小小的失望。

為什麽她總表現得那麽淡然？尹姝從不懷疑自己的魅力，畢竟她表面的樣子就是好看又好心。

難道明羨還記着前幾天他們的議論？尹姝的心裏亂七八糟的。

“什麽書？”

游星漸不知道怎麽長了雙狗耳朵，她們說話聲音也不大，他從後座伸個腦袋就過來了。

最近尹姝和游星漸關系有些僵，除非有非說不可的事情尹姝會主動找游星漸說，否則游星漸該上課上課，該打球打球，面對尹姝也沒什麽不自在，這一切讓尹姝感到有些厭煩。

難得游星漸主動搭話。

“女生說話你偷聽什麽？”尹姝笑着轉頭回他。

“她要借什麽書？”游星漸問尹姝，滿臉好奇。

“上學期的教材，她之前學校和我們進度不一樣，落了很多。”不知道這件事游星漸有什麽好問的，尹姝逐漸感到無聊，于是無聊地答道。

游星漸一聽，立刻道：“我有啊！明羨，拿我的去。”

尹姝心中浮起一個小小的問號，這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樂于助人了？

倒不是說以前游星漸不樂意幫別人，他看似随意，其實邊界感分明，尹姝也是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和他熟絡起來。

對于陌生人，游星漸一向不太在意。

明羨應當就是那個“陌生人”。

游星漸的話說到這個份上，明羨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只要能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明羨不太在意過程是怎麽樣的，她很不會看眼色——尹姝在心裏給她下了這樣的判斷。

游星漸對明羨突如其來的熟絡令尹姝不快。

和她扯上關系的沒一件好事。尹姝無趣地走了。

游星漸則中午特地回了一趟家，把自己上學期的課本翻出來，把在家陽臺曬太陽的林荔吓了一跳：“發什麽神經？”

無奈游星漸自己丢三落四，費了好大勁才找齊。找到一半他一度覺得自己要找不到讓明羨失望，像狗熊一樣在家裏刨了個遍，還要翻來翻去看看自己筆記記得好不好看。

可惜高一的時候游星漸雖然有在認真上課，但仗着自己學得快，筆記記得很簡潔。

這怎麽能拿給明羨看？萬萬不可。

更致命的是，他竟然上課拿課本和顏霁聊天，顏霁借他的作業抄，說抄完他一起交老師，結果他忘了，連帶游星漸被老師罵了一通。游星漸在課本上罵他“你個狗屎”。

翻到這一頁的游星漸：“……”

他出了房間，在家裏轉了一圈，找到林荔喝聯名咖啡送的貼紙，回去“啪”地蓋在“你個狗屎”上面。

游星漸中午很少回家，就連很少回家的林荔也知道。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溜回來了，林荔心生疑惑，敲了敲門打開，看見游星漸長長的一條趴在地板上，身旁散的全是課本。

游星漸本人正聚精會神地對着課本補筆記。

他寫得極其認真忘我，林荔的大腦開始想“他連……都沒這麽認真過”。

林荔的大腦發現這句話中間的空她都填不出來，她印象中游星漸沒有認真的時候。

一定還是我回家太少了。林荔默默想，随後默默帶上了門。

-

“這些！全在這裏了！”游星漸把一整摞書放在明羨桌上，這些書又多又沉，放下來整個桌子都震了一下。

明羨看他帶來了書，眼睛都變得亮晶晶起來，對着書左看右看，有種豐收的感覺。

“下周就考試了，你不用看嗎？”明羨問。

“你別說，都在這裏了。”游星漸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驕傲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傻。

“有什麽不懂随時問我就好。”游星漸在明羨的桌旁蹲下來，他人又高，蹲下來也很大一只，還伸出手來扒拉出一本，翻開來道：“這個哦，我和你說下星期絕對會考，沒考我讓你打一下……”

明羨失笑：“我幹嘛打你？”

游星漸看她笑了，不管因為什麽，他立刻心花怒放：“我的意思是……意思是我不會騙你。”

明羨笑起來明眸善睐，讓游星漸都有點磕巴了。

好想加她聯系方式。游星漸心想。

馬上就周末了，又要兩天見不到明羨，想到這件事，游星漸就覺得心空蕩蕩起來。

他也不細想是為什麽。

于是游星漸狀似随意道：“周末要問我可以微信上找我？我加你吧？”

太明顯了兄弟。話剛說完，游星漸心裏的小人遺憾地朝他道。

“謝謝你的好意，我沒有手機。”明羨答道。這樣說的時候，她正在翻游星漸的課本，将這些舊課本翹起的邊角撫平，很愛惜的樣子。

聽到明羨的回答之後，游星漸愣了一下，他可以預想自己要不到明羨聯系方式的結果，但沒想到是因為明羨沒有手機。

一中有規定學生不能在學校用手機，但抓得不是很嚴，大部分學生也都自覺上課靜音或關機。現在哪個高中生沒手機呢？更何況是在寧安市。

游星漸的父母手機換得勤，游星漸很小的時候就有好幾部手機當玩具了。

游星漸第一反應是明羨在找借口，但轉念一想，明羨看上去不像是會找借口的人。

如果她不想加，她只會實話實說自己不想加。

而明羨的語氣也沒有慚愧或歉意，只是沒有手機，所以沒辦法和他線上聯系，僅此而已。

線上聯系……線上聯系？

明羨好像看見游星漸的腦袋上面“叮”地一下亮起燈泡，他一臉晴朗，說：“那你可以打電話給我！”

他又扒拉過去一本自己的書，拿起明羨的筆，唰唰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

“這個是我的號碼！你打給我，我都會接的。”游星漸把書推給明羨，明羨看到他寫下的號碼，他還認認真真寫了自己的名字，游星漸，冒號，13XXXXXXXX。

游星漸的字看上去不像他本人，非常整齊規矩，沒有連筆。

“好……好的。”明羨倒也沒想到可以打電話，雖然她在老家經常打。

游星漸則在內心感嘆自己如此天才。

-

尹姝放學後被小喬叫去幫忙整理學籍了，現在學籍還是高一的那些，分班之後要重新分出來。

小喬忙着去和校長主任開會，匆匆吩咐了幾聲就走了。尹姝高一便是班長，班裏的人她都很熟悉，這對她來說是小事一樁。

30人的份，她很快就弄好了。尹姝在工作上很利落，其實小喬事先已經整理過一部分，尹姝最後又數了一遍，數目沒有錯。

在掀起最後一頁的一角時，尹姝的手頓了一下。

她看到明羨的照片，貼在她的學籍頁上。

那大概是她高中入學時拍的照片，明羨在照片上顯得很蒼白，甚至可以說是慘白。暗紅色的背景，也許是像素不高，在現實中看上去明亮的眼睛，在證件照上只是黑得很空洞。

尹姝猶豫了幾秒，慢慢地，像打開魔盒一樣掀開上面的紙張，看到明羨學籍的全貌。

雲城人……十二月生……小學、初中都在雲城的學校。

下面的信息被一張倒扣的紙遮擋，尹姝莫名心跳加快，她伸出手要去翻那張紙，她做了簡單的美甲，是一個低調的裸粉色，甲床長而圓潤，此時卻連翻張紙都費力。

尹姝的腦海突然閃過明羨的手拿着她學生卡的樣子，那是短短的毫無修飾的指甲。

她翻過來那張紙，看到上面的內容。

那是一張明羨自己寫的退學申請書，她寫了自己的退學原因，并簽了字。

被這張退學申請書蓋住的學籍部分也露出來，明羨在正常的時間入學了雲城四中，但高一的第二學期還沒念完就退學了，最右邊的狀況也寫了“退學”。

尹姝只看了幾秒，就把那張紙倒扣回去，按着原樣，深深地藏在30份學籍的最下面。

她把所有學籍都放在小喬的辦公桌上，用鎮紙壓好，走出了辦公室。

出了辦公室好一會兒，尹姝才徐徐把在辦公室裏憋住的那口氣吐出來。

“小姝！小姝！”

有人叫她。

林風眠懷裏揣着一包棉花糖，從後面追上尹姝，她很開心地走到尹姝跟前，伸手掏出兩顆棉花糖，塞到尹姝手裏。

她自己則迫不及待地撕開小包裝，眯着眼睛吃，一邊吃一邊對尹姝道：

“我爸爸同意我周末去畫室啦。”

林風眠語氣雀躍輕快，她的快樂與煩惱和她本人一樣綿軟飄然。尹姝此時此刻卻絲毫無法感同身受，她懷揣了一個秘密，這秘密讓她心情複雜。

她也撕開棉花糖的包裝，那是林風眠最喜歡的夾心棉花糖，放進嘴裏，很輕易地被咬破，內裏的糖漿汩汩流出。

如此脆弱。

尹姝看着手裏的另一顆棉花糖。

蔣明羨，你是一顆有黑色夾心的棉花糖啊。尹姝嘲諷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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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了，明羨的住處依舊很冷清。

下周就開始考試了，明羨就算現在變成神仙，也做不到兩天補完所有進度。于是她把游星漸的筆記全都整理到自己的課本上，不懂的比懂的多，幹脆先把已經掌握的勾上。

幸好房子有CD機，雖然看上去很久沒有用了，但插上電還能正常播放。明羨于是就着這臺舊CD機開始看課程光盤，一點一點學。她并不知道現在連小學生都會在網上看教程了。

游星漸的筆記很好用。明羨翻到一頁，游星漸在上面貼了個貼紙，明羨不以為意，翻到下一頁，上一頁被貼紙蓋住的筆跡透過紙面，游星漸好像在課本上和誰在吵架。

有些地方游星漸的筆記過于簡潔，幾乎像在縮寫，感覺只有他本人來了才能看懂。

家裏有一臺電話。

扉頁上寫着游星漸的電話。

明羨思考了一會兒，望向電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