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紛亂

紛亂

游星漸人如其名，是學校裏的明星人物。

長得好，家境好，性格好，雖然偶爾有些脫線，但會讓人覺得他這個人更有趣，更好親近。

人人都喜歡游星漸。

他對待女生很有風度，不像那些愛惡作劇的男生，也不輕浮——目前沒有在談戀愛。

和異性相處時，游星漸往往點到為止，不會說模棱兩可的話，不會制造暧昧的氛圍，也不會有過多的接觸。

即使如此，一年級的時候，喜歡游星漸的女孩子還是非常多，有同級的女生，也有高二的學姐。有認識游星漸同班同學的人，就時常打聽他。

有一段時間，不知道是有人透露，還是游星漸自己太明顯，每次打完球買水都是同一款運動飲料的檸檬味。每隔一天的早上，游星漸來上課都會發現自己課桌上放着一瓶這樣的水。

游星漸問是誰放的，前後左右也沒人知道。

他沒有喝，只是順手拿起來放在窗臺上，送水的人如果繼續來，看到窗臺上沒有開封的水，應該會知道游星漸的意思。

窗臺上的水攢到第五瓶的時候，游星漸找到了那個人，把水都還回去了。

當然，他回絕得很隐秘，至今也沒有同學知道那個送水的人是誰，而且，沒有人會再給游星漸送水了。

就算這樣，喜歡游星漸的人還是很多。

同級的女生拿到他的微信，給他發消息告白，或者寫信夾到他的書裏，去看他打籃球，表達的方式層出不窮。

一年級結束的時候，游星漸最終還是沒有交女朋友。

顏霁問游星漸沒有喜歡的女生嗎，游星漸搖搖頭，這種感情對他來說太模糊。況且游星漸有很多事情要做，要準備考試，要打籃球賽，要去吉他社，這些事情不是比談戀愛重要，就是比談戀愛有趣。

尹姝得知游星漸這麽想，在心裏笑了一聲。她覺得游星漸拒絕那些女生，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們不夠漂亮而已。

要多漂亮才能讓游星漸喜歡上？尹姝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了，遠遠超過喜歡游星漸的每一個女生，她肯定會勝利。

于是在一年級暑假過半的時候，尹姝把游星漸約出來，精心化了妝，穿得很漂亮，和游星漸表白，讓游星漸考慮要不要和她在一起。

游星漸幾乎沒有思考，就回答：“抱歉。”

他拒絕得那樣幹脆，神情很肅靜，不像他平時的樣子。

尹姝寧願他像平時一樣輕松，用說“我等會要去打球就不去吃冰了~”的語氣拒絕她的告白，讓這件事變得很小，也許她比較容易放下。

尹姝成了被游星漸拒絕的“不夠漂亮”的女孩子之一，沒什麽特別的。

她萬萬無法接受自己的不特別，靜靜回到家裏，發現家裏一個人也沒有，于是在自己的房間裏大哭一場，妝也沒有卸，打開手機給游星漸打了一堆指責的話，精神狀态又混亂，好像還有懇求挽留，尹姝記不清了。

這樣亂七八糟，好像喜歡一個人喜歡得要死的感覺真好，不像節食減肥，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做，不然就會發胖。

游星漸的回複和他說的話一模一樣，都是“抱歉”兩個字。

如果游星漸一直這樣對待所有人，尹姝不會再有進一步的行動。她很驕傲，清醒過後，還是覺得自己漂亮，這麽漂亮絕對不能倒貼。

但是蔣明羨，為什麽是蔣明羨？

她有很正當的理由，不能是蔣明羨。

游星漸坐在甜品店裏，尹姝點了一塊草莓奶油切，游星漸沒有點甜品，點了杯拿鐵。

他平時看似輕松随意，這種時候卻能夠輕易掌控氛圍，只要他不願意，形勢不會落到與他意願相反的走向。

等到東西都上來，游星漸也是先給尹姝時間品嘗，并不會因為他想知道明羨的事情而變得被動。

尹姝用叉子切下蛋糕的一個角，含進嘴裏。

這家甜品店在她小學初中時期常來，很好吃，她減肥的時候經常懷念這裏奶油蛋糕的味道。

久違地吃了這一小口，味道還是沒變，只是尹姝的味覺和胃口都已經崩壞，根本享受不到半分，只覺得難以接受，吃一口就想吐出來。

最終還是咽下去，把幾乎沒動的蛋糕往旁邊推了一下，盡量遠離。

尹姝開口道：“你知道明羨為什麽轉學嗎？”

開門見山。

她觀察游星漸的表情，很遺憾，游星漸什麽也沒有表現出來，既不是好奇，也不是反感尹姝談起明羨的隐私。

只有鎮定，中立客觀地要了解一件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許需要他來思考解決方法。

像被明羨傳染了一樣。

“不知道，明羨沒有說過。”

“你想知道，對吧？”

游星漸點點頭：“她為什麽轉學？”

“她不是轉學，她是退學了，從雲城四中，然後在我們學校重新入學的。”

尹姝答道。

她看見游星漸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他很意外，想不到明羨是退學的，想不通明羨為什麽退學。

好快樂。尹姝的內心有熱切的反應，她在摧毀蔣明羨，就像摧毀自己的身體，食欲，精神，以及和正常人有關的一切。

好快樂。她不是真的壞，不是在嫉妒，不是在不甘心，因為她說的都是實話。

“明羨在學校打傷了同學，被之前的學校勸退了，她寫了退學申請書，承認自己在教室打人……然後退學，至于她怎麽進的我們學校，我不清楚。”

游星漸花了一點時間消化這些信息，他不住回想起明羨的臉，以及再次遇見明羨之後所發生的一切。

明羨根本不像那種人。

“尹姝，你怎麽知道？”

“你要懷疑我編造蔣明羨的事情嗎？”尹姝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幾個星期前我在辦公室看到她的學籍和退學申請書，我沒有拍照，你要再去親自确認嗎？”

游星漸凝視尹姝的眼睛，在确認她說的是不是事實。

原來游星漸有另外一面，完全不是他平時展現的樣子，要不然呢？如果不是這樣，他又怎麽連着拒絕那麽多人，不像一些蠢得要死的男的，三言兩語就能暈頭轉向。

被游星漸看着的時候，尹姝在心裏想道。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游星漸接受了尹姝的說法，聲線沒什麽波瀾地問道。

“因為她從來沒有告訴你，如果她再做同樣的事情呢？再被退一次學嗎？被傷到的人怎麽辦？”

尹姝句句在理，句句都是正義。

游星漸的唇線抿了一下，一向放松的神情如今緊繃起來，他的眉頭微微皺着，好像不是在反感這個事實，而是為尹姝的話本身而不快。

“以我對明羨的了解，她不是那樣的人，這裏面可能有什麽誤會。”

“而且，我們這裏沒有人會和她起沖突，你不用想太多。”

“萬一她有什麽病呢？”

尹姝打斷了游星漸的話，聲音不自覺提高了許多，引得隔壁一桌側目。

“尹姝，夠了。”

游星漸的眼神充滿警告，陰沉沉地看着尹姝。

“不要做沒有根據的猜測，不要到處亂說。”

聽了游星漸的話，尹姝輕笑了一下，她拿起放在碟上的叉子，将那塊草莓奶油蛋糕切成一塊一塊的，但并不放到嘴裏，只是任由自己把精美的蛋糕弄得亂七八糟。

“告訴別人是亂說，告訴你就不是嗎？星漸。”

“為什麽就算明羨傷人退學，你也還相信她是個好人，難道你——”

“因為我們認識很久了，而且我從來不會看錯人。”游星漸沒有讓尹姝繼續說下去，他的态度表明這場談話已經接近尾聲，他和服務員對上眼神，示意服務員過來結賬。

“我會找明羨談一談，确保……她不會再做同樣的事情，這件事我會負責。”

游星漸結完賬後站起來，對坐着的尹姝道，他長得太高，現在和平時完全不同，具有壓迫感。

“不要做不漂亮的事情，尹姝。”

他垂着眼睛，看尹姝的眼，朝她道。

那一刻尹姝有些喘不過氣，她看着游星漸離開了座位，出了店，走掉了。

尹姝靠在座位上，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有種很難以言喻的心情。

游星漸不僅聽進去了，還要警告她不要做“不漂亮”的事情，他完全知道尹姝最在乎什麽。

尹姝看着那盤自己只吃了一口，完全被切得亂七八糟的蛋糕，感覺整個大腦都在轟鳴。

游星漸快步走在路上，車也不想打了，因為心裏太亂，想先在外面走一會兒整理一下思緒，卻沒發現自己有些怒氣沖沖，越走越快。

他不喜歡尹姝那樣去說明羨，他不喜歡任何人在背後這樣議論明羨。

對于尹姝或者其他人，他一向看破不說破。因為沒有必要，游星漸從來不是靠戳破別人來達到目的的人，他不需要。

這是第一次。

即使明羨就是那樣的人，游星漸奇異地覺得，這也沒什麽。

游星漸的腳步漸漸放慢，在紛亂的十字路口停下，車流交彙，人群沉默地停住，他低頭解鎖了手機，像是早就做了許多次一樣，手沒有意識地點開相冊，找到明羨的那張照片。

他一直存在自己的手機裏。

就算明羨是那樣的人——即使有百萬分之一的可能。

是的，這也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