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舊事

舊事

南關街在奈陽市老城區,早年為解決紡織廠員工住宿問題,這裏修建了一片三層紅磚灰瓦樓房,仿的是蘇聯建築,後來被稱為蘇樓,五十年過去,紡織廠改革搬遷,有人走有人留。

後來蘇樓獨特的造型特點被關注,南關街倒成了老城區小有名氣的地方,現在這裏不僅有退休老人居住,也有年輕人租住,開始恢複一些往日的熱鬧。

南關街中心有個菜市場,緊鄰菜市場的巷子被改成商鋪一條街,每家鋪子雖小,且大部分是食品小吃店,不過人流量還行,生意看着紅火。

清晨七點半,高家餅屋門前排了不長不短的隊。

一個穿着汗衫的男人剛排到就大聲問着,“老板,你這用童工啊。”

“他是我兒子。”老板手下不停揉面、加料、擀餅,一旁站着比臺面高一頭的男生約莫10歲,手拿木鏟,注意着爐上三張餅的生熟,均勻翻面,調整。

他們身後還有一個大爐子,裏面烙着一張大餅,狹小的店鋪裏前面和側面各有爐子,一個搖頭風扇吱吱呀呀吹着,兩人仍是熱得出汗。

汗衫男人驚訝,“這麽小就幫着幹活了?”

“嗐,他就來搭把手。”老板擡頭笑着,“早上這會忙不過來。”

“看來是生意好啊。”

“好個啥。”

說話的功夫,一張餅被撂在了蓋簾上,男生平靜問着,“要辣椒嗎?”

“要!我啥都要!”

男生麻利抹醬灑料,将餅裝進袋子裏遞出去。

“給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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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找零。”男生指了指鐵罐子。

“這個行啊。”汗衫男人扔進10塊錢,扒拉出一張5塊,三張1塊,一個5毛鋼镚,走了。

“一張雞蛋灌餅,一杯豆漿。”下個客人剛說完,有人從一旁過來插嘴,“老板,一會不忙了,給我五張餅五杯豆漿,送到2號樓102。”

老板熱情答應,“好!”

“還能送上門?”

“也就不忙的時候送幾張。”老板呵呵笑着。

“那我也要送!”正排到的這位客人染着藍色頭發,發尾微微打卷,剛起的緣故,顯得淩亂又有型,他聲音裏帶着幾分不好說話的意味,“老板你也不早說可以送,還讓我每天在這排隊。”

“哎喲喲帥哥,這主要送的時間不固定啊,再耽誤你上班了。”

“我九點上班,你八點五十前總能送到吧。”

“這……我不敢說啊這……”

“我每天都要!”男人扔了一百塊錢進鐵罐子裏,“我先把錢放這。”

“別別……啧。”老板頻頻咂嘴,“那成吧,我讓小烈上學前送你的行吧,他八點走。”

“當然行!”滿意之後,他突然咧嘴笑了,一口白牙幹淨狡黠,“我住8號樓303。”

“行啊,8號樓剛好還順路,是不是?小烈。”

男生手上動作不停,間隙擡眼看向笑着的男人,“嗯。”

男人張着五指沖他招手,一雙細長的眼睛眯着,“小弟弟,記清楚我家地址了嗎?”

“記清了。”

“真乖。”男人伸手摸了把他頭發,笑得人畜無害。

自此,高家餅屋的小兒子高烈在忙完後,總會背着書包,拎着一張雞蛋灌餅,一杯豆漿,敲響8號樓303的門,日複一日。

“你家怎麽不賣雞蛋?”男人打着哈欠開門,擰着眉毛,“小弟弟,要不下次幫我帶個雞蛋呗,哥哥給你錢。”

說着往他身上揣錢。

“不不,不用。”

“先壓着嘛,你自己算,沒了問我要。”

“唔。”

“你好乖啊。”男人忍不住摸他的頭發。

高烈紅着耳朵離開了。

總是這樣,每一次的最後一句話總是“你好乖。”伴随着頭上撫摸的觸感,他并不排斥。

又是一天清晨,高烈敲門很久才有人開,一個高大的男人□□着上身倚在門框上,視線向下撇着,“小屁孩你找誰啊?”

“啊!我的早餐!”屋裏傳來慵懶的叫聲。

“給我吧!”門口男人一把奪過早餐關了門。

沒有“你好乖”,高烈很沮喪。

後來這樣的情況雖然不多,但一個月總有那麽幾次,開門的人會變,但無一例外很高,有時候甚至是兩個人一起開的門,這一天,藍發男人窩在高個男人懷裏,眯眼笑着,“我的小王子給我送早餐了!”

“怎麽只有一份?”

“當然只有一份了,想吃自己買去!”

“你!喂,小孩,再給我帶一份過來!”

“人家要上學呢!”

“操!我吃你的!”

“你要吃我的,還是吃我?”

“騷貨!”

門似乎早已關閉,高烈站在門口恍惚發呆,他想,今天又沒有“你好乖”了。

其實是周末,高烈重新回到了餅屋幫忙。

然而,餅屋門口圍了一群人,他撥開人群沖進去,餅、鐵罐子、擀面杖、蓋簾,全被扔在了屋外地上,挪不動的爐子被熄了火,房東站在門口大罵,“說了交不出房租就滾,今天就滾!老子這檔口多少人排隊等着租呢!晦氣東西,快滾!”

那時候的高烈不明白被人指點圍觀的羞恥和痛苦,他本能地想護住自己的父親,卻被父親一手遮住了一邊眼睛耳朵,另一手一把抱起,自此,他們離開了南關街,再沒回來。

8歲那年,高烈的母親嫌棄父親掙錢少,兩人離婚,離婚後,他的父親仍未放棄母親,并且不斷擴大餅屋裏餅的種類,指望每天能多賣一些,再多賣一些,好掙到更多的錢,再把母親娶回來。

然而,日複一日地勞作并不能掙到更多的錢,所以,他選擇了賭博,并欠下了巨債。

10歲,父親羞愧自殺,重新回到母親身邊的高烈,成了母親新家庭中的唯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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