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萌動

萌動

高烈不知道他和寧恒遠算不算在一起了，他們同居，同進同出，寧恒遠會穿他的衣服，他會給寧恒遠做飯，兩個人的相處十分自然，像是早已彼此熟悉。

他再沒說過“我們在一起吧”這樣的話。

這一天傍晚，兩人從外面回來，剛在菜市場買完菜，寧恒遠說想吃鴨蛋，他們便走到小巷子裏的一家店鋪，挑選擺在外面的鴨蛋。

“唉！那個小帥哥？”不遠處一個四五十歲的阿姨招着手喊，“就你！”

“王姨！”高烈認得她，剛來這裏租房子時是她帶着看的，說是有些年紀大的人死板，不願意将鑰匙放在中介，就委托她幫忙帶人看房，這樣的身份一定熟悉南關街的人和事，所以高烈曾經問過她一些問題。

“來來來。”

高烈沖寧恒遠笑笑，“我去說兩句話。”

“嗯。”

王姨原本在一旁樹下和人聊天，現在特意往這邊走了走，在路的轉角輕聲道，“你上次托我打聽那個303住戶，我打聽到了！”

高烈半張開口，想出聲打斷，王姨的語速太快，容不得他插進去。

她的表情神秘誇張，帶着不可言說的嫌棄，“胡英她奶奶跟我說的，哎喲，她生了場大病，才從醫院回來，對了，她原來就住8號樓302，這不是家裏買新房了嘛，這邊就不住了。”

高烈抿唇，終于得空插進來，“王姨王姨……”

“你聽我說！”王姨突然表情嚴肅，或許是平時沒少和人聊天說些家長裏短，被打斷是非常不舒服的事情，她忍不住想要講完。

“胡英她奶奶說，10年前那個人她可記得清楚呢，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她聲音放低，湊了過來，“因為他是個同性戀！”她表情更加嚴肅了，“同性戀你知道吧！你們年輕人肯定聽過！”

這一聲肯定的話剛落地，緊接着她腳步晃了晃，拍着胸口，“哎喲，哎喲呦，你朋友吧，這咋突然過來，沒一點聲……”

Advertisement

高烈轉頭一看，寧恒遠果然站在了他身後，粲然一笑，“鴨蛋買好了，你們聊什麽呢？”

“沒……”高烈心跳劇烈，拉着寧恒遠胳膊就想離開。

“唉？我還沒說完呢！”王姨是個熱情的人，似乎把打聽一個人的信息當做了任務，只有把得來的信息全部轉達完畢才算完成任務。

“胡英她奶奶還說啊，那個人……”

“我們走！”高烈不想聽，更不想讓寧恒遠聽，即使他想過有一天要向寧恒遠交代所有，可也不想是這樣的方式，況且，自聽到“同性戀”三個字後，他直覺下面的話不會好聽。

“聽她說啊。”寧恒遠倒是有興趣，笑着拉住高烈，“王姨話都沒說完，你這樣多不禮貌。”

“就是就是。”王姨話在舌尖，略帶生氣地剜了一眼高烈，繼續道，“那個人原來家裏也在南關街，父母都是紡織廠的工人，後來紡織廠一改，他們就不幹了，這兒的房子都賣了，跟他們之前同在紡織廠的人說啊，他們兒子，也就是你打聽那人，小小年紀不學好，辍學都是次要的，主要是啊，他跟着一個男的跑了，他父母跟他徹底斷絕關系了！啧啧。”

王姨啧啧嘆着，連牙齒都在用力，似乎是共情了故事裏人的父母，“他被爸媽趕出家門還敢來這裏租房子，唉，那麽多人都認識他，一點都不害臊，這事也就是過去太久了，一下沒想起來，仔細再問問，年紀大點的誰不知道……”

“王姨。”高烈低頭紅着眼睛打斷她，“別說了。”

“王姨得說啊。”她轉變神色，“你跟我說你找他是欠他什麽東西？你會欠他什麽東西啊？聽王姨句勸，那種人你還是別找了，欠就欠着吧。”她轉而看向寧恒遠，“你說對不對？”

“對，王姨說得對。”寧恒遠仍然笑着，拉着僵立的高烈走，“我回去也勸他。”

“對喽。”她笑看着兩人走遠，夕陽透過屋檐的一點縫隙照在寧恒遠頭上，白金的發色閃亮發光，嘴角的笑突然僵住，她忘了還有個信息沒說，胡英奶奶說那家兒子好好的學不去上，去學了美發，自己的頭發紅黃藍綠的換着不同顏色染，到哪兒都是焦點。

南關街來來去去這麽多人，時代又發展這麽快，現在多少些年輕人染頭發，她一開始倒沒覺得有什麽，現在這一想，怎麽突然哪裏別扭得慌。

剛進門，高烈便扔下袋子，抱住了寧恒遠，“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寧恒遠語氣太過平淡，就像問了句“洗手了嗎”一樣，高烈放開他，直視他的眼睛，這一瞬間，他腦海裏閃過太多種可能。

認錯人了嗎？

沒聽出來嗎？

果然被謠言了嗎？

“是因為你欠了我東西？”寧恒遠的話一出，高烈心中的疑問終于落了地。

也對，這樣被人指指點點的人生，怎麽聽不出來是自己的。

畢竟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寧恒遠追問，語氣依舊平淡，“你欠了我什麽？”

高烈突然緊張地在身上四處摸索，口袋裏沒有摸索出東西，又去床頭櫃，書包裏翻，終于讓他翻出了錢包，從裏面拿出整齊碼好的兩張20塊錢，一張5塊錢，兩張1塊錢，一個5毛錢鋼镚，遞給寧恒遠，“欠你的。”

寧恒遠終于動了表情，他眉頭皺緊，面露疑惑，“什麽意思？”

高烈不說話，将錢塞到他手中。

“你到底是誰？”

高烈想，指望他想起來是不可能了，他微微一笑，擡頭真摯道，“我是原來高家餅屋老板的兒子，小烈，十年前，你把錢寄存在我們店裏，我每天上學前去你家給你送一張餅，一杯豆漿，還要幫你買一個雞蛋，記得嗎？”

寧恒遠的表情從疑惑到思索到不可思議，他本就皮膚白，眉眼淡，做出的表情不管怎麽看都是生動好看的，高烈很希望他下一秒可以轉換為微笑，哪怕只是淺淺的一個微笑，他這顆跳動不安的心就會落下。

“我記得。”寧恒遠沒有笑，倒是眼神變得意味深長，“你突然不送了之後，我還跑上門去準備找事，結果店門頭都已經換了。”

高烈唇角向下，低低嗯了一聲。

“為了還這47塊5，你就特意來找我？”

“是。”

“你什麽時候知道是我的？”

“第一面的時候。”高烈說完趕緊補充，“在早餐店吃飯的時候。”

“怎麽就知道是我？”寧恒遠終于笑了，“你一直記得我的樣子？”

“其實有些模糊。”可或許就是模糊的感覺，才讓他确定就是他。高烈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來，只是肯定，“但我覺得就是你。”

“呵呵。”寧恒遠似乎是滿意了，聲調變得慵懶，“那為什麽不早來找我？”

“因為後來家裏發生了些事，我去了福藤生活學習，大學也在福藤，一直到大一暑假才第一次回來這裏，後來斷斷續續來過，直到今年暑假，我打算在這裏租住下來。”似乎覺得坦白太過直接，高烈耳朵不禁紅了。

“唔。”寧恒遠沒有特別的回應，也不再問問題，只是看着高烈，氣氛有一絲怪異，高烈不得不低下頭，做好了面對所有可能發生的可能。

其實他最想要得到的是寧恒遠的一個摸頭，說一句“好乖”。

這一個動作和一句話，他只在寧恒遠的身上體驗過，以前從來沒有任何人給過他這樣直接的溫暖和肯定，父母只會對他說要聽話，要懂事，別人只會對他父母說你兒子真聽話，你兒子真懂事，可是沒有人來給過他一個肯定。

雖然這個肯定在他日漸長大的過程中發現，只是一個類似成人對小孩子的客套，可他就是記得他說這句話的音調、語氣、動作、表情，深刻地記得。

“我們在一起吧。”

高烈想到了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有想到這個可能。

他擡起頭，望着寧恒遠眼底的自己，表情呆滞，不知所措。

“你會聽話吧？”

“會！”

“那就行。”寧恒遠眯眼笑着，“對了，你還會做雞蛋灌餅吧？”

“會！”

“給我做。”

“好！”

激動的情緒取代了不知所措，那短暫的“我們在一起吧”好似沒有說過，可是其實，兩個人的心都由此有了巨大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