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離開

離開

寧恒遠找新的店面并不順利，他的事在理發圈被很多人知道，之前還算熟的人甚至突然在微信上找過來，“要不你來我這幫忙吧？幫我做個賬號起來，哦，你不用出鏡，我出鏡。反正你現在風評不好，跟你說，你自己開店可是有點困難啊，我給你這機會怎麽樣？考慮考慮？”

寧恒遠直接拉黑。

高烈的兼職也一拖再拖，咖啡店雖然錄取他，但是他想在寧恒遠的事定了再說自己的，幹脆拒絕了，最後只能将精力放在網絡第三方平臺上，同學跟他說過上面可以接活，之前他擔心不穩定，現在不得不進行嘗試。

他大學專業是軟件工程，按說大二的水平不可能和畢業了或者工作了的前輩比較，被選擇的可能極低，不過，高烈還是接到了活。

每當他在電腦前敲代碼，寧恒遠就在一邊看着，眼神裏都是好奇，“這是什麽？”

“這些單詞你都認識？”

“那你是不是會做個軟件出來？”

“或者你做個小游戲出來？”

高烈不會厭煩他，只會一遍遍地向他解釋所有問題。

“早知道我也上個大學玩玩。”寧恒遠在鏡子前左照右照，啧啧嘆氣，“該染色了。”

高烈回頭，“頻繁染色會不會不好？”

“會啊。”寧恒遠笑道，“因為不好就不染了？”

高烈抿着嘴巴，不知道怎麽接，寧恒遠接着道，“因為知道同性戀不好生存就假裝不是同性戀了？”

這句話聽着拗口，實則多麽容易理解，高烈不知道該怎樣将兩件事區別開來說，停頓的時刻，門外突然傳來劇烈的敲門聲。

“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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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伴随着聲色不一的喊聲，門外不止一個人。

寧恒遠和高烈對視一眼，剛挪動腳步，就被高烈突然靠近護在身後，“我來。”

他走到門邊，質問，“誰？”

“寧恒遠！我知道你在裏面！”

這一喊聲出來，寧恒遠的表情變了變，他推開高烈，直接開了門。

“你他媽有病吧，找到這裏想幹嘛！”

“你以為躲到這裏就行了？這不就找到你了！”說話的人叫做許嘉樂，他聲音極亮極刺耳，是聽過就不會忘的類型。

“我沒躲你。”高烈第一次在寧恒遠臉上看到發狠的表情，他一人堵着門，正面面對屋外四個人，呵斥，“這兒不是你們鬧事的地方，滾！”

“呵，告訴你，今天就是來鬧事的！”許嘉樂穿着籃球服，身上肌肉看得出鍛煉痕跡。

高烈看他的架勢，馬上站出來先發制人，推了把許嘉樂，“這是我家！請你們離開！”

許嘉樂上下打量他，竟然笑了，“哈哈哈，寧恒遠，你倆搞對食呢？”

“別他媽廢話！”

“呵。”許嘉樂哼笑，雙手張開向後，突然退後幾步，緊接着，手再一揚，他身後的三人就往屋裏沖，即使做好防備，高烈仍被三個肌肉結實的人放倒。

“操！”寧恒遠咒罵，他當然知道許嘉樂的目标是他，“別動他！”

三人很聽話一樣，看向寧恒遠，捏着手指關節走近了他。

許嘉樂在門外邪笑着，開始掐着嗓子喊，“寧恒遠你個臭不要臉的，敢勾引我老公，也不看看自己什麽歲數了，還在這裝騷，gay圈誰不知道你最騷了，是個有錢的你就勾，以為給你點好臉色就是看上你了！真他媽騷！”

屋外刺耳的聲音喊着，屋內三人的拳頭揮着，高烈擋在寧恒遠身前，幾乎承擔了所有的拳打腳踢。

寧恒遠原本做好了打架姿勢，在許嘉樂開始喊那些話時，他突然覺得沒勁透了，臉上挨上一拳，痛感襲來，高烈瞬間擋了過來，之後他就看着那些人的拳腳打下來，聽着許嘉樂的聲音刺過來。

過道裏終于有人出現，投來看戲的目光，許嘉樂拍拍手，聲音更大，“今天就給你點教訓，以後再敢聊騷我老公試試看！”

說完似乎是享受別人的目光，掃視一圈，滿意帶人離開。

“你沒事吧？”高烈扶着寧恒遠坐在沙發上。

門外指點的聲音很小，可是高烈仍然捕捉到了，他迅速關上大門，走近寧恒遠，擔憂看着他嘴角的紅腫，“我去拿個冰塊敷一下。”

寧恒遠任他動作，将手搭在額頭上，默不作聲。

高烈拿了冰塊過來，還未探上去，寧恒遠反奪了過來，“背過身。”

“不……不用。”

寧恒遠直接轉過他身子，看他背後被打的痕跡，垂下眼睛，手上開始動作，“下次別這麽傻了。”

“嘶……”被冰塊激了下，高烈抖了抖身子，認真問，“為什麽還有下次？”

“因為他老公還會聊騷我。”寧恒遠哼笑了聲，“趕都趕不走。”

“為什麽不解釋？”

“你以為他不知道嗎？”寧恒遠手下不自覺用了力氣，“他都知道。”

“為什麽……”高烈不理解。

“因為我的存在，才是他們生氣的原因。”

他們……高烈捕捉到這個詞，心裏更加難受。

“我到底妨礙了多少人？”寧恒遠停下動作，額頭抵上高烈的後背，閉上眼睛，不過沒有眼淚流出來。

他心裏很空洞，很麻木，是突然覺得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和前同事對峙沒有意義，要回賬號沒有意義，解釋原委沒有意義，拒絕反抗沒有意義，因為所有人只會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他們只會站在自己的角度，基于自己的利益考慮問題。

寧恒遠想，其實他也不例外，原來的他恣意妄為，口無遮攔，鋒芒畢露，從沒在乎過別人的感受，無形中招來這麽多人記恨，或許是他該得的。

就像許嘉樂口中的老公，是他聊騷自己沒錯，可是寧恒遠明知他和許嘉樂在一起，甚至三人一起出來玩過，是寧恒遠沒有注意界限，給了他聊騷自己的機會，當然也是因為寧恒遠根本沒将許嘉樂放在眼裏。

這個圈子裏備胎本就常見，他沒有越最後的界，已屬難得。

“不管你妨礙多少人，我都在。”高烈堅定的聲音傳來。

寧恒遠忍不住笑了，他抱住高烈的腰，将臉整個貼上他的背，嘆息，“我們離開這裏吧。”

高烈僵了僵，“離開南關街？”

“不，離開奈陽。”

“去哪裏？”

寧恒遠喃喃，“再也不回來了。”

“那去福藤！”高烈語氣興奮，後又小心，“好嗎？”

“行啊。”

高烈的房子租的時間是兩個月，雖然房租用的是獎學金，提前退租也不心疼，只是退租那天仍是和王姨交接，王姨的話和眼神讓他十分不快。

“不是我說你，早知道你是個這樣的，我可不會跟房東說盡好話，讓他把房子租給你，本來你這短租別人就不樂意租給你……”她說着上下打量屋內，“沒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吧？”

高烈慶幸寧恒遠提前回他自己的房子收拾東西了，也就不用聽到這些話。

“什麽叫不幹淨的東西？”

“啧啧，誰知道呢？”

高烈皺眉，“押金給我吧。”

王姨猛然變了臉色，“你跟那個寧恒遠的事，整個南關街的人都知道了，這房子以後還好不好租？影響多大你們考慮過嗎？還要押金？沒問你要錢就不錯了！”

高烈胸口起伏，雖是忍着火氣，但其實亦有委屈，“這房子怎麽就不好租了？我們做什麽過分的事了？”

“你是真不懂啊？”王姨轉而上下打量着他，似惋惜，似感嘆，“你說說你，多老實一孩子啊，怎麽就……唉。”她長嘆一聲，“一定是被他帶壞了……”

高烈突然想起十年前房東将他的父親趕出店鋪的畫面，那時他被父親遮住一邊的眼睛耳朵，那些人的眼神和聲音他仍記得。

“房東待他不薄了，還讓他月付，這條街誰不是按季度付房租啊！”

“他平時生意也不錯啊，怎麽就拿不出房租了？”

“他賭博啊！”

“看着這麽老實的人竟然賭博？哎喲，據說賭博的人啥事都做得出來！”

“現在想想之前吃他做的餅都覺得晦氣！”

“就是啊！”

高烈終于明白了被人指點的羞恥和痛苦，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話語，足以匹敵刀劍，紮得人千瘡百孔。

“押金我不要了。”

高烈想指責什麽，卻發現指責不出來，像當年的父親一樣。

人最無力的時候，恐怕就是面對別人的指點，無法指責吧。

這次離開南關街，再不會回來了，未來的某一日，他會不會懷念這裏的美食，可是對美食的懷念的那絲美好，能抵消受到的傷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