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纏繞
纏繞
奈陽是地市,連個像樣的大學都沒有,福藤可不一樣,福藤是省會,有大學園,有高樓林立,有無數潮流的店面和人群。
高烈和寧恒遠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也租了店面。
六十幾個平方,朝向南,有獨立衛生間,雖然沒有在市中心,但附近大學生多,高烈堅信他們的選擇不會錯,寧恒遠卻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選址、談判、裝修、布置、招人,這些事情付出的時間和精力不值一提一樣。
寧恒遠為理發店取名“缤紛美發”。
一切準備就緒,第二天“缤紛美發”正式開業。
高烈連門口發財樹的枝葉都擦得幹淨,他最後擰幹毛巾碼放好,擔憂着明天的生意,畢竟他已經開學了,只有沒課的時間才能過來。
“高烈。”
“嗯?”
“我給你剪頭發吧。”
“啊?”
“做我的第一個客人。”
“好。”
高烈擦手走近寧恒遠,坐在鏡子前,抿着嘴角,卻遮蓋不住上揚的弧度。
“短寸怎麽樣?”
“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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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恒遠開始在他頭上靈活動作,時而專注看向鏡子,時而專注手下的發絲,他認真的樣子看起來一絲不茍,不易親近,偶爾手指貼上耳朵,溫度是冰冷的,湊近剪劉海時,氣息是疏離的,他身上總是籠罩的霧氣此刻似乎更為明顯,高烈生怕他突然消失,心口猛然跳得很快,一把抓住寧恒遠動作的手腕,兩人視線對接。
“怎麽了?”寧恒遠皺眉生氣,“不滿意?”
“沒有。”高烈趕緊否認,“就是……你累不累?”
“呵呵,不累。”寧恒遠拿剪刀敲高烈的手,“快放開。”
“哦。”
修剪很快結束,高烈看着鏡子裏忽然失去劉海的自己,有些許不适應。
“這樣多帥。”寧恒遠放下了工作,手指在他頭頂來回撫摸,“有劉海是兔子,沒劉海是狼。”高烈心跳再次加快,時隔十年,寧恒遠終于這樣撫摸他的頭發了。
他紅着耳朵回頭,鼓起勇氣道,“寧恒遠,你可以再誇我一句好乖嗎。”
寧恒遠微側了側腦袋,突然眯着眼睛笑了起來,與十年前的笑容一樣,他手下用了力氣,逆着頭發摸,“好乖,好乖,你好乖啊,哈哈!”
有的時候表達喜愛,就會比較用力,寧恒遠将高烈不短的頭發整個撥亂,連連笑着。
高烈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
“不弄你了。”寧恒遠笑夠了,對着鏡子看自己冒出的不短的黑發,道,“你幫我染個頭發吧。”
“好。”高烈馬上起身,“你教我怎麽做。”
“喏。”寧恒遠從架子上拿了染發膏,“很簡單,濕了頭發往上抹。”
高烈看到盒子上的顏色,愣了愣,“黑色?”
“對。”寧恒遠笑着,“黑色不好看嗎?”
“當然好看。就是…你…你喜歡嗎?”
“當然喜歡啊。”寧恒遠突然親了口高烈的唇,因為他站在外的關系,所以即便外面有人路過也不會注意到。
“唔……”高烈耳朵又紅,抿着嘴角,“你喜歡就好。來吧,我幫你。”
不過是發色而已,如果可以,其實誰都可以輕松卸下外表的裝飾,發色、美甲、紋身、唇釘等等,這些外表表達的叛逆卸下很容易,可心裏對生活的叛逆卸下卻很難。
晚上,寧恒遠堅持在衛生間做,他雙手雙腳纏着高烈,看着鏡子裏纏繞的身影,突然發狠咬上高烈的脖子。
“唔……”
藥水的味道很重,高烈絲毫不介意,當脖子上的痛感消失,他轉過寧恒遠的臉,肆無忌憚地吻了上去。
“唔……要……掉下去了……”
高烈将寧恒遠放在洗手臺上,進攻間可以看到寧恒遠晃動的發絲,是還不熟悉的黑色,他清楚地知道這依舊是寧恒遠,可又總覺得不是真正的寧恒遠。
或許十年間的念念不忘,只是為了一句“好乖”,當遺憾填滿,空缺彌補,高烈有理由告訴自己,所有的一切只是少年的自己的遐想,他想出了這麽一個人,會對他笑,會摸他的頭,會對他說“好乖”,他的身上總是籠罩着光,像天使,像這個世界上最美最善的人。
現實是,寧恒遠并不是這樣的人。
他做事很認真,待人很嚴苛,出去玩的時候又十分潇灑,喜歡去酒吧,喜歡和酒吧裏不同的人周旋,花錢更是大手大腳,從不計算。
這樣的人,要離開嗎?
高烈猛然用了力氣,寧恒遠嗚咽的呼聲盡在耳側。
他看着鏡子裏自己如護食的狼的眼睛,果然啊,呵呵,他好不容易抓住的人,怎麽舍得離開!
開業第一天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的,第二天、第三天同樣,高烈每次來幫忙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顧客零零散散,保持着不是十分忙的狀态,兩個員工足以應付。
高烈總擔心寧恒遠會累,想為他端茶倒水,給他按肩捶背,寧恒遠看出他的想法,笑着揉他腦袋,“我閑死了,沒一點事。”
高烈看到他連美甲都抽空卸掉了,手指修長漂亮,指甲圓潤幹淨。
“吃飯去吧?”寧恒遠起身對兩個員工打招呼,“安琪、海文,你們看着點,我出去下。”
“好的老板。”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然後是活絡一些的安琪對高烈道別,“烈哥,再見。”
高烈倒是別扭地點頭微笑,兩人一起出了門。
剛在一家烤魚店坐下來,高烈就與前側方的一人對上了視線。
“嘿,高烈!”關濤瞬間就蹿了過來,攬住高烈肩膀,笑看着對面的寧恒遠,“你是高烈哥哥對吧,終于見到真人了。”
寧恒遠挑了挑眉,客氣問,“你是?”
“我是高烈室友,我叫關濤。”
高烈不自在推開關濤,“你又跟誰出來吃飯了,回去吧,他們在等你。”
“那幫人是法學院的。”關濤是寝室裏唯一一個交際花,性格熱情外向,他甚至将高烈往裏推,自己坐了下來,“聊兩句,聊兩句。”
高烈忐忑望了望寧恒遠,見他面上神色如常,才安下心來。
“我跟高烈叫你哥了。”關濤笑哈哈的,“哥,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唔……奈陽一高。”寧恒遠想了想,“不對,沒畢業,高二辍學了。”
關濤眨眨眼,高烈皺眉推他,“你還是回去吧。”
“沒事。”寧恒遠很坦然,“我是家裏老大嘛,我辍學供他應該的,以後老了他養我。”
關濤臉色變了變,轉頭低聲問高烈,“不說是你遠房表哥嗎?”
高烈面紅耳赤,他私心并不願意隐藏和寧恒遠的關系,可現實曾給他上了一課,他不得不隐藏,寧恒遠和他一樣,只對安琪和海文說他是他的遠房表弟,他只是照用了。
可是眼下,寧恒遠玩笑話讓謊話現了原形,高烈正在忍受內心煎熬,忍不住開口,“其實他是……”
“我開玩笑的,這都聽不出來?”寧恒遠笑着給自己倒了杯茶,“高烈這麽實誠,怎麽會有我這樣的哥?”
“啊,這樣啊,呵呵。”關濤尴尬一笑,又熱情起來,“我就說呢,他說過他是重組家庭,只有一個弟弟,要說啊他才是家裏老大嘛,是吧。”
“是啊。”寧恒遠笑着喝茶,嘴角微彎,不經意看着高烈。
關濤那桌有人叫,他趕緊站起身來,“我還是過去了,今個他們人多,就不讓你們過去拼桌了。”
“沒事,去吧。”寧恒遠同樣熱情,“以後剪頭發找我,還有你們同學都是!”
“哥,你是理發師啊,怪不得這麽帥。”關濤站在一側對他那桌喊,“同學們以後理發找他啊,我室友高烈的哥哥,回頭給你們地址,認準這張臉,記住了啊。”
“成!”
“沒問題!”
“記住了!”
是很熱鬧和諧的景象,高烈卻心事重重。
一直持續到回店裏關門、回家,坐到沙發上,他終于忍不住道,“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細說起來,對不起的太多了,帶他離開家鄉,來到陌生的地方開店,開店的費用未出分毫,房租還只能做到對半分,平時的開銷更是大部分寧恒遠來付,金錢上高烈幫不上忙,情感上高烈唯恐自己做得不好,事實上,他确實沒有做得完美。
高烈不回答,寧恒遠一屁股坐在他身邊,捏着他的臉頰,“別說是因為欺騙你舍友咱倆的關系,你感覺愧疚?”
高烈口齒不太清晰,“也不全是。”
“唔……因為你沒告訴我你還有個弟弟?”
經寧恒遠提醒,高烈才猛然想到自己忘了什麽,他敲了下腦袋,坐正身子,“對,對不起,我沒說過這些。”
“我又沒問。”寧恒遠無所謂地雙臂抱胸,輕嗅自己身上沾染上的烤魚味道,皺眉,“我先去洗。”
“等等。”高烈第一次強制寧恒遠,他拉着他的胳膊,眼神似小鹿,“我想說。”
寧恒遠重新靠下來,笑,“你說我就聽。”
“小時候,我媽天天吵我爸,嫌他沒本事,嫌他窩囊廢,吵到後來,他們還是離婚了,可在我眼裏,我爸明明很努力,他每天從早到晚幹活,從沒有落下過一天,甚至在他們離婚之後,他更加努力,想早日出人頭地和我媽複婚,可能太急于求成,被人哄騙着賭博了,之後……”高烈頓了頓,“實在是欠了太多錢,沒臉活,自殺了。我就重新回福藤跟着我媽了。”
寧恒遠對高烈的父親自殺有印象,當時南關街不少人說他“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他沒太聽得進去,只是覺得以後的早餐又麻煩了。
沒想到竟是這樣。
“你家原來就是福藤的?”
“對,我爸是朋友給介紹到奈陽南關街開店的,說那裏人多,生意好。”
“可不是。”
是啊,可不是,如果能堅持到今天,靠着一個餅屋,就算無法出人頭地,在奈陽好好生活不愁。
寧恒遠側頭,“你媽對你好嗎?”
“能養我長大就是對我好了。”
“呵呵,說的真好!”寧恒遠突然笑了,雙手在高烈臉上來回動作,摸頭發、捏耳朵、揉臉,似乎把這些當作他日常的玩樂,人在用勁的時候聲音會帶着咬牙切齒,“真是乖,啊。”
寧恒遠最後動作停在扯着他一邊的臉頰,笑着道,“我可不會這麽想,把我養大了又如何,不好就是不好。”
“可……”
“噓……”寧恒遠手指點在高烈唇上,“我不跟你探讨這個問題。”
高烈眨着眼睛點頭,表示了認同。
寧恒遠這才放開他,“雖然是最親密的關系,但我們對事情有不同看法很正常,不用非要說服誰。”
“我明白。”高烈吞咽口水,最親密的關系啊……
這個世界上,只有彼此互相了解,以彼此喜怒哀樂為重,只要肌膚相貼就會感到幸福的“最親密的關系”啊……
愛一個人,不用為他改變什麽,做你自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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