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她找你幹什麽？

她找你幹什麽？

“誰會喜歡下雨天啊？”

她才不喜歡下雨天，因為她的世界一直在下雨。

***

“盼盼，來喝茶。”

傅家女主人年過五十，在現代醫美的加持下，無論是皮膚狀态還是精神狀态都極好，宛如只有三十七八。穿一件水墨紋的中式改良旗袍，端着一個盛放花茶的托盤緩緩走來。

馮盼放下手裏的相框，相片上的女孩子約莫十三四歲。

“幹媽，彤彤走了這麽多年了，你還留着她的相片？”

傅真把托盤放在桌上，遙望着相片上的女兒，“總歸是個念想，她如果還活着，也跟你一樣大了，十年一幌就過去了。我一直想再生一個女兒，可惜生了阿文以後怎麽都懷不上了。”

傅真語氣裏含滿遺憾。

馮盼坐到她身邊，親昵得摟着傅真的腰，把頭擱在她身上，“幹媽還有我呢？我不是幹媽的女兒嗎？”

傅真寵溺得捏捏馮盼的臉頰，“是啊，幹媽還有一個乖女兒。”

馮盼下午要趕一個采訪，在傅家用完午飯，她提出要告辭離開。

傅真讓她別急着走，“我去意大利玩兒時給你帶了禮物，我去拿給你，你等我一下。”

傅真上樓後，馮盼來到五鬥櫃旁，拿起相框看，照片上，秦彤手裏抱着一只長耳兔公仔，笑得很開心。

馮盼摸了摸長耳兔衣服上別着的鑽石胸針。

沒過多久，傅真就拿着一個首飾盒下來，按下鎖扣，蓋子彈開，露出墨藍絨面上的白天鵝胸針，天鵝翅膀上鑲嵌着無數顆碎鑽，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你跟彤彤一樣，從小就喜歡亮晶晶的東西，我看到這個時，直覺你會喜歡。”

馮盼抿唇而笑，眼睛裏都是生動的笑意。

她珍重地接過來，摟着傅真親了一口，愛嬌道，“我好喜歡，謝謝幹媽，幹媽最愛我了。”

傅真寵溺地拍拍她的手背，“你喜歡就最好了。”

馮盼忙到淩晨一點才回家，一進門她就把高跟鞋甩得老遠，打着赤足進入衣帽間找換洗衣物。

洗完澡，她擦着頭發路過挨着卧室的玻璃小隔間，停下了腳步，她在門口站了幾秒才推門進去。

和別墅那邊一樣，在她常住的房子裏她也專門留了一間玻璃房，收納于她而言意義重大的“小禮物”。

照片上秦彤抱着的那只長耳兔就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不必費力就能拿到。

長耳兔衣領上別着的胸針是個公主的王冠，鑲滿了貨真價實的鑽石，當然不可能是随公仔送的。

在秦彤沒有為它別上那個胸針時，長耳兔在馮盼眼裏平平無奇，別上鑽石王冠後，那只看起來又乖又蠢的兔子竟然變得閃亮了起來。

王冠上的鑽石經歷歲月磋磨，又不曾好好保養，早已晦暗不堪。

馮盼扯下來，動作略微粗暴，随手扔進垃圾桶。随後找到傅真送的天鵝胸針，別到了長耳兔的領口上。

馮盼舉着長耳兔看了半晌，臉上露出遺憾的神色，“還是沒辦法啊，你再也沒辦法變好看了，枉我當時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

說完，她毫不留戀地把長耳兔連同那枚天鵝胸針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她去洗了個澡，回來時瞥見垃圾桶裏的長耳兔，心血來潮，又将它撿了起來。

扯了扯它的長耳朵，“留了這麽多年了，還有點舍不得。”

她将長耳兔重新放回櫃子裏，不小心瞟到垃圾桶裏晦暗無光的王冠胸針，靜靜看了良久，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彎腰撿起，轉手別到長耳兔領口，與天鵝胸針并排，襯得它越發黯淡。

餘光瞥見旁邊的星黛露，怎麽看怎麽不順眼，抓出來扔進垃圾桶裏。

馮盼一覺睡到次日上午十點半，她讓經紀人給她留一天時間休息回血，所以這一天什麽行程都沒有安排。

喝完一杯果蔬汁，馮盼去沖澡，沖完澡，拿了一張面膜敷在臉上。

難得休息一天，她又閑不下來，想要約人吃飯，打開手機通訊錄，水蔥般的手指往下滑了好幾頁，她有些不高興，“怎麽全是一些臭男人。”

正要放棄時，她看到了雲栀的名字。

一夜暴雨過後，天氣轉晴，第二天出了大太陽。

雲栀打算把家裏的床單被套沙發套都拆來洗了，洗完晾到陽臺上，這個房子晾衣服不是那麽方便。

她的加上許惟的整整洗了三桶，她一個人拿不下，讓許惟幫忙，兩人合力把衣服擡到天臺。

電梯裏，雲栀和許惟提起，“有業主在物業群裏反映，六棟有個精神病，經常背個挎包在天臺亂轉，遇到人就朝人吐口水，你以後注意一些。”

許惟驚訝，“這種物業不管？”

“報了警，說那人以前住這棟，後來搬走了，給家裏人打電話，家裏人都不管的。”

許惟遲疑了下，“那你以後別一個人上來。”

一出天臺門，雲栀被亮晃晃的太陽光刺得一陣眼花，這時候手機鈴聲響起來。

鈴聲是久石讓的《summer》，輕快的音樂在此刻卻莫名地變得急躁起來。

她眼前烏黑一片，沒看來電顯示就接了起來。

“雲栀”，對面那頭的聲音像她的手機鈴聲一樣親切明快，熱辣的太陽照在身上，雲栀卻只感覺冷。

“馮盼。”

許惟被曬得頭昏眼花，正不耐煩，聽她喚這個名字，不由側頭看了她一眼。不等雲栀反應，他搶過雲栀手機開了免提。

“連名帶姓叫太生疏了，叫我盼盼吧！”

馮盼輕盈的聲調從擴音器溢出來。

許惟正想刺她兩句，雲栀不想整得這麽難堪，忙把手機搶回來躲到一邊去接。

“馮盼，你找我有事嗎？”雲栀溫溫柔柔地問。

她仍然堅持連名帶姓叫她。

“今天我休假，想約你吃個飯，你有空嗎？”

那頭的馮盼聲調雖沒什麽變化，表情卻冷了下來。

雲栀出于本能信口扯了個幌子，“不好意思，今天和朋友約好了。”

馮盼聲調低沉，惋惜道，“太可惜了，下次我會早點約你的。”

對着按下去的手機屏幕，馮盼內心深處燃燒着一叢無名怒火。

朋友？

她能有什麽朋友？

無法按捺住內心的躁意，馮盼暴躁得在房子裏來回走，走到玻璃小房間前，瞥見垃圾桶裏方才扔的一個星黛露，躁意越發洶湧，她找來一把剪刀，對着星黛露的肚子一陣亂捅，躁意稍稍纾解，她又完完整整得剪下了星黛露的頭。

她握着剪刀，胸口一起一伏，眼裏血色未褪。

她想起來了，雲栀的确有一個朋友。

雲栀接電話的功夫，許惟已經把床單被套沙發套晾完了。

雲栀過去幫他晾剩餘的衣服。

許惟問，“她找你幹什麽？”

雲栀提着許惟的黑T恤使勁抖了兩下，勉強平整了才用衣架套上。

“她約我吃飯，我拒絕了。”

“你可以直接拉黑她。”

雲栀扭過頭，迎視他的目光，“你說她是個瘋子，如果我拉黑她，她會因此瘋得更厲害吧？她高中時可以威脅鄧歡轉學，現在呢，她能做的是不是更多了？”

“你很害怕她？”

雲栀苦笑着點頭，“很害怕，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麽？”

她嘴上在笑，眼睛裏早已盈滿驚惶。

許惟看着她。

他知道她其實是一個脆弱的人，遇到危險就學蝸牛把頭縮回殼裏，可蝸牛的殼很堅硬，而她，從來不曾擁有過堅實的保護層。

“可能她只是單純想約你吃頓飯。”他想要安慰她。

雲栀重新拿起一年衣服，死死捏在手裏，“我不想讓她約我吃飯，我只想讓她徹底忘記‘雲栀’這個名字，還有我這個人，像從來沒有遇見過一樣。”

面對着眼前的馮盼，孔輝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也有些受寵若驚。

通過丁萌萌拿給他的那張紙上的一串數字撥過去，對面響起馮盼聲音時，他宛如被一張巨大的金餡餅砸中腦袋，和大明星馮盼合作，是他做夢都夢不到的好事。

哦！不，馮大明星并沒有跟他合作，只是幫忙介紹了合作商給他。

十一點接到大明星電話時，他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大明星怎麽可能親自、主動聯系他？

“吃啊！愣着幹什麽？”

滿桌子珍馐美味，馮盼卻只吃自己面前的一盤沙拉，放了少量的花生醬。

“好好好！”孔輝一連說了三個好，緊張得筷子都握不穩。

“你和我們萌萌處了多久了？”馮盼無聊得叉起一個聖女果。

“快……快一年了。”

孔輝謹慎回答，他想破腦袋都想不到丁萌萌會有大明星這種朋友。

“你會娶她吧？”

孔輝愣了一下，無論口頭上答應得有多好聽，他心裏可沒有想過離婚娶丁萌萌。

他可不會犯傻！

走到如今這一步，全靠老婆家的勢，如今他翅膀還沒長硬，無法做到脫離老婆家自立門戶。

他不敢得罪馮盼，像哄丁萌萌一樣口頭答應，“當然，我和萌萌是真心相愛的，我正在和我老婆商議離婚的事，一離婚我就馬上和萌萌結婚。”

口頭承諾做不得數，要多少有多少。

他說得信誓旦旦，原以為馮盼會很高興，卻見她咯咯笑起來，眼裏含滿諷刺，“你怎麽這麽蠢呢？所有的東西……你如今的身家、地位全是從你老婆那兒得來的，跟丁萌萌結婚你會淨身出戶，一分錢都別想拿到。”

孔輝如墜雲裏霧裏，吃不準她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幹笑着賠着小心，沒接這一茬。

馮盼解決了半碗沙拉，就放了叉子。

用店員送來的熱毛巾擦完手，她把毛巾扔到孔輝身上。

孔輝誠惶誠恐地接住，馮盼起身來到他身後，柔弱無骨的手按在孔輝雙肩上，微微躬身，附在孔輝耳畔，呵氣如蘭，“其實，我和丁萌萌的關系非常一般，到現在不過只見過一次面，對一個沒什麽交情的人，幫一次叫情分，幫第二次就叫蠢了。”

下午四點，窗外傳來一道響雷，把正在繡十字繡的雲栀吓了一跳，她推窗看外面的天色，厚重的烏雲占領天空，纖弱的樹枝随風狂亂舞動。

看起來，半小時內必定會有一場暴雨。

雲栀擔心曬在天臺的床單被套，還沒到傍晚，由于烏雲遮蔽了天光，天色很暗。

許惟下樓取快遞去了，應該很快上來了，雲栀稍稍安心，提着收納簍獨自上天臺收衣服。

電梯很舊了，物業也不好好保養，平時坐着就覺得有點兒不穩，上了十四樓以後，它突然重重晃蕩兩下，雲栀吓得不輕，好在就那麽一次，平安上到頂樓，電梯門打開，她長長吐了口氣。

經剛剛那麽一吓，雲栀心跳免不得跳得比平時急促。

天臺上，天色依舊昏昏沉沉，烏雲壓得很低。

雲栀感覺到豆大的雨滴打在頭頂，她着急得扯下晾衣繩上的床單，轉個身，面前挂着的是自己的床單，她的床是一米八的，床單自然比許惟那床寬一些，占了晾衣繩一大半空間。

雲栀彎腰把用來收衣服的收納簍拖過來一些，忽然，眼角餘光瞥到了一雙腳。

穿的是一雙軍綠色膠鞋，至少四十碼——

是一雙男人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