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她沒有忏悔之心

她沒有忏悔之心

雲栀呆坐了半個小時，樓上咣當一聲巨響，驚醒了她。

命定的劫數，她從來沒有幸運避開過。

不是因為自己，萌萌便不會認識馮盼，這也是事實。

如果她認了這個理，她以後要怎麽活下去？

厚重的愧疚感沉甸甸地壓着她的心髒，樓上再沒別的聲響傳來，持續到九點的廣場舞不到八點就收了，此刻，客廳安靜得可怕。

這個房子本該有兩個人的，可許惟他到底去了哪裏？

最近兩天，她的手機通話記錄除了騷擾號碼，就全是許惟，沒有一條是接通狀态。

她最需要他的時刻，偏偏他不在。

她猶不死心，或者說此時此刻，她必須找些事情來做，才能停止自我厭棄。

她繼續給許惟打電話。

蘇悅寧推掉所有工作，在醫院裏守了許惟兩天，他生命體征正常，但大多時候都陷在昏睡當中，蘇悅寧越來越沉不住氣，如果今天他再不醒，明天就将他轉到私立醫院去。

這兩天，除開許惟的事，她也無心于其他工作，她在等蔡導新戲的定角通知。

足足兩天沒有換衣服，她總覺得身上有股馊味兒，走廊裏濃郁的消毒水味道也讓她十分不舒服，病房門随時都是關上的。

醫生查房護士換藥時，她都戴着口罩，這小小的縣城可能也沒有這麽多追星的人，所以還沒人認出她。

她從來沒這麽執着于一個角色，等經紀人的電話打來時，她第一次忐忑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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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在期望之外，也在意料之中，新劇的女主是馮盼。

為防止她自暴自棄，經紀人安撫道，“蔡導覺得很對不起你，所以給了你女二號的角色，你別小看這個角色，蔡導說這部本來也是群像戲，女二的戲份沒比女一號少多少，性格層次非常豐富，得下一番功力揣摩角色，要是演得好，那以後，走到大街上被人認出來，別人第一反應叫出來的名字可能就是角色名，而不是蘇悅寧。悅寧，抓住這次機會，你以後就是有經典角色傍身的……真正的演員了。”

蘇悅寧坐在陪護椅上，看着昏睡的許惟，面無表情道，“我知道了林姐，你別擔心我，我早做好心理準備了。”

“你想得通那就好了。”經紀人松了口氣。

蘇悅寧挂斷了電話，攤開右手，手心裏赫然一枚深深的月牙印。

她怔怔望着。

自從進入娛樂圈後，生活裏，她也越發像個演員了。

等她挂斷電話，又換許惟的手機忙起來。

不斷有人打許惟的電話，她嫌煩，就設成了靜音。

手機擱在床頭櫃上，屏幕一亮，她就注意到了。

屏幕上跳躍着的名字是“栀栀”。

許惟最開始保存的名字是“雲栀”，确定關系後，改成了“栀栀”。

蘇悅寧偏頭望着，看屏幕熄滅了，又亮起來。

她伸長手，把手機拿起來，接起那通锲而不舍的電話。

“喂！雲栀嗎？”此刻，她就是個名副其實的演員，臉上沒什麽表情，但語氣溫和親切。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鐘。

“許惟在嗎？”

蘇悅寧垂眼，病床上的許惟面色蒼白，呼吸均勻而和緩。

“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等他方便了，能讓他給我回個電話嗎？”

“我會轉達的。”

雲栀關掉了客廳的吸頂燈，打開沙發一角的落地燈，橙黃色的光填滿客廳。

她記起答應在一起的那晚，客廳裏只亮了這一盞燈。

那麽亮，那麽暖，而此時此刻，它再無法給予自己溫度。

窗口的黑暗漸漸淡了，天邊現出魚肚白。

雲栀扭頭望了一眼，手腳冰涼，有些發僵。

她就這樣等了一整個晚上。

周三，還得上班。

她撐着沙發慢慢起身，前去洗漱，洗個澡再收拾收拾，就得去擠早高峰的地鐵了。

時間沒有因為許惟的消失出現就停滞分毫，日子還得繼續過。不想一個人，這麽多年也都一個人過來了。

依賴，或許才是最不能擁有的習慣。

洗完澡，她來到洗漱臺邊吹頭發，從牆上取下吹風，一個沒拿穩，吹風滑出手心，砸在靠牆的立櫃上，只聽啪嗒一聲脆響，碎瓷片崩得到處都是，有一片濺上小腿，割出一道血痕。

雲栀呆望着一地碎裂的瓷片，她記起來了，這個花瓶是萌萌送給她的，她去上燒瓷課，親手燒制了一個心髒狀的花瓶，她浪費了好幾個陶胚，才燒出這麽一個能看的。

而現在，它碎了。

萌萌是在怨她讓她認識了馮盼，還是在怨她明知道她的死馮盼也脫不開幹系，作為她的好朋友，卻得過且過，繼續讓馮盼嚣張下去？

雲栀抖着手拿起洗手臺上的手機，調出昨晚那通錄音，按下播放鍵。

再次完完整整聽了一遍，她确定了一件事，毀掉她與萌萌的人生，馮盼不僅沒有忏悔之心，還将她對弱者的踐踏視作一種游戲獎章。

雲栀昂起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她要讓馮盼知道，萌萌的命，還有她那暗無天日的八年，沒有那麽不值錢。

馮盼剛剛得到一個重磅角色，經紀公司的同事一個比一個谄媚，都各懷心思，面上卻能裝出十二分的熱絡，仿佛都在誠心為她高興一樣。

“盼盼姐，聽說蔡導從不用名氣太大的流量明星，這次還是讓你演了，可見，蔡導很看好你呢！”

“那不可是，聽說蘇悅寧去争取了，做了不少準備，這女一號還不是給了盼盼姐。”

“盼盼姐，這麽大的好事兒，你得請吃飯。”

個個心知肚明，哪裏是不想用名氣盛的，還不是流量演員一個二個演技沒見着多強，一天天的破事兒倒是一堆，一不小心就塌房。

耍大牌，臨場要求改劇本的事屢見不鮮，蔡導不願慣着更不願将來塌房拖累作品，幹脆一開始就杜絕隐患。

奉承話好聽，馮盼也愛聽，當即笑，“那有什麽難的，地方你們定，不用給我省錢。”

話音剛落，經紀人推門進來，面色凝重。

“馮盼，跟我過來一趟。”

所有人都注意到，經紀人連名帶姓喊的馮盼，語氣裏裹挾着怒意。

一片靜默，沒人敢吭聲，全看着馮盼一臉無所謂地跟進了經紀人的辦公室。

“火氣旺成這樣？更年期到了？”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一點面子都不留，馮盼有些火大，說出來的話自然也不怎麽好聽。

經紀人在手機上劃了幾下，把手機丢到她面前，“你自己看！”

馮盼氣定神閑地拿起來，看一眼過後，面色登時凝重起來。

她點開附在文字後的音頻，是上一次和雲栀的對話，熱度炒得最高的是營銷號發的，營銷號擅長博眼球，就算她沒有在那條音頻裏承認過自己有霸淩雲栀，還是被營銷號潑了髒水。

馮盼擡眼，把手機重重砸在桌面上。

“你還坐這裏幹什麽？還不找人把消息封了？算了，我自己打電話。”

見她一急，經紀人反倒沒先前那般生氣，伸手過去攔住她的動作。

“還用你說，不過這次明擺着有人借機搞你，剛把消息從熱搜上撤下來，放了別的消息去頂，不到一個小時，就又被人弄上了熱搜。”

馮盼神情慌亂，手隐隐發顫，從煙盒裏抖出一只煙點燃，吸了幾口，她吐了口煙霧，閉了閉眼，再張開，眼底的慌亂消失無蹤，微一挑眼，視線落在對面高樓鏡面外牆反射出來的藍天白雲上，眼神俾睨。

“以為憑這條錄音就能把我拉下來了？做夢。”

“錄音到底是不是真的？”經紀人問。

馮盼把煙杵在煙灰缸裏，“真的又怎麽樣？假的又怎麽樣？”

經紀人氣不打一處來，“你給我認真一點，你以為這是什麽小事是不是？”

“我自己會解決。”

馮盼起身，昂着頭，抓住水桶包的鏈子一甩一甩地往外走。

經紀人不放心，高聲問，“你要怎麽解決？”

馮盼回神，懶懶擡一下眼皮，“暫時什麽都不要回應，等我找一條更勁爆的，那時候，我看還有誰會再關心所謂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