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雲栀打開門的一瞬間，身體頓時僵住了，随後腹部傳來尖銳的觸感。

來人緩緩擡頭，露出藏在鴨舌帽下瓷白的容顏，她翹起嘴角，笑容嬌俏，“多虧了天氣還沒冷起來，否則衣服穿得厚，恐怕你就不受這把刀的威脅了。”

雲栀的大腦一片空白，警察、許惟他們都在找的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她意識到腹部面臨的危險，望了眼對面，她對這裏不熟悉，也不知道對面的鄰居此刻在不在家。

馮盼覺察到她的意圖，“想喊人來救你嗎？最好不要，你應該知道我十四歲就殺過人了。”

她昂了昂下巴，“進屋去，我們敘敘舊。”

刀尖尖銳的觸感十分清晰，雲栀照做了。

很奇怪，按道理她該害怕的，可也許是被孔輝拘禁的經歷讓她面臨危險也不會太過恐懼，苦難最終都會化為力量。

馮盼在後進門，順手反鎖了門。

雲栀垂眸看了一眼抵在腹部的刀，“收起來吧，我不會喊人的。”

馮盼略顯訝異，挑了下眉毛，“這麽淡定！一點也不害怕？”

雲栀走到沙發上盤腿坐下，抽了個靠枕抱在懷裏，“被自己的同學堵在巷子裏拿煙頭燙手臂，被變态拘禁，你如果經歷過這些，你也會很鎮靜。”

馮盼從外套兜裏摸出一把手铐，提起來，晃晃，“你把這個戴上，我就信。”

雲栀對着手铐眨了兩下眼，随後揚起頭，看着馮盼。

馮盼微笑，“不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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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栀把手伸過去。

前一刻，她在心裏想要不要反抗，大聲呼喊太過冒險，鄰居也未必在家。趁馮盼不備推開她跑出去，還是有機會的。

還是很冒險，激怒了她，她開門的一瞬間，馮盼手裏的刀就有可能從身後捅過來，只是最壞的結果，事實上，她并沒有感受到馮盼的惡意。

馮盼還帶了腳铐，準備工作十分周全，怕她跑，她先铐住了她的腳腕。

接着是手。

咔噠一聲，涼意纏繞上手腕，堅硬的手铐硌着腕骨，隐隐發疼。

許惟直接掐了孟昊的電話，忍住怒氣質問鐘濤，“你把她藏到哪兒去了？”

鐘濤神情迷惘，喃喃道，“沒……我不知道，她說就在別墅躲兩天，她已經安排好了，兩天後的飛機去美國。”

許惟半信半疑，“你沒騙我？”

鐘濤一下子來氣了，“到這地步了我犯得着騙你嗎？”

手機不依不饒得響，許惟都能想象到那頭的孟昊是什麽表情，一臉為難得接起來。“孟昊，我問過鐘二了，他說馮盼一直有他別墅的鑰匙，那地方他平時不大去，他……”

孟昊不耐煩打斷，“行了行了，那些稍後再說，愛丁堡是什麽地方你知道嗎？”

許惟下意識說，“是個小區，我在那裏租了個房子。”

想着事情解決後要去接雲栀，總不能還跟老爹住一起，就在離家不遠的一個小區裏臨時租了一套。

話畢，他覺出不對，“怎麽突然問這個？”

孟昊瞥一眼書桌，“桌上擺了一本雜志，封面是馮盼，內頁上寫了這個名字。”

許惟太陽穴突突突得跳，轉頭問鐘濤，“是你寫的？”

鐘濤一臉懵，“我閑的？而且我都不知道你住那裏。”

許惟心底的不安蔓延開來。

那就是馮盼寫的，她查到了愛丁堡，打算來找他嗎？

腦海裏蹦出一個念頭，“糟了！雲栀。”

“什麽？”孟昊追問。

“去愛丁堡”，扔下這句話許惟飛快跑出鐘濤家，電梯還在上行，他按捺不住，邊撥雲栀電話邊奔往逃生通道。

鐘濤追在後面，“我跟你一起。”

馮盼拉了拉手铐，确定雲栀掙脫不了，才安了心，一擡頭，瞥見她的低馬尾，确切說，是她綁頭發的栀子花頭繩，眼波輕輕漾了一下。

她的手不受控得擡起來，撥了撥粘在黑發圈上的栀子花裝飾，“你可能不知道，那根栀子花頭繩，是我第一次收到朋友送的禮物。”

馮盼笑了笑，“好像不能這麽說，你說過從來沒把我當成朋友。”

雲栀默然，馮盼拉上客廳的窗簾，雙層窗簾，把光源全部阻隔在外，客廳裏漆黑一片。

馮盼脫下鞋挨雲栀坐着，躬身抱住雙腿，下巴擱在膝蓋上。

“到底什麽樣的人才能成為你的朋友？”

她歪過頭，緊盯着雲栀看，“像鄧歡唯唯諾諾反複搖擺的，像丁萌萌虛榮又做作的，這樣的人才能成為你的朋友？”

雲栀搖搖頭，“朋友不是這樣的。”

“那該是哪樣的？”

雲栀想了下，好像也給不出一個答案。

“我也不知道該是什麽樣的，我只知道，真正的朋友不會像你一樣對待我。”

“我這麽可怕嗎？”雲栀沒有看馮盼，馮盼卻一直盯着她的側臉看。

“我很害怕你”，雲栀轉過臉，同她對視，“後來……我一直很害怕你。我以為你和她們不一樣，我對自己說，你和她們不一樣，你會是個例外，後來我知道了，不會有例外。”

馮盼想起許多值得感慨的往事，她苦笑着搖搖頭，努力把那些追不回來的過去趕出腦海。

“我這輩子嫉妒過兩個人，一個是蘇悅寧，另一個你猜是誰？”

雲栀嘴角動了動，輕輕搖頭。

馮盼沒打算擺迷陣。

“是鄧歡”，馮盼扯了下嘴角，“想不到吧？”

雲栀感到無比震驚，“為什麽啊？”

“因為她能和你一起吃飯，一起上廁所，好得跟連體嬰一樣。”

雲栀震驚得說不出來話。

馮盼笑笑，披散的長發有些淩亂，沒有華麗的裙子和精致的妝容做陪襯，她依舊是美的。

“我十四歲就殺過人了，就在認識你的前一年，我媽很生氣，說不會有人真心跟我做朋友，要不是我有個有權有勢有地位的老爸，誰都不會把我放在眼裏，我也以為，你會是那個例外。”

馮盼高高仰起頭，盯着白得刺眼的天花板看。

“那有什麽的？”

她繼續說，“當明星以後，多少人喜歡我！光微博我就有一個億的粉絲，我最喜歡她們變着方的誇我漂亮，好像怎麽都喜歡不夠一樣，被這麽多人喜歡的感覺你沒體驗過吧？”

她不曾留意雲栀的反應，自言自語一般，不求她回應自己。

“那感覺棒極了。”

“那會兒十四歲，我就是喜歡那只長耳兔，別着個閃亮的王冠，可愛死了，我讓她給我，她不願意，不給我就搶啰！只是把她推下去了嘛！誰叫她不會游泳的。長大了才知道，哦，那也叫殺人，原來殺人也是要坐牢的，從來沒有人告訴我。我爸會很驕傲得對我說不愧是他的女兒，我媽膽子小，只會說再惹事兒她就不管我了。”

馮盼輕蔑得哼了一聲，“笑死了，誰稀罕她管啊！她連自己都管不好，我爸在外面搞女人，她成天哭哭啼啼，最後還要靠我去解決那些女人。”

雲栀安靜得聽着，暫時忘記了手腳的束縛，也忘記了自己當下的處境并不安全。

兩人并肩坐在沙發上，馮盼說着說着就把頭靠在了雲栀的肩膀上，宛如是一對相識多年情誼深厚的閨中密友。

許惟租的這個小區屬于中高端的檔次，隔音很好，鄰居素養也很好，一直很安靜，沒有噪音打擾，比從前那個小房子舒服太多了。

雲栀聽馮盼喋喋不休地抱怨，身心不由自主地徹底放松下來。

忽然，門口開鎖的動靜和許惟的聲音喚她回到現實中來，那一刻，她竟然有一絲絲遺憾，從今以後，這種機會再不會有了。

“馮盼，你找的人是我，你讓我進去，我跟你談。”

盡管許惟故作鎮定，雲栀還是聽出了他的驚慌。

馮盼看一眼門口，嗤了一聲，“不要臉，我才不找你。”

門口，許惟沉默了幾秒。

“你也知道，雲栀她很無辜，她是第一個對你表現善意的人，不是因為你的家世。”

馮盼轉過頭，沖雲栀笑笑，“偷偷告訴你，我跟這家夥高中前就認識，可這家夥見我跟見蟑螂一樣，從不主動搭理我。喂一一次主動同我說話，也是因為你。”

雲栀望着她，“即便是那個時候，我們也沒有這樣說過話。”

雲栀的聲音很小，許惟到來後她說的話門外全然聽不見，許惟聽不到她的聲音感覺十分焦躁，孟昊帶人趕到，封鎖了出口。

怕激怒馮盼，他把許惟拉到一邊，低聲問，“在裏面嗎？”

許惟氣息不穩，“在，門被反鎖了，開鎖匠能開嗎？”

孟昊看了眼門口，“你判斷一下，裏頭有沒有危險？”

關心則亂，許惟确定不了。

孟昊：“你再去門口誘她說話，看看是什麽情況，先不要說外面有警察。”

許惟點點頭，重新回到門口，曲起手指叩了兩下門，“馮盼，你想要什麽？咱倆好商量。”

馮盼還是沒應，她盯着雲栀，幽幽開口，“如果重來一次，我坦白告訴你，我希望你可以像對待鄧歡一樣對待我，你肯嗎？”

雲栀沉默得同她對視着，目光中含滿複雜的情感，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只有懂得後悔的人才會講“如果”，她卻早早就知道了“如果”從來不存在，比馮盼比許惟都要早。

馮盼自嘲得笑了，“我就知道。”

她緩緩起身，光裸的足踩在地磚上，絲絲的涼意從腳底上竄到四肢百骸，她慢悠悠地穿鞋，慢悠悠地系鞋帶。

然後回頭再次望向雲栀，雲栀微微仰頭，同她隔空對視。

時空變幻，回到當年，學校操場的那棵鳳凰樹下，滿樹鳳凰花燦如雲霞，十五歲的雲栀被十五歲的馮盼叫住，馮盼把栀子花頭繩遞給她。

雲栀沒有接，“你留着吧，學校不允許學生披頭發。”

雲栀回身要走，馮盼忽然開口，“我叫馮盼。”

呆愣兩秒，雲栀回道，“我叫雲栀。”

馮盼低頭看了眼頭繩，“栀子花的栀嗎？”

雲栀眼中泛起淚光，她垂下頭，一滴滾燙的淚滴在了手背上。

“對不起”，馮盼低聲開口，“我想要的東西都是搶來的，只有你，是主動給的。”

她微微躬身，手握上雲栀的頭發，将頭繩緩緩往下抹。

綁得再松，頭繩都會扯到發根，這下，發根的束縛感散去了，頭發盡數散落，剛剛超過肩部的長度，和當年一樣。

“這個也送給我吧！”

馮盼用栀子花頭繩綁了個高高的馬尾，看起來利落又精神。她擰動門把，有人按亮了玄關的天使壁燈，雲栀的眼裏，只剩下馮盼的一抹影子，分不清是從前的，還是現在的。

越來越多的眼淚流出來。

那段總是沒辦法踏過去的晦暗青春，徹徹底底地結束了。

許惟只看了馮盼一眼就匆匆沖進客廳，看見雲栀哭得傷心，他慌了神，“怎麽了？是不是她”

話沒說完，雲栀用力搖搖頭，“不是，不是。”

許惟看清楚她的臉，發覺她的眼睛裏并沒有恐懼。

他握住她的手，“雲栀，都過去了。”

雲栀把臉埋進他胸口，溫熱的眼淚洇濕了許惟的T恤。

“原來那個時候，她也希望有人能夠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