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琴

吳琦月今個兒可是卯足了勁打扮,臉上上了一層厚厚的脂粉,走路怕是都要晃晃悠悠撒下來少許不說,單單是描眉畫目就用了兩個時辰。要麽嫌棄眉峰不夠挑,要麽抱怨顏色不深不符合她的發色,總之相比雲家三小姐,這就是一個難伺候的主兒。

這廂又瞧見自己的冤家對頭兼情敵,美目中的烈火“啪”地就燒起來了。

“三寶,你說我今天和雲嘉誰漂亮?”

次三寶非彼三寶,琦月公主打小對雲嘉怨恨在心,專門挑了一個矮圓胖臉色蠟黃的侍女伺候,給人改了名字,和雲家三小姐名號一樣稱三寶,平日三寶來三寶去,就把她當情敵使喚,可算是滿足了一把自己的報複心理。

胖侍女低下頭,神态憨厚:“自然是公主好看。”

琦月公主手上不閑地擺弄自己沉甸甸的耳墜子,分量不輕,鑲金的,生生把她耳朵弄紅了:“本公主就知道,她一介官員小姐,哪裏比得上我。”

第一道比賽便是琴。琴棋書畫,琴排第一,可見這地位之高。不過說是古琴,放寬下去,大有很多人拿着笙簫笛子琵琶,雲嘉還瞧見有的女子拿了特別大的組合樂器,一片一片的弄在一起,有個小錘叮叮咚咚敲,聲音清脆,震蕩在湖中心久久不散。

一共二百人報名,按報名順序依次去抽簽考試順序,雲嘉抽了個66,暗自琢磨着看起來好像是個不錯的數字,偷偷去看前面的吳琦月。

竹簽是個黑色彎彎曲曲的65。

65?

那不就是在自己前面嘛!雲嘉心裏犯嘀咕,她可是最清楚吳琦月的水平,吳皇後喜愛樂器,一直請的都是各地不同的優秀樂師進宮,吳琦月受到的那些樂律熏陶可比她多多了,再加上會費心思勤學苦練,水平自然甩她這個半途而廢的半吊子好幾條街。

雲嘉只希望她不會選擇和自己一樣的古琴。

前面考過的選手越來越多,雲嘉就跟看唱戲似的挨個瞅過去評頭論足,驀然瞥見席上坐着的,除了她親爹,隔了兩個位子的,可不就是太子嘛。今日沒穿蟒袍,沒戴發冠,只用黑色發帶束長發,白衣翩翩,看上去倒有點陌生。

這比賽是有多重要,還會讓平日那麽忙碌的太子也出馬?

正好遇到個表現不錯的選手,相貌也好,吹一首輕快的笛子,完了還沖席上柔柔一笑。雲嘉發誓自己看到秦淵淡淡點頭,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心裏不由得大酸,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外面的罩衫脫了,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胸膛,裹胸羅裙堪堪遮住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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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大驚:“小主子這是幹嘛呀?湖上有涼氣,可別着涼啊。”

雲嘉推開要往自己身上蓋衣服的手,一臉倔強:“石榴你不懂,這可是勝利的關鍵。”

不就是穿的少嗎?那個女的可以,她當然也可以。

石榴別不過她,只好悻悻放棄,在心裏感嘆小姐真是太不容易了,為了個比賽居然還要出賣色相嗎!

咚咚咚大鑼一敲,湖邊小厮扯嗓子報:“65號——吳琦月!”

雲嘉身體一震,瞪着那紅裙少女抱着琴聘聘婷婷穿過樓閣坐在亭子裏,絲絨一揭開,赫然是件名貴的古琴。

不是吧!雲嘉滿心絕望。

雲太尉淡淡點頭,道:“今日春光明媚,微風喧嚣,便以這天氣為題吧。”

她爹真的是好樣的,雲嘉在臺下握拳,天氣看不透摸不着,看似簡單,實則非常不好把握,有太多束縛,且不能有絲毫偏題。

吳琦月靜靜坐着,聽了題也只是微微思索一番,随即秀手撫琴,一段明亮的旋律從古琴铮铮流出,右手主旋律,左手和聲,似真有群鳥叽叽喳喳繞着亭臺飛旋,鮮花盛開,綠草如茵,湖水微微泛起波瀾,一片春光大好。

就連雲嘉也不得不稱贊。

座上的官員們紛紛交頭接耳,吳琦月卻絲毫不受影響,一曲畢,優雅鞠躬退場。

“66號——雲嘉!”

石榴拽拽自家小姐的衣袖:“小姐該上臺了。”

雲嘉覺得自己仿佛踩在雲端上,腳底軟綿綿,身邊一切喧鬧都聽不見了,直愣愣地抱着琴,遠看很長的走廊此時也縮短了。當她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小心翼翼把古琴放好,評委的聲音才入耳。

一個老人的聲音:“既有雲氏,不如就以此為題?”

秦淵輕輕笑了,十指交握,緩緩道:“以姓氏為題,前面的例子還不夠嗎?劉大人這一出可沒新意。”

白胡子老翁皺眉,幹枯的手指在長袖裏顫了顫,到底沒反駁,道:“那殿下意思是——”

“不如随性一點,就表達一下選手此時的心情吧。”

此時的心情?雲嘉覺得莫名其妙。心情好倒不提也罷,這要是人心情差了呢?彈奏出來豈不是雜亂無章。

秦淵表情深沉,一副笑面狐貍樣,看過來的眼神卻有點不懷好意的威脅。雲嘉懷疑這人出來打分出題是不是就是純粹為了刁難,要麽就是為了露個臉,實在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雲嘉甩甩頭,把袖子往上挽了挽,腰間玉佩反射出日光,棱角圓潤。蔥白指尖按上細細琴弦,輕挑慢撚,彈一首看似繁雜實則旋律短小大多重複的樂曲。雲嘉在這裏耍了小心思,這比賽都說要現場表演,很多有才氣的女子大多選擇即興演奏,她可沒這本事,找了個以前記過譜的,随意改了改,企圖渾水摸魚。

要是換個人,這方法可能就不靈了。偏偏眼前這小女子身段妖嬈,雖是改編,臉上的神情專注,仿佛傾注了自己的心血。

秦淵慵懶地換了個姿勢,右手撐住下巴,目光流連在雲嘉身上。

這小東西果真鬼靈精。

雲太尉則是憂心忡忡,為了避嫌,他不好出聲,只得擔憂地看着臺下的小女,思緒回到幾日前在房中和溫夫人的對話。

他只着中衣,脫了靴子坐在床邊,端着碗熱乎乎的姜湯,正一勺一勺吹涼了給夫人喝。

溫婉這幾日有點略受風寒,白日裏咳嗽不斷,晚上非得要點熱乎東西暖胃不可。

熱辣的姜湯一勺順着喉嚨下去,像串小鞭炮點燃了內裏,在胃裏暖融融的,似有冰塊消融,舒服了不少,溫婉露出點微笑,伸手握住了雲太尉的手。

“老爺可是有話想說?”

雲衡把瓷碗放在床頭,道:“夫人可知三寶報名比賽的事?”

“哪能不知?城裏沸沸揚揚的,出門轉轉,鄰裏鄰外都在說。”

“那……”

“老爺不必擔心,”溫婉打斷,“妾身前幾日也在猶豫,讓嘉兒出去歷練歷練未必不是好事。”

“可夫人,那前三名中榜的……”

“老爺不也是打分那些人其中之一?到時候給分低點不就妥了?還能落下個謙卑名聲。”

……

雲太尉回過神來,雲嘉已經表演結束了,正仔細把布裹在琴上。

官員們議論紛紛,雲太尉清清嗓子,正要給出自己的意見,太子就出聲道:“孤倒是覺得非常不錯。”

雲太尉神色一凜。

他可沒忘了雲嘉小時候,這太子那日登門拜訪,聲稱要他家小女做了東宮童養媳一事,可把他和溫氏吓了一跳。

彼時八九歲的太子,身後跟着幾個穿黑衣看着就不好惹的,還端了大箱子,估計裏面就是金銀珠寶,小不隆冬在那一站,頗有幾分氣勢。

到底最後被勸回去了。

不是皇宮不好,而是他們做父母的心疼閨女,寧可不要那榮華富貴,只打算在個條件尚可門當戶對的家庭裏尋個良人,從未想過攀太子這高枝。雲太尉做官,自然懂得不少宮裏的水深火熱,他們才不要自己的心肝寶貝受這罪。

好在兩人逐漸長大,似乎也慢慢斷了聯系……

要是雲衡知道他家三寶經常被太子偷偷串門騷擾,可不得氣撅過去。

老夫倒要看看你這太子說什麽,雲太尉心裏氣哼哼。

大楚太子其人,風華絕代之貌,全國女子上下無不傾慕,可惜至今東宮無人,連個暖床侍妾都沒有,朝堂之上也未有選秀妃嫔的動靜,年紀輕輕手裏已握有部分兵權,足以讓那些官員蜂擁着讓家裏的姑娘踏平門檻。

秦淵拿着本名冊翻看,每一頁為了防止有人替名比賽都有各自的畫像,目光停在66號,紙上的姑娘杏眸紅唇,嬌俏可人,水嫩秀氣猶如江南女子,卻是只有相熟的才知這好皮相下是個刁蠻性子。

比如前幾日去探望,小東西正在發憤圖強,他好心勸她歇息,又舍身陪她睡午覺,起來卻感覺臉上冰涼,原是被她拿練字的毛筆畫了滿臉,又被她騎在身上使勁撒潑。

他淡淡笑着,食指指腹緩緩摩挲畫像上女子的秀發面龐,道:“冷靜從容,大氣溫和,琴聲動人悅耳,融合大家之精髓,又加以自己的感悟和想象,聲聲入耳,同時點題,符合要求,且飽含感情,實屬難得一見的人才。”

雲太尉一愣,沒想到秦淵這麽厚臉皮,這話他當爹的都未必誇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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