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那天聞西的失魂在我的腦海裏記憶了很久,只是他不表達,我不詢問,我們之間一直沉默着,之後,我又持續守了八個晚上。
這八個晚上聞西的狀态都不太好,由于下雪,地上又髒,溫度又低,路上的人甚至快沒有出攤的人多了,生意自然也不太好。
我們兩個仍舊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臘月十五,我回了家。
回家的日子簡直是噩夢,我和我哥天生內向,哦對了,還有我們的老爸也內向,一家四口三口不愛說話,對外發言全靠我媽。
我爸和我哥雖然不愛說話,但他們聽話,我爸作為有着幾百年傳承的遠近聞名的鄉廚,自然需要下一位傳承人,我哥就老老實實跟着他在家幫忙,而我,作為新聞與傳播學院廣播電視學專業畢業的大學生,剛巧手握相機,可以在喜事上充當攝像的角色,與他們在喜事上當大廚的角色是同一道理,所以我媽不停勸着我和他們組成堅固的三角關系,最好一個價格打包,全家掙一個錢。
可我不聽話啊,我不想做婚禮跟拍,更何況是鄉下的婚禮跟拍。
要真說讓我幫忙我還願意幫,可但凡說給我錢,不管多少,我都不樂意做了。
就是這麽軸。
全家人的一根筋都長我身上了。
不過臨近年關,鄉下的喜事是真的多,連軸轉了好多天之後,直到我媽在家貼對聯了,我才反應過來已經臘月二十八了。
我哥道,“差不多了,後天再有一場,之後就是正月十五了。”
我罵,“神經病吧,除夕結什麽婚?”
“怎麽說話的?”我哥打我,“現在年輕人平時都出去打工,趁着過年結個婚怎麽了。”
“啧。”我揉着腦袋翻白眼,平複情緒才道,“哥你什麽時候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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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難為情,“本來有個要相親的,我太忙給推了,結果那天那姑娘自己跑過去主家看我了,後來媽跟我說的,媒人說她覺得我還不錯,但我還沒有時間去見她。”
“啧啧啧。”我連着啧起來,“別是個女的你就覺得行了。”
“你怎麽回事?”
我哥比我大兩歲,這個年紀在家裏的确是被催婚比較厲害的了,估計這一兩年我就會有嫂子了。
“唉。”這個家裏四個人就夠鬧騰了,再來一個……我怎麽這麽煩。
“說說你吧,工作怎麽整?”我哥畢竟是我哥,有時候嚴肅起來,我還是怕他的。
“年後再找呗。”
“找到了就好好幹,別總怕吃苦來回換。”
“哎呀!”我聽得頭疼,“你怎麽跟咱媽一樣了。”
“那我跟你說些現實的。”他更加嚴肅了,“現在娶媳婦要多少彩禮你知道嗎?有的還要車要房你知道嗎?”
我撇個嘴不以為然。
“咱家都托爸的福,他有個好手藝,不僅養活一家,還能比別家的條件都好些,我也托他的福,差不多攢夠了自己的結婚錢,可你的呢?畢業兩年了,你的錢在哪裏?”
“我……”我咬牙,“我不結婚行不行!”
“瞎說!”他長嘆着,看了眼時間,估計又要去忙了,聲音低下來,“有爸和我在,餓不死你,但苦,沒有人能替你吃。”然後拍拍我,“多想想長遠的路吧,啊。”
他勸我的話自然是為我好,但我的潛意識會以為,因為他快成家了,所以勢必會分家,那麽他一定會為了他的新家付出,甚至會觊觎我爸我媽和我三個人的家裏的錢。
一家兩子,兄弟互争,妯娌互撕,這樣的戲碼太常見了,我不可能不往那方面想。
段子聰罵過我“冷血”、“鐵公雞”、“現實”、“自私”等等等等,我不否認,反正每一個人心底都是冷漠的,他們只是面上不說,而我偶爾表現出來了而已。
我撇過身子,他的手滑落,表情變得很難看,“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他們不是你逐利的東西,他們是人。”
“我又沒做什麽,我只是真實記錄而已。”
“可只要有人看就會把問題放大,一句話一個眼神說不定都會被人分解擴大,然後指點。”
“放心吧哥,我可能就是拍着玩,你不要這麽激動。”
“我再說一次,他們也是人,把他們當人看。”
年後撐到正月十三,我終于返回福藤,一個人的時候,頓覺渾身輕松。
工作雖然要找,但找聞西也是我的必做之事。
那天我提前聯系了他,他說他在家,我就去了。
進屋的那一瞬,我愣了愣,他的屋子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憑着印象,我努力分辨着,應該是多了桌子、椅子、海報,只是簡單裝飾了一些,好像就溫馨了不少。
哦,還有床尾處地上一個透明魚缸,在門口看過去,裏面隐約不是魚,而是……烏龜?
“你這是……”我習慣性拿下背包,準備拍攝,還要想着原來的取景角度有沒有變化。
聞西很高興的在魚缸前沖我招手,“你看,小烏龜!”
我額角跳了跳,“我知道它是烏龜。”
“它名字就叫小烏龜。”
我沒有靠近,看着紅光滿面的聞西,看來他這個年過得挺好。
不過頭發還是這麽長,正月又不能剪發,怎麽不提前剪一剪呢。
“又是撿來的?”
“算是吧。”他蹲在地上,“老板跑了,公司只剩它了,我就把它帶回來了,反正以前也是我在養。”
“意思是……公司倒閉了?”
“嗯。不過公司本來就我和老板兩個人。”
我實在詫異,一個老板一個員工也叫公司?
“你之前到底幹什麽的?”
“賣電腦的啊。”他擡眼看着我,“不對,可以說什麽都賣,就是在中間倒一手貨,因為在市場上能拿到市場價,不管地市上的買家要什麽,我們都能搞來,賺一個差價。”
“呵。”我輕哼一聲,“這麽不靠譜你也跟着幹?”
“是靠譜的。只不過……”他面色頹敗下來,“他不幹了跟我說就是了,唉。”
“工資沒發吧?”
“嗯。”
我擺出“我就知道”的表情,後又收起設備,“起來。”
“幹什麽?”
“去科技市場。”
他的眼睛閃了閃,表情生動,“你要幫我要工資?”之後又微微黯淡,“可是他跑了,我也聯系不上了。”
“你想多了。”我嗤笑一聲,“我去買個微型攝像機。”
聞西愣了愣,很快恢複正常,“好吧。”他邊起身邊說,“我沒賣過攝像機,但知道哪裏有,應該可以托熟人幫你砍價。”
“謝了。”
原本就有打算買的,一拖再拖到現在,剛巧在聞西講完之後,我想就是今天了,畢竟說不定能沾上他的光可以便宜搞一臺,再晚就不行了。
然後,我确實搞到手了。
沾他的光。
“你面對着我就可以拍了?”已經在返程的公交車上了,他還在感嘆,“這樣能拍到我嗎?”
“可以。”
“哇,我真的看不出來。”
“嗯。”
公交車上人不少,畢竟按法定假日來說,打工族已經正式上班,城市運轉早已恢複正常,過年的年味再尋不到一絲。
“那你以後一直用這個了?”
“當然不是,這個只是輔助。”
“哦,挺好。”
他終于安靜了,我也終于放松身子看向窗外,不知道為什麽,和他近距離挨着說話,總有種非常局促的感覺。
其實我比他塊頭大,又比他高,只要稍稍往左側方挪一挪,就能把他擠在角落裏,擠在只有我的一方天地裏。
該有壓迫感和局促的應該是他。
“對了!”他猛然側頭跟我說話,“明天我要回家。”
“做什麽?”
“我堂哥結婚。”
“堂哥?”我驚詫,“你爸的……兄弟的兒子?”
“對,我大伯的兒子。”
“你們還有聯系?”
他的臉沉了沉,“為什麽不聯系?”
我舔了舔嘴唇,下面的話沒有問出口,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對聞西充滿了耐心和不忍,起碼比對別人好多了。
我咳了一聲,“當我沒說。”
他好像急于向人證明什麽一樣道,“我大伯對我們很好。”
“哦。”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沉默之時,公交車猛然剎車,他站立不穩,一頭撞在我身上,清爽地帶着果香的味道更濃了,但是不難聞,我看着他柔軟蓬松的發頂,“站好,扶那裏。”
“哦。”好像輪到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明明我的生活很簡單,沒有工作,沒有過多的人際關系,可我的腦袋似乎時常裝滿了東西,好像有很多大事等着我解決,又好像在規劃着很多大事只待我以後去做一樣。
我短暫清空了那些東西後,一回神,突然反應過來問聞西,“回去幾天?”
“兩天。”
“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嗎?”
他看向我,目光沉沉,“你用……什麽身份去?”
“你朋友,不可以嗎?”
“你不是不知道段子聰是怎麽說我的。”他垂下眼睛,“到時候別人都會以為……你是我男朋友。”
我咬了咬牙,“那直說我是紀錄片導演吧。”
“不行,我媽會想多。”
我咋了咂嘴。
“對了!可以說你是我請的婚禮攝像師,你覺得怎麽樣?”
怎麽樣?呵,才擺脫了家裏的,又重來……我他媽想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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