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第二天一早，我被電話吵醒，剛翻身接通電話，身體猛然一顫，趕緊走出去幾步。

“十五能不能回來？”

“回去那麽早幹什麽？”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小年那天你趙叔家的兒子結婚，回來給他錄像啊。”

“啧，那不是還早嗎？”

“你不得提前回來見見人？準備準備？不是你哥都說你辭職了，還在福藤待着不回家幹嗎！”

“我就不該告訴他。”

“這孩子，怎麽天天那麽叛逆呢你說。你要是能回來，也能幫你爸和你哥一些，你可不知道過年多少人家辦喜事……”

“唉，別說了，我回去就是了，挂了。”

和我媽的電話挂了，我才又回到剛才起身的地方，感官這時才漸漸回籠，吵鬧聲，鍵盤聲，煙味，泡面味，引起我的各種不适。

昨晚突然情緒不佳，家都懶得回，本想在網吧打游戲通宵，結果竟是半道就睡着了。

再次出網吧門，冷風襲來，我忍不住抱緊自己，天氣陰沉沉的，地上的積雪不厚，在腳步來回踩壓下，形成黑褐色的半雪水半冰碴兒，不用想都知道，這樣踩過去腳底能有多髒。

我看了眼時間，六點半，聞西剛起床，或許帶着早餐上門拜訪會是個不錯的主意吧。

當真正敲響聞西的門、門開的一瞬，我的心怦怦跳起來，“早上好。”

他朦胧着雙眼，頭發亂糟糟的，身上只穿了單薄的棉質睡衣，估計有些年頭，睡衣的袖子短了一截，露出骨肉結實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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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看得出來他身材很好，不幹瘦，也不像我一樣，他應該是處于男女生都最喜歡的有肌肉又不過分健碩的狀态，不是刻意鍛煉保持就是因為從事需要力量的工作。

“什麽啊……怎麽又是你？”他臉上有着小小的不耐煩，迷迷糊糊打了個冷顫，“好冷啊。”

“我給你帶了早餐。”我忽略他的不耐煩，很自覺走進去，将一杯豆漿兩個包子一個雞蛋放到桌子上，“快起床吃了去上班。”

“休息，不起。”他的聲音帶着慵懶，一個動作滑進被窩，竟是這樣疏忽怠慢我。

“你不起，那我……”我想問我怎麽辦。可是，分明是我打擾的他，如果沒有我，他可不就該在休息日好好睡個懶覺嗎。

“你好煩啊……”他的腦袋縮在被子之後，聲音嗡嗡地，我看不見他的眼睛，心底卻是真地軟了。

我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看着他從頭裹到腳的鼓囊囊的被子，好生羨慕。

突然，被子猛的被翻起，他起身定定看着我，眨了眨眼，“房書逸？真是你！”

房書逸。

我的名字從他嘴裏叫出來，竟然額外好聽，當然我不否認是我的名字本身好聽。

“怎麽這麽早過來了？”

感情他剛才是真的沒清醒。

“昨晚住網吧了。”我重複，“給你帶了早餐，吃吧。”

他睜着好看的眼睛，“你呢？”

“我能在你這洗洗嗎？”其實剛才我已經忍不住不客氣了，但最好還是詢問他比較好。

“啊，洗澡很冷。”

我笑了，“我就洗臉刷牙。”

“哦。”

他好像仍不清醒一樣，表情懵懂。

“是不是很讨厭我的闖入？剛才你的下意識反應已經暴露了。”我很想問他，但只是心裏想問，嘴巴絕對不會問出來，就像有時候我明明感知得到有的人讨厭我，可我就要裝死看不見，反正膈應的是他，不是我。

我們兩個在這麽小的房間裏輪流洗漱，吃早飯，一切回歸正常的時候，我看着他的眼睛，“今天休息，做什麽？”

“不知道。”他看了看窗外的天，“其實我已經兩個多月沒休息了。”

我驚詫，“你竟然連個單休都沒有？”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

“要不要出去逛逛？比如……”我想了想，“比如買些年貨，過年了帶回老家。”

“對啊！”他的眼睛又閃了，“我們現在就去！”

說是年貨，實際上可以說是給家人們送的禮物，免不了選擇衣服、鞋子、帽子、圍巾、手套這些，雖然說老家集市上也有，但大城市帶回去的，他們說出去臉上沾光。

我給爸、媽、哥都挑了衣服。

聞西有些羨慕的看着我，他仍舊是黑色棉衣，連條圍巾都沒有，我想着他得為自己添置些什麽吧，結果卻是不僅自己舍不得，給家人的衣服也舍不得。

“猶豫什麽！這裏的衣服已經很便宜了。”

我們來的是批發商場，按種類分布，現在我們所處的位置正是中老年服裝街區，整個一排看過去，門口模特穿的幾乎都是大片花色的棉服或者深色的羽絨服，在我看來沒什麽區別，随便選一個得了。

他突然道，“我媽就是在廠裏做衣服的。”

“你不早說。”我愣了愣，低下聲來，“怕她看不上這裏的嗎，那我們去商場……”

“不是。”他低下頭，“我怕買到她手裏做的那一件。”

我正不知道說什麽，他又擡頭，“服裝廠就在我們村裏，很多阿姨嬸嬸都在裏面，她們花錢買過廠裏的衣服穿，我見過，跟剛才一件很像，可能那裏的衣服真的在這裏賣也說不定。”

“那你早說啊。”我早早替他說出問題根本，“你媽是做衣服的你還來看什麽衣服，走，買鞋去。”

“我想看的。”他拉住我的衣角，“我看着這些，感覺很親切。”

我像看一個傻子一樣看着他，不能理解他細膩如女人一樣的心思，“你到底買不買？”

“我拿不定主意了，房書逸。”他又叫我，“可能想買的太多，不知道要買什麽了。”

“随便……”我真的想發脾氣說随便買得了，可是話到嘴邊收了回去，我今天已經對他有過多不耐煩的語氣了，雖然這就是我的日常，就像不管家人朋友同學，都說我天生臭臉加臭嘴，那也是因為我的确控制不住，反正我就是天生負能量爆棚，看什麽都不耐煩。

但我不該這樣對待一個幫我的人，我勸說着自己。

“那就聽我的，買鞋吧。”

“鞋子萬一不合适怎麽辦？”

“啧，買條圍巾，好的，羊毛那種。”

“我媽說過，羊毛打理很難。”

“那換個思路，買保健品吧。”

“電視上不都說保健品要學會辨別真假嗎？”

“啧，那就買真的啊！”

“比如？”

“比如……按摩儀！”

“按摩儀？”

“對，她經常彎腰駝背吧，腰疼不疼？脖子疼不疼？買個能給她按摩的……”

“好啊！這個好！”他幾乎跳起來，“就買這個！”

我們從服裝批發市場又走到商品批發市場，最終敲定了一臺按摩儀，離開的時候，我背着我的設備，手裏拎着四袋衣服，他提着一個箱子，負重向公交站牌走。

批發市場的位置臨近火車站，又是年關，人車都格外多，過十字路口的時候，明明安置了地上紅綠燈，但由于步行人流量巨大，到了綠燈，汽車也幾乎寸步難行，我和聞西就是在這時候被人群擠到最前面，直面迎上汽車的。

剛巧有輛汽車發了狠，猛然向前沖了一下，就這麽撞倒了聞西。

“喂！怎麽開車的？”我猛拍車子引擎蓋，向司機喊，“撞人了，下來！”

周圍很快有群情激憤的人，他們當然看不得車裏的人舒舒服服坐着，和我一起拍引擎蓋。

司機終于忍不住開車窗，“是不是綠燈？啊？我走有沒有錯？”

“管你綠燈紅燈，車要讓人！”

“操了。”

“賠錢吧。”

後面的車子開始鳴笛，圍觀的人開始變多，周遭越來越亂，越來越不可控的時候，不知何時站起來的聞西道，“我沒事，我們走吧。”

“走什麽啊？”我拉住他，“他必須賠錢。”

接着我開始喊，“叫交警吧。”

“不是，你朋友看着沒一點事啊。”司機從頭到尾歪着腦袋透過一點車窗說話，見聞西站了起來，咧着嘴一笑，車窗關起，再不願落下。

“我們走吧。”聞西反手拉住我，突破人群向外走，好在前面的人看我們都撤了，便喊着散了散了，交通很快恢複正常，當然那都不是我最關心的。

“你有事沒事？”

“沒事。”

“真沒事。”

“那身上不也得青一塊？讓他給兩百塊錢多好。”

“是我們闖的紅燈。”

“啧，你要這麽說我沒話可說了。”我們的想法明顯不一樣。

“闖紅燈，傷了死了，都必須自己承受。”

聞西的話讓我頓住，熙攘嘈雜的聲音也逐漸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段子聰的聲音。

“下雨，摩托車帶人，不戴頭盔，闖紅燈，這不是疊buff嘛，天王老子來了也得死。更絕的是他哥是着急帶他爸去市裏看病的，這倒好，沒送到醫院，直接送歸西了。”

“他們能得到賠款嗎？”

“肯定能啊，出于人道主義也得賠，那可是兩條人命啊。就是不知道賠了多少。”

當時，知曉了聞西的父親和哥哥出車禍死亡後，有的只是嘆息，而這一刻，看着身邊萎靡顫抖的聞西，我似乎突然有了感同身受的能力。

“據說大貨車過路口速度不快，也趕緊踩剎車了，但地滑啊，硬生生還是拖了十幾米遠，倆人都栽在車輪底下，幾乎面目全非了。我聽人說，他媽直接哭暈過去進醫院，還是聞西去認的屍。對，聞西跟我一般大，當年他剛好18，高三。”

要一個剛滿18歲的少年去認自己父親和哥哥面目全非的屍體，截至現在，我的整個人生裏都不曾經歷過比這更痛苦的事。

可聞西經歷過。

明明學習成績很好，正逢高考之年，家裏發生如此重大變故，導致之後無心學習，辍學打工，這就是聞西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