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第二天正是正月十五元宵節,一大早我被持續的鞭炮聲驚醒,頗是煩躁地起身,然後發呆。
昨晚到底還是在有煤炭燃燒的房間睡覺了,不過既然能醒來,說明我沒有中毒,甚至還被暖意包圍,整個人懶洋洋的。
聞西的家面積很大,就像他們這裏的家家戶戶一樣,房間多,院子大,只是缺少規劃和打理,比如我現在住的最東側的房間,床頭有縫紉機,縫紉機上有聞西買回來的按摩儀,床腳有糧食,桌子上還有曬成幹的柿子,昨晚太昏暗了,現在這麽一瞧,我似乎才真正明白自己身處哪裏。
再想起昨晚聞西忽明朗忽低落的情緒,還有自己無力的安慰,心口突然像是噎住了,悶悶地難受。
我穿好衣服出門,惺忪着眼睛看到聞西的媽媽正在院子裏點火。
“阿姨,你在幹什麽。”
“噓,別說話。”
我走近,這才看清楚火是在一個洗臉盆大小的盆子裏點燃的,原料是黃色的香紙。
“哦。”我大約猜到了她在幹什麽,不過畢竟第一次見,表情愣愣的。
把最後一把香紙扔進去的時候,她站起來,正對着正屋的大門,雙手合十,表情肅穆,閉上眼睛,嘴裏念念有詞。
“保佑我兒子聞西健健康康、順順利利、沒災沒禍、平平安安、萬事如意、心想事成、好運常在……一定要保佑我的兒子,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他健健康康,順順利利……保佑保佑……”
我沒有看見佛,我的眼前只有一個普通的中年婦女,伴随着身後香紙的最後一點煙火,把對兒子的最美好的祝願念給佛祖聽。
或許她語無倫次,聲音顫抖,可她每一個字背後全是堅定。
這是世上最真摯的語言,這是世上最偉大的母愛。
我才覺得,不是我太冷血,而是能打動我的情感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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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我前所未有地想要迫切拿起相機記錄,也是這一刻,我理解了錯過鏡頭的那種悔恨和懊惱。
“哎?”她祈願完畢後放下手來,有些意識不清地看向我,“你是?”
此時聞西從西側的房間出來,嘟囔着,“媽,咱家放炮嗎?”
她看見聞西,表情才恢複正常,“不放。”
“房書逸?”聞西叫我,“你怎麽了?”
我有些愣,還沒回過神,“啊?”
“媽你是不是燒香吓着他了?”
“喲。”聞西的媽媽趕緊看我,“沒事吧孩子?”
聞西走了過來,順帶好心替我解釋,“他就是有些膽小,沒事,媽你先去忙,我開導他。”
“嗯,你們洗洗就能吃飯了啊。”
她剛一走,聞西就撲哧笑出來,“我媽信這個。”他雙手合了個十跟我解釋,“初一十五都要拜一拜的。喏,正門這個屋裏就有佛像,要不要看看?”
我在懊惱剛才錯過鏡頭,撇了撇嘴,“不看。”
“哈哈。”他愈發笑得厲害,甚至往我身上倒,一直到攬住了我的肩膀。
我有些別扭地看向廚房。
“啊,我媽做飯超級好吃。”他很快松開我,“快點,我餓了。”
“啊?哦……”不知道是不是陌生的地方讓我腦袋持續短路,每次反應都慢半拍,着實不自在。
吃過早飯後,聞西向我說着這兩天的計劃,“今天下午我媽和我就要去幫忙了,忙到吃過晚飯結束,明天一早要早起,我帶你過去,我媽就不去了,估計到下午兩點多,最多三點能結束,然後我們一起搭車回去。”
說着他竟然去拿桌上的柿子幹,咬了一口咬不動,皺眉看了眼後,又發狠去咬。
“你!”
“怎麽了?”他擡眼看我,“你也吃啊。”
“我不吃。”
他生生嚼着,問我,“現在你想做什麽?”
“不知道。”
“要不我帶你出去走走?”
“你們這兒到處都是平的,沒個山沒個水,沒什麽好看的。”
“你們那兒有山水?”
“對啊。”
“哦對!好像有個景區,叫什麽……”
“明臺山。”
“對對對。”
我很驕傲,“明臺山下明臺縣,我的家。”
他有了攀比心理,“我們這兒也不差啊。”
我不搭話,他拿出手機無聊地翻了翻,“那不出門了?”
“嗯,就這麽在家玩手機呗。”
“我沒多少流量。”他無奈地把嘴巴抿成一條線,然後突然想起什麽,“對了,我們加個□□呗。”
“嗯。”
人都有窺探欲,加上的瞬間我就去看他的空間,因為我知道他也會看我的,果不其然,他說,“你空間是空的啊。”
“對啊,沒什麽分享的。”
“你是我第一個見到空間裏什麽都沒有的人。”他停頓一下,“不過……總有人給你留言吧,我去看看。”
他去看的功夫,我看到了他最近的一條說說,是昨天晚上發的。
“還是應該抱着感恩的心吧,畢竟那些幫助是真實存在過的,還是應該更加熱愛生活吧,畢竟我有了朋友,有了牽挂,2011年,一定會是我轉折的一年,相信我會越來越好,擁有得越來越多。”
我沉默着看完,然後聽到聞西的聲音,他終于把柿子幹嚼幹淨咽下去,聲音清澈了,“留言也沒幾個啊,呵呵,一定是你太兇了,沒什麽朋友。”
“你不是也沒什麽朋友嗎。”我習慣性說話帶刺,然後手機翻轉給他看,“該不會一個娃娃,一個烏龜就是你的朋友吧。”
他有些尴尬,“是又怎麽樣。”
“那就別說我。”我收了手機,“有沒有朋友,過得好不好,都跟別人沒有關系,也沒必要在網上寫這些東西。”
他有些崇拜地看着,“你境界好高。”
“還行。”
“你拍個你的自傳紀錄片多好。”如果是別人當我面說這句話,我一定認為他是嘲諷,可聞西說出這句話,且用那雙閃亮亮的眼睛看着我,我很難懷疑他是在嘲諷。
我認真回答了,“我沒什麽特別的,也沒什麽好拍的。”
他向後靠在了椅子靠背上,不知道在思索什麽,反正不說話了。
之後,隔壁廚房傳來剁肉聲,逢節日、喜事,包餃子是傳統,他們拿出了最高的待客之道對我,就像昨晚把唯一的爐火放我房間一樣。
“要不要……”我正想問要不要去幫忙,聞西突然直起身子道,“那你拍婚禮!主題就叫消失的婚禮!”
原來他在思索這些……
“現在很多人在市裏大酒店辦婚禮,老家辦婚禮的不多了,很多習俗也不見了,如果你把這些拍出來,肯定很有意義。”
我怎麽會沒有想過這些呢,還有那些消失的手藝人,消失的美食,我都想過,甚至我的父親更是一位非常合适和典型的人物,可也正是因為此,我不想拍。
它離我太近了。
太近的東西唾手可得,反而不珍惜。
“明天我帶你感受一下!”他很激動,似乎是覺得跟我達成一致了,然後起身道,“我去幫我媽,你坐着。”
“等一下。”我叫住他,“按套路來講,你該談戀愛了,單身的素材夠多了。”
他身體僵硬在那裏,面露不解,“然後呢?”
我挑了挑眉,“我說得很明白了。”
他的表情也跟着僵硬,“回去後,我得找工作了。”
“我也是。”我伸出雙手放在他的兩只胳膊上,是很鄭重懇切的姿态,“所以,拜托你感情上有些動向吧。”
我又犯了大忌,我知道。
強制幹涉主人公的行為,影響主人公的情緒,是非常不道德的。
其實大學四年,看似什麽都學了,但畢業的時候才發現還是學了皮毛,要自己做紀錄片,策劃、編導、攝像三者缺一不可,然而我還是只會皮毛,很多東西甚至是在網上現學。
假設我有機會可以進入到紀錄片這個圈子,想必剛剛踏足就會被他們哄趕出去吧。
但是圈子該是什麽樣不都是成功者定義的嗎,只要我能夠出圈,誰又能指責我什麽。
聞西抽出胳膊,僵硬扯動嘴角,“我盡量。”
“我的意思是,回去我們各自正常生活,如果你有什麽動向可以□□聯系,怎麽樣?”
聞西仍笑着,“我明白。”
然後出了門。
家裏有兩位大廚,從小我的嘴巴就叼,但不得不承認,聞西媽媽做的飯确實好吃,更讓我驚喜的是,喜宴請來的鄉廚做的飯也好吃。
雖然同在一個省,但他們喜宴上的飯菜和我們喜宴上的飯菜卻略有不同,雖然不想比較,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甚至自己的鏡頭。
“房書逸。”聞西一直在我身邊,他雖是新郎的堂弟,但是好像沒安排什麽特別任務,只要守着我就行似的。
“怎麽了?”
“下一桌你去吃吧。”
“你不吃?”
“我得招呼着。”
“招呼什麽?”
他好像不知道怎麽解釋,“就是招呼啊。”
我很輕地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此時是正月十六,也就是聞西堂哥結婚當天的下午一點鐘,婚禮儀式剛剛結束,新郎新娘送入了洞房,喜宴進行着第一輪,跟我們那裏一樣,吃完一輪還有一輪,吃完一輪還有一輪,直到沒人了。
早上從跟車到儀式,我全程跟拍,到入洞房之後,我的活算是結束了,所以才會有這一幕。
聞西說的招呼我聽不下去,是因為我感覺得到,這裏沒有人需要他。
連在他身邊的我在走過人群的時候都能聽到閑話四起。
“婉燕這兒子長的是真不錯啊。”
“可不嘛,像他媽。他哥就像他爸。”
“你說也可惜,單留下他們娘倆。”
“可惜啥,人過得多好啊,讓你瞎操心了嘛。”
再或者是聞西的大伯大娘對他的呼來喝去。
“聞西!別在那站着!快去幫忙!”
“聞西!讓你那朋友快跟着!快快快!”
“不用不用,你別跟着進了,都是伴郎的事。”
“你把那收好,一會可得給你哥,別忘了啊!哎喲,要不還是我拿着吧!”
我的感覺沒錯,甚至他也感覺得到。
可他仍然願意笑着招呼別人,還要笑着照顧我。
在我真的在下一輪吃上了飯菜,甚至驚喜又滿足地回到他身邊時,他的眼睛裏全是笑意,“吃得好嗎?”
“還不錯。”
“呵呵,房書逸。”他好笑地叫我的名字,“你吃飯看起來真香。不過呢……要注意身材管理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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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