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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同謀 ◇

◎她說她不後悔。◎

古德裏安沒有等在寝宮, 他寫完那句話，往後退了一步，走向門口, 他緊繃的肩膀還沒有放松下來。

“去浴場。”

門口的侍者彎腰應下：“是。”

片刻之後，他換好睡袍, 再次回到了寝宮，這裏空無一人。

他表情沒有變化，背對着門說：“明天不要叫我, 誰來都不叫。”

他語調帶着抱怨和倦意, 藏在陰影裏的臉上卻幾乎沒有表情。

“……是。”門口的侍者有些為難，但還是答應下來。

古德裏安走到窗口，朝外看去，七顆紅色的月亮綴在夜空——莉莉說，外面的世界只有一顆月亮，銀白色的月亮。

她看見的那天，是一半的，但別人告訴她, 也有圓月, 也有一條圓弧。

他不曾看過。

站在窗口看了一會兒, 他面無表情地拉上了窗簾，轉過身打算走向床鋪。

就在這時, 他聽見了輕輕敲擊地磚的聲音。

古德裏安腳步微頓, 轉向屏風後——莉莉安娜剛剛推開地磚, 探出小半個金色的腦袋。

他臉上還沒來得及出現表情，緊繃的肩膀先忍不住放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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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莉莉安娜對着床鋪的方向小聲喚了一句, 而後才聽見身後的腳步聲, 遲疑着轉過來。

古德裏安已經走到她身前, 蹲下來點了點她的腦袋，露出狹促的笑容：“哎呀，看看我抓到了什麽？一個膽敢潛入皇宮的小賊。”

莉莉安娜微微睜大了眼睛，露出笑意：“我還以為你會不會太累，已經睡着了。”

古德裏安沒什麽形象地直接在羊毛毯上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她從地道裏拉上來。

莉莉安娜就轉身在他身邊坐下，笑着回答了他最初的問題：“我來王宮偷走國王了。”

“好啊。”古德裏安撐着下巴看她，“國王願意配合，你打算把我偷去哪裏呢？”

“我家啊。”莉莉安娜曲起膝蓋，認真地看他，“之前不都說好了嗎？等一切結束，我的報酬就是這個國家的國王。”

“嗯——”古德裏安故意做出思索的模樣，“那你家在哪？”

“不知道。”莉莉安娜聳了聳肩，“得出去以後再找找，實在找不到的話，就找個好地方做新家。”

“新家啊……”古德裏安看着低念這個名詞，想了想問，“那要找到什麽程度，你才打算放棄自己最初來的地方，索性找個新的地方定居呢？”

莉莉安娜覺得這個問題具體得有點古怪，但她還是認真想了，片刻之後回答：“如果遇到好地方，倒也不用特別執着我來的地方。”

“怎麽了？”

她察覺到了古德裏安的情緒有些古怪。

不過他是見了神明回來的，會心情複雜也是很正常的。

“我很累，莉莉。”古德裏安往她那裏靠了一點，也分不清是誰依靠着誰，兩個人像是互相支撐着依偎着。

“今天說了很多謊話，也聽了很多真話。”

“你知道把謎團層層剝離，到最後眼前還是一團迷霧，什麽确切答案都得不到的感覺嗎？”

他低聲說，“會讓人覺得還不如當個笨蛋。”

莉莉安娜低笑一聲：“是羨慕我嗎？您一直說我是個笨蛋。”

古德裏安勾了勾嘴角，他問：“那你會甘願當個笨蛋嗎？”

莉莉安娜擰起眉頭顯得有點為難：“這種時候說是好像會有點不甘心……不過，至少所有被稱之為‘笨蛋’的舉動，我都不後悔。”

“是嗎？”古德裏安悶笑一聲，“那你就是不會後悔的那種笨蛋。”

莉莉安娜低聲嘀咕：“總覺得不像什麽好話……”

“比如我現在告訴你，此刻還是半夜，如果神明投來視線，那我們就會暴露。”古德裏安側頭看她，“你現在會後悔過來嗎？”

“因為是您叫我過來的，所以我覺得沒問題。”莉莉安娜也側頭看過去，“畢竟陛下總是考慮周全。”

“我可沒有叫你過來。”古德裏安故意露出壞心眼的笑容，“我只是說我想見你。”

莉莉安娜回憶了一下，一時間噎住，發現他說的居然是事實。

但她也沒有古德裏安想象中那麽驚慌，反而露出狡黠的笑容：“那麽，就讓我告訴你，笨蛋也是會聰明一回的。”

“您從神明那裏回來，我不太放心，所以哪怕您不通過鏡子給我消息，我也打算天亮之前偷偷來看一眼的。”

“所以，我提前告訴了老師，他幫我做了掩護，讓我可以放心過來，聊一些不能被神明聽見的大不敬的事情。”

她輕輕眨了眨眼，“現在，我們在神明眼底，砰，消失了。”

古德裏安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揉她毛絨絨的腦袋，赤色的眼瞳裏難得全是溫柔：“好吧，真聰明。”

他頓了頓，搶在莉莉安娜抱怨前開口，“我可不會那麽誇路西法。”

莉莉安娜的臺詞被搶了，她只好笑起來：“好吧，既然不是像小狗那樣的誇獎，那我勉強接下這句誇獎。”

她看向自己來時的密道，臉上的笑意變淡了一點，她低聲說，“我找老師的時候，他把你們今天聊的那些事都告訴我了，嗯……我覺得這種好像涉及哲學方面的事情，對我這種笨蛋來說，稍微有點難以理解了。”

古德裏安僵硬了一瞬，片刻之後才慢慢放松下來，他垂下眼：“那你怎麽想？”

莉莉安娜有些苦惱：“都說了我有點難以理解了。”

“畢竟當時跟他走是我自己同意的，後來要幫你們，也是我自己答應的，劍術是我自己努力學的，騎士團長的職責也是我自己要接下的……”

“現在突然告訴我，可能我不是自願的，我只是不知不覺被人牽着走了……我也很難想明白，如果沒有外力，我自己會怎麽選。”

古德裏安似乎想要說點什麽，莉莉安娜扭頭看他，“那麽，我現在覺得很喜歡你，也是被誰影響的嗎？”

古德裏安注視着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在這種時候忽然說這種話，我會很難保留思考的能力。”

他投降般擡起手，“好吧，至少聽見這句話我覺得很高興。”

莉莉安娜笑了一聲：“我不在意，陛下。”

她轉回腦袋，目光沒有動搖，“就算我的願望，不是我的願望。”

“但至少還是你的願望，是老師、雷蒂娅、是我的朋友們的願望……”

“能幫到你們也很好。”

古德裏安慢慢握住她的手：“但是……”

“但是你沒辦法像我這種笨蛋一樣簡單接受。”莉莉安娜也握了握他的手，笑着扭頭看他，“我知道，因為你總是在思考，表面冷淡，但總是很在意過去。”

“就像你會在意萊斯利陛下和凱瑟琳王後的過去究竟包含了哪種情感，會因為他們做過反抗而覺得驕傲。會在意我忘記的最初的願望，會覺得自己沒給我選擇地改變了我的人生而覺得愧疚，會總是叫我最初的名字‘莉莉’。”

她笑了笑，“明明當初說‘莉莉’這個名字太過簡單，不像個騎士後裔，讓我叫‘莉莉安娜’的也是陛下。”

“但到現在，還總是喜歡叫我‘莉莉’的，也只有陛下。”

古德裏安飛快眨了下眼，他已經聽出了她的意思，知道了她的決定。

他沒有挪開目光，注視着她純粹到有些晃眼的眼睛：“你想好了嗎？”

莉莉安娜正要點頭，古德裏安忽然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帶着些許無奈，“笨蛋，對自己沒好處的決定，不要總是下那麽快。”

“也不是對我沒好處啊。”莉莉安娜只是看着他，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畢竟我可是有當英雄的報酬的。”

她伸出手指，“有寶物、糧食、還有陛下，到時候我都會帶走。”

“啊對了，糧食的部分可以先預支一點嗎？”

“我這兩天想要再出去一次。”

古德裏安輕輕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

莉莉安娜松了口氣：“那就說好了，我們是同謀，我們站在一起。”

“我不會後悔，陛下，你也不要害怕。”

她站起來，跨進密道裏，“我不能待太久，得回去了。”

古德裏安卻還沒松開手，他大概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最後只是捏了捏她的掌心，低聲說：“那麽，到時候可別忘記帶我走。”

莉莉安娜忍不住笑起來：“你還擔心我把你丢下嗎？”

“嗯。”古德裏安理直氣壯地應了一聲，漂亮的紅色眼睛盯着她，“萬一你自己走了。”

莉莉安娜伸手在口袋裏摸了一下，把一件東西遞給他：“那這個先給你保管吧。”

她輕輕眨了眨眼，“是我從外面拿到的寶物。”

古德裏安伸手接過，遲疑着問：“是什麽？”

“是蠟燭。”莉莉安娜壓低聲音，“是神明不被允許出現在王都的東西，要藏好。”

古德裏安下意識緊緊握住了那半截燃燒過的蠟燭，再擡起頭，她已經消失在了密道裏。

他慢慢閉上眼，撐着額頭長長嘆了口氣，表情慢慢變得堅定下來。

她說她不後悔。

他安靜片刻，忽然低聲說：“那我也不後悔。”

但他其實沒辦法不後悔。

在真正殺死那些神明，解除所有的限制之前，他恐怕沒有辦法從混雜在一起的愛慕愧疚情緒裏脫身。

他攤開掌心，看着那根蠟燭，低聲說：“我們是同謀。”

“至少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在一起。”

我們會一起去天堂，或地獄。

作者有話說：

是3000營養液的加更！

過了個年我的作息又亂了（望天

開始重新挑戰早睡早起，我必做健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