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童話商城09

第68章 童話商城09

雖然被水淹沒, 但淩衣衣是不會立即死去的。

她的身體早已不是人類的軀體，被尖刀貫穿心髒都不會死，暫時不能呼吸, 自然也不會死。

盡管性質不同，但強度已與A級詭物別無二致。

可就算不會死, 她也确實被困住了。

淩衣衣可不認為現在的自己有和規則硬剛的能力。

一進入副本, 前來迎接他們的小醜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在夜中, 是沒錢人的天堂。

現在的她賬戶餘額已經達到了一百多萬。

而一進入這個空間，淩衣衣就發現自己的【轉賬】鍵灰掉了。

在她的自我計時中，離太陽落山的十八點還有一個多小時。

她必須在這一限定時間內出去。

要怎麽理解悲傷？

淩衣衣泡在悲傷的海洋中，也無法被悲傷浸染一絲一毫。

這樣的時間，對她而言倒是難得的平靜。

在小王子的童話裏, 她久違地回到了記憶中的現實世界裏的一角。

當走回那個十二歲的家門, 淩衣衣才恍然想到, 自己已經多久沒有檢視過自己的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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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淩衣衣很早就意識到，自己是會給所有人的帶來災難的孩子, 于是早早主動辍學, 回到家中。

那個腳下滿是白骨的只有她一人的星球, 是她做過的真實的噩夢。

她不希望那些白骨中有自己的父母。

不再踏入和大多數人一樣的人生軌跡裏, 淩衣衣必須找到一條獨特的能活下去的路。

那時, 她将自己關在小小的房子中, 在下雨的清晨擡頭，看到了院子裏抽條盛開的玫瑰。

很美, 雖然只有一朵，但淩衣衣的目光透過它, 看到了萬千繁花。

她必須與周身的世界建立起一層互不逾越的隔膜，但她想體驗的世界，遠遠不止自己居住的小房子。

于是她開始學習畫畫，學習設計。

她要創造一個不會排斥她的存在的、任她遨游的豐富的世界。

她曾對小醜說，孤獨并沒有什麽不好。

可若不是不喜孤獨，她所描繪的世界中為什麽站滿了人，而不是一個個空蕩的行星？

進入逃生游戲後，淩衣衣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僅僅為了自我的愉悅而進行創造了。

背離她所能掌控秩序的生活太多的無限世界，消磨了她近乎全部的心力，她拼盡全力地要去掌控新的秩序，但那更像是一種應激。

她最不願看到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屬于她的世界，變為一個永遠回不去的地方，被定義為毫無意義的虛無。

當走到天橋之上，看到華雀在作畫，淩衣衣對他說：“畫得很好看。”那句話，确實是真心實意的。

淩衣衣久違地在他的畫中看到了純粹的、鮮活的創造的熱情。

當行走在華雀根據自己的想象力描繪而出的行星上，淩衣衣也逐漸回想起了自己所真正渴求的東西。

小醜一路在她耳邊質問她、誘導她，它認為，淩衣衣的所歷所思，會産生足以殺死一個人的痛苦。

可淩衣衣并沒有感受到小醜預期中的悲傷。

但不該是那樣。

淩衣衣的人格是殘缺的。

她想起墨明對她說過的話：

【我時常擔心，有朝一日，你會不會支撐不住過于強烈的漆黑情緒。】

【你說你不會悲傷、恐懼、低落，其實，你只是切斷了對它們的感知。】

就像她主動在正常的世界與自己之間建立了一層不可逾越的隔膜，在她自己并不能意識到的某一刻，她也将自己的靈魂與全部的水面之下的情緒隔斷了。

可那不過是一種懦弱。

她在害怕一旦接收到漆黑的情緒，她會崩潰而迷失在不能容許她的存在的世界中。

她會永遠找不到回歸平靜的路。

無盡的悲傷的海洋将淩衣衣淹沒，那柄銀白的小劍漂浮在她的手邊。淩衣衣手指微動，将它握住了。

然而現在，她已經不用懼怕迷失。

因為她找到了一個永恒不變的信标，只要她注視着它，就不會在污濁的洪流中偏移航線。

淩衣衣的視野一片漆黑，但只要她想看見，她就能看到浮泛在自己的靈魂中的異物。

那是紙繪的腦、心、眼。

上一個副本中，當淩衣衣在八柱圍起的迷宮中徘徊，她朦胧地想起了，這些原本就是屬于她的東西。

只是她的身軀被污穢拆解得分崩離析，她的一部分也掩埋于不可知的黑暗之下。

淩衣衣在漆黑的世界中伸出手，開始描繪心的輪廓。

那些紙繪的器官不過是藍本，淩衣衣必須創造出鮮活的、能真正跳動的心髒。

淩衣衣殘缺的人格，終于被一筆一畫地漸漸填補，直至完整。

悲傷、恐懼、低落……種種漆黑的情緒，瞬間淹沒了淩衣衣。

她在水中不受控制地發出了無聲的慘叫。

這是她第一次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

她雙腳落地，随後喘息着擡頭。她看到，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八柱圍起的迷宮。

她的意識落入了不知何處的時光中。

只是這一次，自己的身上不再是純白的長袍，而是被血染紅的衣裙。

遠處的神座上坐着一人，他的手邊倚放着一柄雪白的長劍。

那是安靜地閉着雙眼，似乎正沉睡的墨明。

淩衣衣的身體仍在不斷地滴血，她在潔白的長廊中踩下一個又一個血腳印，最終來到了墨明的身前。

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為什麽不看我？”

沒有回答。

她看到自己拿起了墨明手邊的劍，随後，将那柄劍直直刺入了墨明的心髒。

他終于緩緩地睜開了雙眼，擡眸看向她，那雙眼裏沒有痛苦，沒有怨恨，只有淡淡的眷戀與不舍。

他苦笑着看向她，眉頭微皺。

淩衣衣聽到自己再度發問：“為什麽不阻止我？”

“我不是零一。”

墨明漆黑而深邃的眼眸望着她，他的語調溫柔：“你是。你只是被污染了。”

“原諒我吧。”墨明從神座上站了起來，即使這樣的動作讓長劍進一步貫穿了他的身體，他也沒有絲毫停頓。

“這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失職。”

他上前一步，輕輕擁抱住了她。

“直到最後，我才發現，比起世界的崩塌，我更無法承受你的消逝。”

規則的墨繩分崩離析，墨明的身軀也在逐漸化為銀白的光點。

“輪回将重新開始，而我……會忘記你。”他垂下眸子，苦笑着在淩衣衣耳邊低聲道。

墨明的最後一句話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你一定可以再度走到終點。”

淩衣衣猛地睜開眼睛，從記憶的流光中走了出來。

她心中淤堵着沉重到讓她幾乎承受不住的情緒，但眼前的危機還是讓她拼命維持住的理智占了上風，将不适時宜的難過壓在最心底。

她擡頭，看向不斷滲水的天花板。

那裏根本沒有什麽女鬼。

一團長發纏繞過她的腰部，低低的哭聲響在她耳邊，就像在哭喪。

淩衣衣不再是沒有心的人了，她已經能理解并認知這個悲傷構築的牢籠。

手中的銀白的小劍延展，淩衣衣将長劍猛地刺入身後女鬼的身體中。

刺耳的慘叫聲傳來，女鬼的頭發猛地收回，淩衣衣還沒來得及再度攻擊它，它就流竄于水流深處，消失不見。

受了她用盡全力的一擊還這麽能跑，是S級詭物啊。

淩衣衣心中思忖道，既然這麽強，為什麽老是逃？它在怕什麽？

眼前的水再度變得污濁，淩衣衣又回到了滿是污水的排水渠中。

她向上游去，就見巨型章魚已經被黑色的水藻般的長發切斷了幾只觸手，此時正不停噴着墨汁，狂亂地扭動。

女鬼平寒困住她的時候，也把巨型章魚一起束縛住了。

淩衣衣游到章魚身邊，用長劍斬斷了纏縛住章魚的頭發。

黃昏已至，很快就要入夜了。

她安排的甕中捉鼈的好戲，可以開演了。

四樓的《小王子》童話主題的游戲室中，花孔雀被一群小動物圍在當中，就像一個真正的小王子。

他性格溫和，言語風趣、同理心極強，很快和所有詭物打成了一片。

別說生活裏遇到什麽困難了，就連昨晚晚餐吃了什麽花孔雀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另一邊，肖守已經進入到了花孔雀畫的火車中，心中忐忑。

快入夜了，按照淩衣衣的安排，在天黑之後他還得面對一陣巨型章魚的追殺，他真的能扛住嗎？

《小王子》的童話中，火車是永遠行進着的，從一個目的地開往另一個目的地。

車上的大人們都在睡覺，只有小孩會精力滿滿地看向窗外。

在這種情況下，笑嘻嘻的孩童反而讓肖守覺得恐怖起來。

畢竟這些孩子有極大的可能不是NPC，而是詭物。

“铛——铛——铛——”

歡快的鐘聲在所有人耳邊響起。

“太陽落山啦！太陽落山啦！童話商城歇業時間到，請各位顧客明日再光臨哦！”

随着通知的聲音消失，車廂內的孩童都不再笑了，而是陡然安靜下來。

肖守寒毛直豎，只見那些孩童都齊刷刷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盯着他。

“這位叔叔，你身上有錢，對嗎？”一個孩子從座位上跳下來，走向他。

“不可以哦。”孩子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這裏不是金錢的世界，滿身銅臭味的大人會把我們的家園污染的。”

當孩子的話音落下，其他孩童也紛紛跳下座位，嬉笑着朝肖守走來。

他們的臉上無一不是天真的笑容，可手中卻拿着咬人的蛇。

前後左右都是詭物，火車的車廂也是一條無可躲藏的直道，肖守的【路線偵測】根本無法發揮作用，他滿頭冷汗，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一陣黏膩的蠕動聲從肖守身後的車廂深處傳來。

他僵硬地轉頭，就見藍色的章魚觸手正鑽過車廂的門，想要将巨大的腦袋一起擠進車廂內。

它詭異的眼珠轉動，目光落到肖守身上，充滿了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