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滕寧從消毒櫃裏拿瓷碗,又特意摸出一把新勺子,柄上是橘子切片的圖案,看起來有點幼稚。阿姨正巧留意到他的小動作,頓時樂了:“這是什麽時候買的呀?挺可愛的。”

“去超市買牙膏送的。”他應了一聲。

“對哦,我看你們很多東西都換掉了。”阿姨沒太在意,随口說着。

本以為她會提到別的,例如他搬到了滕暮山房裏,例如被他偷偷弄成情侶款的洗漱用品,滕寧等了半晌,也沒等到她開口,只好端着冒熱氣的湯出去了。他想,阿姨大概是習慣了他倆的相處方式,也許覺得只是關系改善,沒什麽特別。

正好省了解釋的功夫,滕寧擺好碗筷,又覺得可惜,明明是個好機會。阿姨照顧他們多年,幾乎是家人一樣的存在,這種事情應該讓她知道。

晚上忽然起了大霧,怕路上堵車,阿姨被拉着留在這邊吃飯。滕暮山一貫不言不語,偶爾碗裏多出炒得很香的菌子,他眉頭皺起來,說:“你自己吃。”滕寧悻悻地收回筷子,将肉夾給自己:“這個難買到,你稍微嘗一點。”

在一旁默默觀察的阿姨笑道:“特意從老家帶回來的,洗得很幹淨,出去找不到這麽香的。”

結束了氣氛輕松的晚飯,滕寧想幫忙收拾,但被趕去洗水果,只好彎腰打開冰箱:“袋子裏是油桃?”

“哎,打折,很便宜呢。”

“挺甜的。”滕寧拿了一個咬下去,果然飽滿多汁,但不知道滕暮山喜不喜歡。

阿姨伸手拍了拍他後背:“洗了再吃,多髒啊,也不怕生病。”

說話間,廚房燈忽地一閃,大概是用久了,照出的光線也沒有那麽明亮。滕寧擡頭看了一眼:“待會要換個燈泡才行。”

“我回去順路丢垃圾,你記得裝好點,不然破了很麻煩。”阿姨擦幹淨料理臺上的水漬,猶豫片刻,還是問出口,“你房裏那些東西,是丢了還是——”今天她只來得及草草打掃一番,沒仔細看。

滕寧咳了幾聲,然後老實地回答:“沒,搬去其他地方而已。”

等阿姨明白所謂的“其他地方”指的是滕暮山卧室,那會滕寧正扯紙巾擦衣服,上邊濺了些桃子汁,散發出甜膩的味道。他邊弄邊往屋裏走,嫌麻煩,準備拿幹淨衣服去洗澡。見狀,阿姨心裏咯噔一下——其實她早就察覺出滕寧對滕暮山的态度有異,可礙于身份沒法多嘴,心裏倒是一直念着。

之前看滕暮山冷冷淡淡,她以為沒戲了,還故意提找對象的事情,想讓滕寧放棄。畢竟她閱歷多,又不是思想古板的人,見慣了年輕人的情情愛愛,大多是一時沖動,尤其舅甥之間……無非相處太久,由依賴生出了點不該有的情緒,很快就能忘掉。

可出乎意料地,她悄悄瞥了眼客廳裏安靜看報紙的人,在走廊裏攔住滕寧,低聲問道:“你和先生一塊睡?”

“嗯。”滕寧摸不準她這話什麽意思,很謹慎地答道。

阿姨聞言臉色微變,很快恢複如常,示意他往房裏走幾步,別讓滕暮山留意到:“阿寧,你老實告訴我,你們是不是——”

頓時滕寧看着她:“阿姨,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他,他也答應了,而且我們不是舅舅和外甥的關系。”

“什麽意思?”阿姨越聽越糊塗。

“他和我媽不是親生姐弟。”滕寧壓低聲音,“之前他帶我去老家,看了以前生活過的孤兒院。”

這下終于恍然大悟,阿姨沉默片刻,随後嘆了一聲:“我早就看出你對先生……這樣也好,雖然名聲上不太好聽,但好歹是能成的。你別怪阿姨多嘴,我看着你長大,肯定希望你過得開心。以前我怕你想岔了,不敢挑明,現在你既然說認定了,就好好地過。先生那個性格啊,說好不好,說壞也沒那麽壞,你不要委屈了自己。”

滕寧連連點頭:“我懂。”

阿姨滿意地舒了口氣。

晚上鋪好床,再去書房将人喊出來洗漱:“暮山?”接着屋外的蟲鳴漸漸地隐沒在夜色裏,一切歸于寧靜。滕寧舔舔牙縫裏那股清新的薄荷味,忍不住攤開手掌,捂住嘴呵了一聲:“好涼快。”

滕暮山對着鏡子一絲不茍地洗臉,然後猝不及防,被湊上來的嘴親了個正着,柔和又濕膩,令他不自覺蹙眉:“難聞。”正因為味道太過相似,他拒絕和滕寧用同一管新牙膏,寧可換成橘子味的。

“你給我多親幾次,我就不用了。”滕寧深深地抱了他一下。

入睡前,滕暮山習慣看一會書,最近他開始嘗試醫療之外的類型,手上拿的是滕寧推薦的散文集,感覺還不錯。滕寧刷着微博,又和同樣晚睡的白星馳聊了一陣,才翻過身,探手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阿姨知道我們在一起了。”

“嗯。”對方反應平淡。

“她還讓我別虧待自己。”滕寧故意拖長尾音,“說你脾氣不好,年紀又大,容易對我冷暴力。”前半段還有些真實,後半段完全自由發揮了。

但沒那麽容易騙到人——滕暮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很委屈?”

滕寧正色:“不啊。”又立馬換成一副戲谑的神情,“我倒想你暴力一點,整天板着臉,都不像個男朋友。”

“是伴侶。”滕暮山摩挲着硬質的書皮,眸色深沉,“況且你還小。”待一個年紀相差許多的對象,同時也是以一生為衡量單位的伴侶,是不能太過縱容。沒等滕寧再開口,他微微低頭将被子一扯,直接把人整個罩住。

“……行吧。”滕寧下巴鼻子都埋進被子裏,只露出半阖起的眼睛,不算很長的睫毛顫動幾下。

屋裏的燈光驟然熄滅。

幾乎一眨眼到了該回校的日子,滕寧屢次想改簽,苦于鐵路部門和廣大的游人不配合,始終沒票,唯有唉聲嘆氣着收拾行李。滕暮山不吭聲,卻暗地請了假,要送他去高鐵站。往日都是自己拖着行李箱搭地鐵,這回滕寧簡直受寵若驚,美得差點落了東西。

幸好阿姨替他記着,瞪了一眼,再給塞行李箱裏了:“有空就回來啊,在學校好好學習,但也不能誤了吃飯和休息。”

被教訓了也不惱,滕寧笑眯眯:“知道。”

阿姨又轉向滕暮山:“先生也是,要是有空就去探望一下阿寧。”

“我盡量。”

還沒到上班上學的高峰期,路上沒堵車,很順利就到了車站。滕寧解開安全帶,卻不舍得下去,挪了挪身子靠向駕駛座:“之後就要國慶節才能放假,還得看能不能買到票。我偶爾寄東西回家,你要是喜歡就嘗嘗,應該都挺合你口味的。”

滕暮山輕輕應了。

得到回應,滕寧更加喋喋不休:“……你忙工作,也要照顧好自己,還有就是不要和其他人挨太近。”說到這,他臉頰一紅,暧昧地勾了勾對方的手環,“同樣的,我也不會。我只有你一個人。”

滕暮山順着他的動作看向自己的手腕,接着擡眼,聲音比平日溫和了許多:“當然。”

登時露出燦爛的笑容,滕寧突然伸手抱緊對方,不太自然地說:“……我要走啦。你能不能親我一口?”

被他的話驚到了,但又覺得很合理,滕暮山思索一會,用手擡起滕寧的下巴,另一只手托住後腦勺,然後毫不猶豫地吻下去。這只是很普通、很輕的一個吻,但兩人不約而同放緩了呼吸,直到有些喘不過氣來。

滕寧揉了揉發紅的眼角,臉頰挨着滕暮山的脖子,低低地笑道:“我聞到薄荷味了,一點點,真好。”

知道他指的是激素水平上升而變得濃烈了些的氣味,滕暮山蜷了蜷手指,接着撩起對方的幾縷發絲:“快到時間了。”他也捕捉到了飄過鼻尖的一縷橘子味,不是牙膏那種人造的香氣,而是真真切切的、屬于懷裏這人的标志。這感覺有些微妙,但并不顯得奇怪,反而給他一種“舍不得”的錯覺。

或許不是錯覺。

“好吧。”滕寧直起身,“你送我到檢票口。”

“……”

“暮山暮山。”

“快走。”

上高鐵後,天色慢慢暗了,原來今天有小雨,淅淅瀝瀝。滕寧突然想起剛回來的時候,笑了笑,掏出手機拍張照片發到熟悉的賬號裏。

那邊很快回複了:“開車了?”

“對啊,等回到宿舍,我再給你打電話。”

“好。”

滕寧覺得果然是不同了,無論是這場雨和那天的雨,還是方向相反的旅程,以及他和滕暮山的相處,全都發生了改變。但毫無疑問,這是極好的變化,好到他心情開朗猶如晴天,在初秋時節盛開一心房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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