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隔了一個暑假,宿舍裏難免積蓄了一股奇異的氣味,不是單純的灰塵、潮濕,是更複雜的,必須從裏到外打掃一遍才行。滕寧最早到,認命地拿起掃帚,上邊攪了一團團頭發,畢竟音樂學院,留長發的人很多,無論屬性。

将角角落落都清理幹淨,還剩頭頂的吊扇,滕寧扒拉了下衣櫃,找出很久之前買東西附贈的便宜浴帽,戴上後爬到床沿,仰頭用抹布擦扇葉。“哎,好多灰。”底下傳來一聲驚呼,原來是一個舍友不知什麽時候進來了,正站在門邊掏紙巾捂嘴。

滕寧笑罵了一句:“不幹活還這麽多話。”

舍友放下行李,飛快地從風扇下跑過去,然後松了一口氣:“全賴你照顧了,多謝多謝。”他左顧右盼,選擇搬出滕寧的椅子,很沒儀态地癱在上邊,“我坐會,沒買到高鐵票,在火車上快累死了。”

“難怪你回這麽早。”

“沒辦法,對了,你怎麽也趕着回來,不是一般報到那天才……”舍友很是疑惑。

被挑起了一絲不愉,滕寧下了床,作勢要替他腿,堪堪被躲過了:“你說呢?行了,休息夠就給我起來。”

舍友從包裏掏出一堆家鄉特産,按人頭分,又默默地往滕寧桌上添了一點:“待會到外頭吃午飯吧,食堂只開那麽一層,沒好吃的。”

“那我再喊一個人。”

“老白也到校了?”

“嗯。”

本以為能在家待到最後一天,結果喬逸興的外公那邊似乎出了點事情,讓他趕緊回去,白星馳就被抛下了。于是三個提早回校的家夥聚在一起,找了家量大便宜的粉面店,邊聊天邊吃飯。因為是上下樓,又是隔壁班,所以滕寧的舍友也認識白星馳,甚至和他挺熟,勾肩搭背的:“聽說你養了只貓,是不是抱着你腿不讓走啊?”

“沒,我家露娜特別獨立。”白星馳撇撇嘴,“別說抱腿,連叫兩聲都沒有。”

“哈哈哈哈那也好,最起碼不纏人,你又不是經常待在家。”

舍友往碗裏倒了點辣椒醬,嘗了口,乍看沒什麽滋味的雞絲面頓時多了幾分誘人:“好像換牌子了。”

聞言,白星馳也端起瓶子:“比以前淡一點,老板娘,你家怎麽換醬料了?”雖然Alpha的感官太敏感,很少吃刺激性的醬料,但他能嗅出來不同。

老板娘舀了一勺湯澆在盛得滿滿的面上,偷空瞅了眼,笑着說:“還不是因為升價,這個味道差點,可是便宜啊。”她家确實不靠醬料,單純一碗雞絲面就可以闖江湖,最關鍵是好吃還便宜,因此在周邊人氣很高,堂食和外賣都忙得飛起,經常招學生做兼職。

“面還是很好吃。”滕寧吃到一半,好像記起了什麽,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白星馳見狀調侃道:“喲,發朋友圈?”

“不是。”

“那就是發給對象。”

狀況外的舍友咀嚼着雞肉說:“啊,滕寧有了?”

被點名的人非常淡定:“有你個頭。”

“說正經的,真談戀愛了?”

“嗯。”所以想着以後有機會,該帶對方來這邊吃一頓,現在暫時分享下圖片好了。

舍友以為他找了個差不多年紀的Omega或者Beta,不然怎麽養成吃飯還要拍照的習慣,明顯是小年輕的玩法,立馬笑出聲:“那得請脫單飯才行,改天我們去吃披薩吧,三樓新開了一家西餐廳……”

“想得美。”滕寧頭都沒擡,“這頓我給錢。”

“現充還這麽小氣。”

三個人說笑着将湯都喝光了,回去時,路口的紅燈閃了兩下變成綠色,幾個騎着自行車的女生從旁邊過去,留下幾聲銀鈴似的笑。舍友鬼鬼祟祟地壓低聲音說:“一看就知道是隔壁美院,真漂亮。”又轉向滕寧,“話說回來,你對象是哪裏的?”

“在我家那邊,和我認識很多年了。”滕寧有選擇地回答。

“哈,難怪你看不上學院裏還有其他地方的人,原來是青梅竹馬。”

知道內情的白星馳彎彎嘴角,一邊哼歌一邊走,頗有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天徹底黑下來了,宿舍樓裏逐漸有燈亮起,一盞一盞,只是不多。滕寧估摸着時間,獨自來到走廊盡頭,撥通了滕暮山的號碼:“……吃飯了?沒,我就是想你,打擾你工作了?”

“沒有。”那邊聲音低沉。

“習慣一下,以後我會經常這樣。”滕寧仗着見不着面,說話比之前更大膽,“反正你肯定不記得。”也不主動。不過這段時間滕暮山已經随身帶着手機,不像以前很難聯系上,所以他稍微覺得心安了。

夜色漸漸濃郁,運廚餘的車從食堂咔嚓咔嚓地開出來,被驚動的野貓倏地跑過街道,鑽進樹叢後消失不見。滕寧垂下眼睑,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指頭摩擦走廊扶手:“才回來第一天啊……”

滕暮山察覺出他話裏的低落,許久都沒開口,只有一下下的呼吸聲順着電波,敲打着彼此的耳朵。

“我和舍友說自己有對象了,很快大家都會知道。”滕寧沒話找話,試圖将一整天下來經歷的事情都告訴對方。

“嗯。”

“發你的圖片看了吧?這家雞絲面特別好吃,下次你要是過來可以嘗嘗,有外賣,全城配送。你晚上吃了什麽?”

“豆腐,排骨,生菜和米飯。”滕暮山仿佛給上級彙報。

幸好滕寧不介意:“阿姨肯定做的蒸排骨,撒點豆豉……我也好想吃。唉,離國慶節還有一個月。”

滕暮山難得跟上了他的思維:“到時候幫你買票?”

滕寧無奈:“行,你喜歡就好。”其實他只是撒嬌,盡管有點丢臉,但在喜歡的人面前,脾氣軟了骨頭也軟了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深深吸了一口秋季的空氣,喉嚨裏涼飕飕:“如果你有空,或者正好出差,也可以來看我。”

看了眼最近的安排,滕暮山晃動鼠标,使小箭頭正好落在九月底的一場會議上:“有機會再說。”

挂斷電話,滕寧一轉身,正好看見來不及躲閃的舍友。對方一雙眼瞪得圓溜溜,繼而尴尬地揮揮手,然後迅速地跑回宿舍。“偷聽?”他追上去,努力按壓下揍人的沖動,“知道你為什麽單身嗎?”舍友不敢問,聽他繼續惡狠狠地說:“因為太八婆了。”都用上方言裏的詞彙了。

舍友不是南方人,倒是耳濡目染了一年,自然聽得懂:“我錯了,我錯了,怪我好奇心太重——”這時,他咽了口唾沫,克制不住般腆着臉問,“你,你對象沒在讀書?”

“不啊,他工作了。”滕寧沒真的生氣。

“啧啧啧,你居然喜歡成熟款。”見他臉色如常,舍友暗暗放松了些,“能說不?我想去論壇發帖了。”

滕寧想的是別的事情,要是這些人知道他找了個奔四的人,以前還是他舅舅,反應應該很有趣吧:“随便。”可惜他們猜不到。

幾天後,論壇上果然炸了鍋似的,頂着後援會名頭的許多賬號瘋狂回複,舍友看着自己的經驗值一大截一大截往上漲,簡直樂瘋了:“哎,滕寧,你果然是我們宿舍的人氣小王子,太厲害了。”

等真正開學,舍友才覺得後悔,因為大家不敢騷擾滕寧,全跑來找他和幾個關系近的人了,煩得不行。白星馳倒是一貫對不識相的人脾氣壞,清清靜靜,甚至有空閑看熱鬧:“據說隔壁學校都有人過來了?”

“之前有校際公開課,還有表演,可能就一見滕寧誤終身了。”舍友露出受傷的表情,“為什麽沒人看上我呢?明明我也有才華。”

白星馳拍拍他肩膀:“兄弟,不要自取其辱了。”

音樂學院風氣本就開放,又有一群喜歡鬧騰的學生,對滕寧和一個不知名社會人士在一起的事情,大家都是帶着善意的調侃居多。

只有少數人在私下做出低俗的猜測,畢竟這年頭屬性不是問題,學生被包養也時有聽聞,所以不乏“肯定是有老板養着”、“人家頂着那張臉,起碼少奮鬥二十年”之類的傳言。滕寧完全不放在心上,反而覺得沒人纏着自己實在太舒服,自由自在。

“你怎麽突然就談戀愛了?”教授是個可愛的小老太,趁驗收作業的間隙,悄悄地問他,“我還想介紹小侄女給你。”

滕寧将領口的兩顆扣子解開,露出細細的項鏈,是個很漂亮幹淨的青年:“不是突然,我喜歡他很久了。而且教授,你小侄女才七歲。”

教授沒繼續說笑,特意抽出他那份譜子,對着哼了幾句:“能看出你高興了。”她卻不知道,滕寧還單獨留出了一份以愛情為主題的樂譜,送給了他口中那個人。

幾個班一起上課,所以白星馳也在一旁,忙不疊問:“老師,那我的有幾分?”

“錯漏百出,勉強能及格。你是失戀了?作業寫得這麽爛。”

“……”

之後把這件事當做笑話告訴滕暮山,滕寧沒想太多,連那句“喜歡他很久”也原封不動講出來。他根本沒意識到什麽,還勾着唇角:“……老白被戳中了肺管子,難過得很,明天讓我陪他去玩。”

“你沒課?”

“上午有大課,下午休息。不對,你只關心這個?”滕寧無語。

滕暮山說:“還有注意安全。”

聽得出真切的關心,滕寧別扭了一陣,開口道:“我知道了。”以後還是別期待對方吃醋了——滕暮山沒這神經,也沒意義,老老實實就得了。

看似不感興趣,可手機屏幕黑下來後,滕暮山對着只字未動的文檔發了會呆,猛然回神,又默默地點開那份日程安排。被着重标注了的日期仿佛奪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揮之不去,他心情動搖得更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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