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輕【修】

宋輕【修】

初入春，天漸漸暖了。時至今日，宋輕始終沒能進入白玉閣見李肅肅一面。在申屠府，她們懸殊的地位不允許她和李肅肅見面，李肅肅躲避的态度不允許她們見面。

申屠府有這一座可以比拟皇宮禦花園的諾大庭院，目之所及，一目一畫，精美絕倫。

然而，眼前的庭院美景于宋輕來說，不過是一片死物，更何況，眼前的風景本來與她無關。

宋輕身穿白衣，絲帶束緊纖纖腰身，外搭淺青紗衣。衣裳如新，不染一粒塵埃。申屠府的丫鬟在穿着上一定要潔淨，衣衫不潔者，要收到懲罰，這是申屠府的規矩，是身為王府丫鬟死死要遵守的東西，在王府丫鬟命不值一錢，不遵守規矩，就等于不惜命。

宋輕手持一人高掃把，一下又一下掃地面上的殘葉斷枝，掃把一下又一下的摩擦地面，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沙沙聲，吵鬧而死寂，松快而沉重。

兩名妙齡女子手裏捧着托盤路過宋輕身周，她們穿着和宋輕一樣的衣服，只是她們的紗衣是尊貴的淺黃。

“哎，看她！”丫鬟紅玉用手肘輕輕碰了下另一名丫鬟紅袖。

紅袖眼睛瞥向宋輕，語含不屑道：“有什麽好看的！她也算府上的老人，來府上足足有十年，初進府時是粗使丫鬟，如今還是粗使丫鬟！活着一點希望也沒有，我要是她，早就自盡而亡了！”

兩人已離得宋輕近了，紅袖議論的聲音沒有避諱的壓低，反倒提升一份，不但不怕宋輕聽到，似還有意要宋輕聽到她的貶低。

宋輕自然聽到了，‘沙沙’的聲音消去一刻，随後又恢複如常。她只做沒聽見，低着頭繼續掃腳下的落葉。她們怎知，像她這樣的人，心中亦有希望，而且是足以照亮她生命的希望。

看不到宋輕反應，紅袖不屑的眼內湧出一陣寒冷，她沖倒宋輕面前，不客氣喊一聲，“喂！”

宋輕停下掃地，正身面向紅玉和紅袖，面色清淡，她微微颔首，帶上應有的敬意，道“二位姑娘有事嗎？”

紅袖把托盤塞向宋輕，宋輕不得已捧着托盤。

紅袖道：“把這個送回膳房去！”

緊接着，紅玉也毫不客氣把托盤塞到宋輕懷裏，指使道：“把這個也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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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的活計還未做完。”宋輕看向地上的一堆殘葉，待會兒嬷嬷來檢查，如果看到的是一堆未清走的殘葉，一定會懲罰她。嬷嬷若不滿，她就有被趕出府的可能，被趕出府，她就再不能見到她，那她也就無法活了。

“讓你去就去！你要是不去，我們就在六姨娘身邊說你壞話，到時惹了六姨娘心煩，你就休想在申屠府繼續待下去！”

對方是六姨娘身邊的紅人丫鬟，而宋輕只是府上清掃院子的粗使奴仆。宋輕不懷疑紅袖的話，她若是想逼她走，以她在六姨娘身邊的紅人地位，絕對可以輕易的一句話就能辦到。宋輕可以挨罵，可以挨打，但她不能離開申屠府。

“二位姑娘的吩咐，宋輕不敢不遵循。”宋輕颔首尊敬道。

雖然同為申屠府的傭人，但宋輕不得不聽從紅玉紅袖的指使，因為她只是一名粗使奴仆，府上最低微身份的存在。

“還有，等下把早膳送到我們房間！別讓我們等！”兩人冷聲吩咐。

“是。”宋輕颔首應聲。

紅玉紅袖俯視宋輕低下的頭，不屑譏笑，仰臉轉頭離去。

待兩人離開，宋輕将掃把靠樹幹放下，捧着兩個托盤往膳房而去。

來到膳房，宋輕放下托盤，轉身正準備走，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聲貓咪的□□，這聲□□聽起來凄慘可憐。

宋輕細細分辨貓叫聲來源，附身爬到地面，轉頭看向桌子竈臺底下一腳，她看到蜷縮在黑暗竈臺角落的一只小白貓。宋輕知它不是泥泥，只是和泥泥一樣有着白色毛發的貓罷了。

小白貓在黑暗角落裏瞪着圓滾滾的小眼看到宋輕，白色絨絨小小的身子往後縮，它張開嘴巴，發出可憐兮兮的一聲叫喚，“喵～”

宋輕看到小貓一只爪子上紅色血跡。她朝竈臺底伸進手，溫聲喚：“喵喵。”

“喵～”小貓可憐痛苦的叫喚，貓眼觸到宋輕朝自己伸近的手，小身子用力往後縮。

“不要怕，出來啊。”宋輕将聲音放緩方柔。

小貓窩着不動，小眼睛怵怵的望着宋輕。

宋輕見小貓不肯從竈臺底出來，只好站起身。

這時，兩名灰衣仆人手拿長條木棍走進膳房。

他們看到宋輕，宋輕也看到他們。

宋輕看向他們手中拿着的木棍。

“你！有沒有看到一只貓跑進來？”其中一位灰衣男仆問。

宋輕怔一下，指着門外回答道：“看到了，貓跑出去了，好像往後花園去了！”

“可惡！若是驚吓到了各位主子就不好了！”兩位男仆連忙去後花園。

看兩名男仆離開膳房，宋輕轉身，眼睛在竈臺上一掃，看到一碗吃剩下的雞肉雜碎，她走過去從碗裏捏起一塊涼掉的肉皮，伏身到地面，捏着肉塊的手伸進竈臺底，引誘小貓。

“喵喵。”宋輕輕聲喚小貓。

小貓鼻子微微抽動一陣，目光盯着宋輕手裏的肉皮，拖着受傷的後腿靠近宋輕的手，一下咬住宋輕手裏的肉皮。同一時間，宋輕反手抓住小貓的兩只前腳，小貓張口便有尖利的獠牙咬宋輕的手，兩只後爪不斷的有力的踢宋輕抓住她的手。

小貓尖細獠牙和爪子不斷刮過，刺過宋輕手上的皮膚，小貓力量有限，咬不動，踢不動。宋輕尚能忍受。

宋輕僵住動作不動，半晌不松手，完全不采取反抗。小貓咬了一會兒，踢了一會兒，許時意識到宋輕不會傷害她，撕咬踢抓的逐漸變輕了。

知道小貓不會再有大的反抗動作，宋輕抓着小貓的前爪将小貓從竈臺地上輕輕拖出，小心翼翼抱進懷裏，用紗衣遮住小貓身體，急步離開。

宋輕抱着小貓一路回到自己房間，找到一塊白布鋪到地面，将小貓放到白布上。随後她從梳妝臺上的小木匤裏拿出碧青花紋白瓷瓶，那裏面存放着傷藥。

宋輕拿着小瓷瓶來到小貓身旁蹲下，将白色藥粉輕輕鋪到小貓帶有血跡的受傷後腿上。期間，或許是小貓無力了，始終乖巧的窩在白布上。

替小貓上好藥後，宋輕對小貓溫聲道：“乖，不要亂動，也不要亂叫，等你傷養好了，我就送你出府到外面的世界，但願你到府外能到遇到一個願意收留你的好心人。”

對小貓說完話，宋輕托起白布，伏身到地下，将小貓床底角落裏。随後用水盆打開清水，用清水細細洗幹淨雙手。

在她擦拭手時，肖巧從外面回來走進房間。

肖巧是宋輕的同房夥伴，和宋輕一樣是粗使丫鬟，在洗衣房工作。

“氣死我了！”肖巧滿面怒容走進房間。

“怎麽了？”宋輕關切問。這不是肖巧第一次帶着怒容回房，宋輕并無多大驚異好奇。她理解肖巧不開心，無非是受氣了。

“于柔那小蹄子不知怎麽賄賂嬷嬷了，今天嬷嬷把她要洗得衣服全部分配給我了，洗了一大堆衣服，累死我了！”肖巧一只手捏着另一側肩膀，走到宋輕床邊躬身便要一屁股坐下，身子彎到一半，她扭頭看向宋輕，想起宋輕不喜歡別人碰髒她床鋪的毛病。

宋輕朝她微微笑。

肖巧識趣的直起身子，移步到自己床邊一屁股坐下，口中繼續不滿道：“她那麽有本事，怎麽不幹脆讓嬷嬷總管調她出洗衣房去服侍主子呀！”

“好了，生氣傷身，別生氣了。”宋輕走到肖巧身旁，雙手搭到肖巧雙肩上，道：“你累，我幫你揉揉。”

“別，你是前輩，哪有讓前輩給晚輩捏肩的道理，所以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領啦。”肖巧轉顏而笑，側身避開宋輕的手。

宋輕微微笑笑，走到自己床邊坐下。

肖巧看着對面比自己大八歲的宋輕，默一會兒，忍不住道：“宋輕，你十八歲進申屠府，算來如今也有整整十年了。申屠規矩，丫鬟入府十年，可以申請領五十兩賞銀出府，你為什麽不領賞銀出府，五十兩就算下半輩子不做工，也夠我們小人物吃穿了，又何必繼續在申屠當粗使丫鬟，每日受累不說，還受氣！”

宋輕微笑不語。

肖巧身子歪倒到床上，道：“哎不跟你說了，肩膀好酸，我躺下休息會兒，等下發飯你叫我。”

“恩。”宋輕輕聲應，看着肖巧合上眼躺下，含着親和笑意的眼底轉而變得幽深，深深的眼眸中湧現出無限情思……

十年前。

李府府門外挂上了兩頂紅燈籠，府門上貼着囍字。

李府并沒有喜事要辦，之所以布滿喜慶，是因為要——照婿，照婿的目的是要——沖喜。

為何沖喜？

李府的小女兒李肅肅，生來眼盲，看不到東西，至今年方雙十年華，卻待字閨中。就在去年，京城爆發一場瘟疫，李肅肅不幸患病，重病過去，李肅肅身子虛弱不堪，每日氣若游絲的躺在床上度日。李肅肅的生母本是府上的丫鬟，如今身為姨娘，雖不吃香，但在李府也算有一處生存之所。李母無欲無求，不與其他妻妾争寵，一向低調度日。這次女兒的病重，李母痛苦不堪，巧合下聽一位老仆人說，沖喜或對女兒的病情有緩解作用，無可奈何之下李母時隔多年第一次求見李老爺，她跪在李老爺面前請求李老爺為女兒找一位人家，李老爺公務繁忙，口頭上不耐答應，并不上心，只交代給正宮夫人王枝處理。王枝同情李母愛女心切，憐惜李肅肅命苦，特此想出喜帖照婿的主意，并在京城特出告示，凡有意者皆可登門求親，定厚待之。

一處陋室外的小院內，兩名女子，均約莫雙十年華，一個身穿粉色衣衫，雙膝并齊坐在水井邊。一個身穿粗布灰衣，青絲用一條灰色絲帶李單素于腦後，臉上始終是淡淡的漠然。似乎一切在她眼裏都無關緊要，她關注的只有手上洗幹淨的床單。

“宋輕，你說李肅肅是不是很可憐？”徐真坐在水井邊捧着臉問宋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