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百幕-愛與恨（上）

第一百幕-愛與恨（上）

白宅，書房。

白念波半仰着頭望向天花板，兩條修長雙腿交疊着搭在了書桌上，褲線筆直，西服熨帖，即便眼下哈欠連天，乍一瞧也是十分體面的。

皮鞋底子在桌面上磕出了聲音，他從玻璃盤裏挑挑揀揀捏出一塊水晶牛皮糖，全神貫注地大嚼起來。

黎士南推門進來的時候，正看到白念波一開一合的兩片嘴唇和用力撕咬的雪白牙齒，默然将老友此刻的醜态盡收眼底，他按響了電鈴——叫來滿滿的一壺英國紅茶。

如此過了一刻鐘，白念波終于吃膩了牛皮糖，目光緩緩轉向黎士南，他“哧”的一聲笑道：“聽說你這些天和白瑤走得很近？”

黎士南眼中閃過一絲柔情，不急不緩道：“怎麽，不願意？”

白念波咧嘴哈哈一笑，他生得一雙漂亮眼睛，可惜眼角下垂，笑起來倒像是打哈欠，看着格外疲憊。

“若光是玩玩，那我管不着，不過你要是真動了情，我勸你不如早點收手。”說到這裏，他擡起下巴對上黎士南的眼睛：“可別到時候羊肉沒吃成，反惹得一身騷。”

黎士南微微一笑，不以為然：“你這話，是在說自己的親妹妹？”

“親妹妹？”白念波驟然收斂笑容，淡淡一揮手，好像是在打一只不存在的蒼蠅，“除了白瑾，還有誰會把那種陰陽怪調的丫頭當成親妹妹？”

黎士南挑了挑眉，并不加予評論，一面慢慢轉動手中茶杯，他一面在腦海中勾畫了白瑤的精致臉龐。其實細細回想起來，他對白瑤的愛來得當真是莫名其妙，但這又如何呢？

說到底愛情這東西，本身就不需要什麽理由，要說他不正常，那愛上自己親弟弟的白念波豈不是失心瘋了？

在認識白瑤的一個月後，黎士南對于“白瑾”這個人的印象，仍是不清不楚。

所以當白念波毫無遮掩地，在言行間透露出對這位弟弟的占有欲時，他因為不了解，竟然一時愣在那裏，腦中混沌炙熱，不知道該擺什麽表情。

黎士南望着白念波，就見對方正将一塊牛皮糖搓圓揉扁，專注地近乎深情。然下一秒驀地擡起眼來，因為太突然，神色幾乎瞧着有點陌生：“士南，談戀愛沒問題，但你可別忘了答應過我的事情。”

黎士南笑了：“落井下石，不怕對方記恨你？”

“記恨？”白念波突兀地一笑，臉上的肌肉有點抽搐：“我求之不得呢。”

黎士南不再多問——白家人的怪異思維，他從白瑤那喜怒無常的态度以及同白念波多年相處的經歷中，已然領教得足夠多了。

将杯中最後一點紅茶喝完，他起身從白念波的玻璃盤裏抓了一把牛皮糖，在臨走之際，沉了聲音嚴肅道：“事成之後，記得你的承諾。”

白念波輕笑，似乎是在對他的懷疑感到不可理喻。黎士南抿住嘴唇，并沒有因為這聲笑而含羞抱愧——一開始便是各有目的，所謂的多年友情，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幌子而已。

然而一路走到大廳時，黎士南忽的止住了腳步。

攤開手掌，他盯着手裏的水晶牛皮糖發起呆來——明明不愛吃甜的，他莫名其妙地想，也完全沒有白念波那種白日裏磨牙的興趣，即便如此還是拿了，本能似的。

他自己當然是不吃，或許是潛意識地想要給誰。

給誰呢？白瑤嗎？

黎士南蹙眉，想得十分專注，所以當一輛黑色汽車停在白公館的大鐵門前時，他被那呼嘯的引擎聲唬了一跳，猛地擡頭，就見那汽車已穩穩當當停在了院內，同時前方的車門大開，伸出一只在陽光下顯得幾乎慘白的手。

黎士南望着那只手，一時竟忘了邁步。

手的主人緩緩搭上了聽差的胳膊，眼瞧着就要探出身子，不想斜地裏冒出一個黑衣長随，麻利的撐開一把陽傘，鬼使神差地遮住了來人的容貌。

湖水色的傘，襯着來人湖水色的袍子，如一場靜谧的海嘯一步步地朝着大門湧來。黎士南眯了眯眼睛，在刺目的陽光下忽然有些失神，眼角一濕，竟有種想哭的沖動——仿佛他活到現在，都只為等待這一刻一般。

真是和白瑤相處得久了，黎士南想，連思維方式也受到了對方的侵蝕，女兒家的羅曼蒂克——他居然在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面前，滋生出了這種論調。

“呦，黎先生，您好哇？”

聽差熱情地招呼一聲，黎士南點了點頭，從這一行人的身邊匆匆走過，然而在經過那湖水色的長衫時，他抽了抽鼻子，覺得自己是聞到了一點糖精的香氣。

牛皮糖在手心攥出了濕汗，黎士南下意識地想回頭，不料下一秒，一只白生生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腕。

與此同時，傘檐微擡，露出了一張和白瑤極為相似的臉。

黎士南一驚，“白小姐”三字幾乎要脫口而出，可定睛一看，他卻發現面前人皮膚嘴唇蒼白，眼角細長，而瞳孔則像是蒙了層霧一樣的濕潤，仿佛是剛睡醒的人仍被纏着昨夜的噩夢，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一毫的健康氣息。

這不是白瑤。

“你……”黎士南屏住呼吸，隐隐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白瑾注視着他，忽然微微一笑。

一點也沒有初遇陌生人的緊張和局促，少年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敲了敲黎士南的手背，好奇地盯着他：“手裏裝的什麽？”

黎士南被問得一愣，不由自主地攤開手，露出一團被汗水黏濕的水晶牛皮糖，色素斑駁地印在掌心上，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産生食欲。

黎士南明明知道這一點，卻還是禁不住伸出手：“你……要吃嗎？”

白瑾歪了歪腦袋，長睫下的黑色瞳孔中流動着一汪沉寂湖水，黎士南喉結聳動，莫名地有些緊張。

似乎是過了許久，又或許只是片刻，白瑾沖他搖了搖頭，輕聲道：“如果是拿給我的，我就吃了，但看先生的樣子，似乎并不是這樣。”

黎士南皺眉，顯然是不能領會對方話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