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百幕-自欺

第一百幕-自欺

只要是混在天津衛各大商會的人都知道，最近黎家的三爺黎士南，跟着白家的白念波悄沒聲息地合作了起來。

先前大家都還被瞞在鼓裏，然而近期聽說那一直被白念波視為眼中釘的白家小少爺，白瑾，被搞掉了大半産業，順藤摸瓜一打聽，再看看黎士南今時不同往日的地位，便知道二人定是從中互惠互利，各自嘗到了甜頭。

這一日，黎士南被人約來了日租界的某家俱樂部。

總共十來個人，都是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說說笑笑租了間大包房，各自圍成一桌開了賭局。

黎士南先前就是闊，如今不但闊，還混出了地位名聲，故而衆人與他玩得就格外的大。而且旁人也看得出來，這位黎少爺最近心情不佳，正是需要賭博散錢來發洩的時候，就更加放開手腳專詐他一人，才幾個小時，黎士南就整整輸了兩萬塊。

他賭的渾渾噩噩，掏支票本子的時候卻十分鎮靜，同桌的人察言觀色，都暗暗揣摩是不是玩得有點過分，唯有一個金先生，大概是吸過了煙土，忽然不分場合地擠眉弄眼道：“哎呀，黎先生真是今非昔比，想當年金某第一次見黎先生，那時候還和黎家的大少爺在一起，連下注都不敢，現在黎大少突然沒了，黎先生也繼承了家業，這人啊一有了錢，果然是不一樣！”

說起這金先生與黎士南之間，倒還有着一段故事，當年金先生對白瑤追求迅猛，眼看着像是有戲，卻突然被半路駕到的黎士南搶走了佳人，他老早就存着一口氣，今日見黎士南沒什麽精氣神，便蓄意使勁冷嘲熱諷了一番。

關于黎家大少的死，一直都是懸案，黎士南雖然嫌疑最大，但卻有确鑿的不在場證據。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唯有金先生大膽點了出來，衆人一聽這話不對味，都嘻嘻哈哈的識相起來，打着哈欠準備要告辭了。

黎士南動了動眉毛，身子沒動，待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他冷眼看着金先生，還是不說話。

金先生因為出身算得上是高貴，故而從前就不怎麽看得起庶出的黎士南，別人忌憚黎士南如今的地位，他不忌憚，“哧”了一聲，他翹着嘴角說：“黎先生和白小姐，最近過得不錯哇？”

黎士南眯起眼睛，等他的下文。

金先生搖了下手指，目光自圓片眼鏡中反射出光芒，大概是身邊沒了外人，說起話愈加沒了遮攔：“金某真是為白小姐感到不值，怎麽就糊裏糊塗地就中了你的迷魂湯？黎先生，沒有白念波的幫忙，你充其量就是個不上臺面的生意人，且依我金某人看，你和白小姐好，目的大概也并不單純，以白家的地位，唯一的姑娘被你娶回去做了正妻，自然是能堵住你們黎家那些老頑固的嘴。”

黎士南搓着手裏的黑桃A，不否認也不解釋，金先生看見他那張淡漠的小白臉就來氣，腦筋一轉，他像是忽然抓住了什麽把柄，笑道：“聽說黎先生和白家的小少爺還有一腿？一個廢人，也不知你圖他個什麽？錢？還是那張和白小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

突然他眼前一黑，目光驚慌地錯過去，黎士南的槍已經頂上了他的太陽穴。

槍/管有明顯的顫抖，能看出黎士南此刻情緒激動，随時都有可能動手。金先生的呼吸全亂了，嗓子“咔咔”的發出尖叫聲，他吓得幾乎尿褲子，嘴上卻不肯求饒：“你、你不敢殺我，你手上已經有一條人命了，再多一條，別、別說警察署，就是金家也饒不了你！”

“哦？”黎士南終于開了口，目光冰冷地落在他身上，仿佛是在看一具屍體，“如你所說，我既然殺了大哥，那就不介意再多殺你一個。我能讓警察署閉嘴，自然也有辦法讓金家閉嘴。”

說着食指一勾便要扣動扳機，上膛的聲音擊破了金先生最後一根敏感神經，他猛地爆發出尖細的嚎啕，涕淚縱橫地失了禁，黎士南嫌惡地看他了一眼，正要冷笑，包房的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金先生一眼叼住來人，愣了一秒，撕心裂肺地大吼起來：“白小姐，救——”

他像是被自己的話卡了嗓子，忽然就安靜了，大睜着雙眼盯着來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發不出聲音。背對着門的黎士南輕輕“啧”了一聲，悄無聲息地收了槍。随即調動出一貫的紳士笑容回過頭去，卻在看到來人時猛地愣住了。

一身灰色長袍的少年坐在輪椅上，濕潤的雙眼幽幽地望着他。

黎士南不明白白瑾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有多久沒見面了呢？

恍惚着，他聽見白瑾對金先生笑道：“你認錯人了，我不是阿瑤，我是她的哥哥，白瑾。”

金先生瞪着白瑾足足看了十秒，少年的笑容讓他幾乎忘了自己方才的險境，驀地回過神來，他突然瘋了一樣撲到白瑾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嚎道：“救命，黎士南要殺——”

還沒說完，他的雙腳驟然離地，驚慌的尾音轉成了一聲嚎啕，他被一只冰涼的手揪起來摔在了地上。慘叫着回頭，黎士南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滿眼都是怒漲的殺意。

他忽然不叫了，也不求饒了，因為看出來這一刻黎士南是真的想要殺了他。

難道就因為他碰了白瑾的胳膊？

黎士南繞過他，走到白瑾面前，聲音冰冷地幾乎有點奇怪：“你在這兒做什麽？”

白瑾仿佛沒聽見似的，怔怔看了金先生片刻，他竟是沖着黎士南笑起來：“我有點好奇，這個人到底說了什麽，居然把一向冷靜的黎先生惹得這麽生氣？”

黎士南微不可見地一皺眉：“沒什麽。”

“是嗎？”白瑾也不執着，“那就放他走吧。”

“你在這兒做什麽？”黎士南又問了一遍。

白瑾歪了下頭，似乎不太理解黎士南為何如此咄咄逼人，“嗯”了一聲，他含糊地答道：“不知道那些人從哪裏聽了謠言，這兩天都拿着單子向我要債來了，今天這個顧老板是我的老相識，我約他到這裏，要幾天寬限。”

黎士南閉上眼睛，知道白瑾是真的破産了，這麽快。

說這話時，白瑾的表情是漠不關心的，甚至還帶着一點的笑意，黎士南屏住呼吸望着他，心裏傳來一陣陣的刺痛感，這讓他不由得伸出手，五指還保持着虛張的姿勢，卻堪堪停在了半空中——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碰過白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