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百幕-瘋

第一百幕-瘋

白念波在白瑾家一待就待了一個多月。

直到某一天傍晚，他再也禁不住某位長官的熱情邀請，西裝革履地去赴了晚宴。

白念波此人，若不社交，大概就真的會死。他好像十分需要與人交談，假如連聊天的本事都沒了，便會覺得自己毫無用處。所以收到請帖的那一刻，即便家裏還放着個病恹恹的白瑾，他仍然哼着曲兒，體體面面地出了門。

三個鐘頭的宴會，他大吃大嚼，還換了無數舞伴，高挑的身形引得在場太太小姐幾十雙眼睛跟着他走，然而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她們眼睜睜地看着這位英俊青年在舞池中突然停止了動作，臉色一變，風一樣地消失了。

白念波只是毫無征兆地感到身上一冷。

這本沒有什麽，然而到了這個時節，他什麽都只往壞處想，越想越覺得不祥，連腳下的皮鞋都仿佛生了火，一路飛馳趕回家中，他果然聽見了樓上傳來的撞門聲。

冷風吹得腦仁生疼，白念波身子一晃，幾乎恐懼到手腳發軟。擡手給了自己一個巴掌，他強撐着不崩潰跑到二樓，正看到阿冉手裏拎着一個皮箱，并幾個仆人在拼命撞着白瑾的那扇門。看見他來，阿冉像見了救星一樣撲過來道：“二爺救命！少爺把自己鎖在了門裏，怎麽都不出來，晚上的嗎啡還沒打呢，我怕、怕他——”

白念波臉上發青：“鑰匙呢？”

阿冉哭道：“其他的鑰匙都在，就少了少爺那把！”

白念波不再問了，從腰間掏出一套軍刀，開始照着門上的鎖頭連敲帶劃。門被仆人們卯足了勁撞了半個鐘頭，已然松了半截，搖搖欲墜地能看見門裏的燈光。他握緊刀片，眯着眼睛去撥動鎖頭，門縫裏有風透過來，吹得白念波腦門一涼，一滴冷汗砸在手背上。

他預感不好，愈發加快了動作，并咬牙朝門上猛頂猛撞。忽然身前一空，他一個跌趗向前連連栽了幾步，聽到阿冉在身後興奮大喊：“開了！”

下一秒，這聲大喊倒抽着涼氣戛然而止，阿冉和幾個仆人站成一排，霎白着臉盯着大敞的窗戶——白瑾坐在窗檐上，窗簾如白绫般在左右瘋狂亂舞。

聽見聲音，白瑾扭過頭，笑着将衆人看了個遍，說：“我要走啦。”

白念波腳下晃了一下，阿冉吓得幾乎要哭出來，求助般的看向在他心底天不怕地不怕的白二爺，可很快他就發現了二爺的異樣——他在發抖，連一向他素來習慣翹起來的嘴角，現在也緊緊抿成了一道直線。

白念波看着白瑾，好像不甘心似的看了許久，最後輕聲問：“你要從這裏跳下去嗎？”

“對呀。”白瑾輕松地道，“黎先生都走了，我在這裏待着還有什麽意思呢？”

白念波突然恨了起來，猩紅着眼睛道：“難道你活着就是為了黎士南？！你還有沒有點出息？！”

“出息？我要它做什麽？”白瑾不屑地笑道，“如果我活着的全部意義都是黎先生，而我這輩子注定再也見不到他，那我為什麽還要留下來繼續受折磨呢？”

說着伸出手臂，上面分布着密密麻麻的針眼，煞有介事地抽泣了一聲，他幾乎憐乞起來：“我怕疼啊，二月二十號那天，更是疼得生不如死，我為什麽一定要撐到那天不可呢？”

“我知道你疼，”白念波心痛地朝他伸手，蜷縮在半空不敢碰他，“我知道你疼……可是……活着總比死了好，不是嗎？”

“那是黎先生還在的時候！”白瑾冷漠地打量他，打量這一屋子的人，仿佛他們不值一提，仿佛整個世界都不值一提，可轉瞬眼神又溫柔起來，傻笑着自言自語道：“黎先生已經在下輩子等我了，我得快些去找他才行啊。”

“他怎麽可能在等你？！”白念波眼睛通紅地吼道，“你不知道白瑤幹的好事？因為她，你和黎士南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要不是我們故意從中作梗，你連和他相遇都不可能，你明白嗎？！”

白瑾一愣：“是嗎？”

“不然呢？”白念波冷笑。“難道還會是月老的紅線将你們牽在一起的麽？”

他沒想到白瑾下一秒忽然“啪啪”地鼓起掌來：“原來是這樣，謝謝你們，我真不知該怎麽感謝你們好了！”

“你——”白念波狠命在胸口處攥了一下，白瑾的笑一瞬間将他心內的悲憤沖走了，只有痛惜仍緊緊像扒在礁石上一般纏着他，折磨着他，他剛才喊破了嗓子，聲音嘶啞得幾乎奇怪：“你這個瘋子，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我當然明白，再明白不過了！”白瑾低頭擡眼，露出了險惡的笑容，“其實你心裏也早就不耐煩了，不是嗎？誰會想要去伺候一個将死的人呢？還是欺負以前的那個我比較有趣嘛！”

“我沒有——”白念波一下子慌了。

白瑾哼笑了一聲。

“之前是我錯了……”白念波深吸一口氣，徹底地沒有一點脾氣了：“我混蛋，之前不該那樣對你，如果下輩子我還能像這次一樣記得一切，那我發誓，一定會離得你遠遠的，再也不害你，也不會讓別人去害你，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點，哪怕只是活過二月二十號，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白瑾險嶙嶙地抱膝坐在窗臺上，聽了半晌，他透着瘋狂的瞳孔突然寂靜了下來，好像聽不懂似的，忽然十分茫然地看了白念波一眼。

那一眼在一瞬間點透了白念波。

他毫不遲疑地走上前去。

不等白瑾躲閃，他的一只大手已經以迅雷之勢将對方攬進懷裏，白瑾的腦袋撞在他胸口上的一瞬間，他忽然後怕地打了個哆嗦，仿佛這才神魂歸位，仿佛剛才大吼大叫的人不是他，他現在終于才算活了過來。

“哥哥……”懷裏的少年擡起頭，右半邊臉頰上有淚。

白念波心口一跳，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叫我什麽？”

少年抓着他：“哥哥，你幫幫我……”

白念波的襯衫被他抓皺了，溫度順着布料在胸口裏燃燒了起來，他的腦子一瞬間清明了，恍然大悟地咧開嘴——眼前的這個人，是他可憐的弟弟，真正的白瑾，原來只有在神志不清的時候，他才會這樣可憐兮兮地出來見人。

他的鼻腔瞬間被堵住了，看着少年幾乎要哭出來：“你說。”

“不要打電話給阿瑤，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打給她。”

白念波瞳孔一縮，斬釘截鐵地搖頭：“不行。”

白念波是願意為白瑾付出一切的，可只有這點不行。他雖然看不起白瑤，可若白瑤不帶着黎士南出現，他就再也見不到白瑾。那種恐懼，勝過親眼看着白瑾在懷裏死去千百倍，他寧願随白瑾一起死了，也不要再也見不到他。

低頭将白瑾摟得更緊了點，他握着對方的一只手，聲音放得極低，像是在哄孩子：“就算我不給她打電話，她也會知道的。你懂什麽呢，她早都算好了，遲早會來。”頓了一下，他忽然苦笑道：“這才是你真正尋死的原因？說你傻，你還真是蠢得無可救藥。黎士南他啊，哪怕你早早死去，在最終的那天爛成一灘腐肉，也還是會回到過去，你什麽都改變不了。”

白瑾眼中的光倏地滅了，口中卻不死心地喃喃：“哥哥，你救救阿瑤，救救黎先生。”

“你別求我，”他白念波慘淡一笑，冷下心腸，“從前那麽倔，怎麽也不肯低頭，現在為了他們，連臉都不要了？”

他嘴裏說得這樣狠，手上的動作卻是放輕柔了，待阿冉等人關上門，他将白瑾抱到自己的腿上，一下接一下地摩挲他的頭發：“你對他們這麽好，他們呢？幹脆是走了。只有我陪着你，你還不稀罕。”

“嗳”了一聲，白念波低頭在白瑾額上一吻：“你讓我救他們，那誰來救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