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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一天夜裏,已經很晚了,屋裏只開着一盞壁燈。

許青沉幾乎是摸黑把客廳和卧室裏的鬥櫃翻個遍,終于在角落裏找到沈煦川留下來的電話號碼。

他拿着便簽和無線固話走到落地窗前,調整下窗戶,讓更多空氣進來,然後身體靠着玻璃坐下來吹風。

便簽上手寫一串數字,是沈煦川的字跡,照着上面的數字,許青沉用無線電話撥通。

“你好,沈煦川嗎?”

等了大概兩三秒鐘,一句別扭的中文順着電話線傳來:“你是誰。”

許青沉立刻分辨出這不是沈煦川的聲音,眼睛瞄向便簽,确認自己沒有撥錯號碼。

“我姓許,”他回道,“我找沈煦川。”

“哦!你等等,”電話從那人的嘴離開話筒一會兒,過後又傳來蹩腳的中國話,“他跑圈呢,結束了我讓他回你電話,你剛剛說你姓許?”

“是的。”

“OK,明白。”

許青沉看了看座機的聽筒,随後放下去。

趁着有空他去餐廚倒了一杯加冰的咖啡,回來時正好聽見電話鈴聲。

他在剛才靠窗的位置重新坐下,拿起聽筒問:“是不是沈煦川?”

“是我!”

熟悉又歡快的聲音刺激着許青沉的耳膜。

他有時候想,這世界上可能沒有比沈煦川更快樂的人了。

“許善人,你主動打電話給我?”沈煦川的語氣聽上去很興奮,周圍充斥着人群的嘈雜聲和隐約的引擎聲。

許青沉猜測他在外面玩。

“嗯,我有事告訴你。”

“奇跡,真是奇跡,說吧什麽事。”沈煦川邊走路邊說話,慢慢的嘈雜聲消失,應該是選了一個人少的地方。

許青沉保持不廢話的風格,直接說原因:“我明天上午要出門,早餐和午餐不需要你準備。”

“你要出門?!”聽上去比他主動打電話更讓人吃驚。

“是,我要去見一個人。”許青沉耐心地解釋。

“那晚餐呢?”

“晚餐照舊。”

“唔..”沈煦川發出那種專屬的低吟,“還挺巧的,我明天也要去見一個人。”

許青沉才不會問是誰呢,冷淡地“嗯”了一聲就要挂斷。

“等等,”沈煦川及時阻止,“不想跟我煲電話粥嗎?”

“不想。”

“我想啊,”沈煦川的尾音拉長,又是那種熟悉的調調,“嗐,許木頭,為了回你電話我的車被隊友開走了,他們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估計得等十幾分鐘,你再陪我聊一會兒呗。”

他總是這樣,不自知的任性。

許青沉意外的沒感到心煩,原本垂下去的手又擡了上來,重新将話筒放在耳邊,“有什麽好聊的,最近天天見。”

“随便聊聊,”沈煦川絞盡腦汁的想話題 ,“你就問,問我明天去見誰。”

“問了我也不認識,有什麽意義。”許青沉覺得沒有比自己更清醒的人了。

沈煦川擺明了是想利用他打發時間,耍賴似的提出要求:“你就問一句,就一句,你問了我就有好多話講。”

又來了,又來了!

他可真會磨人。

許青沉捏住眉心,冷冰冰道:“去見誰。”

“我約了好朋友,”沈煦川立馬打開話匣子,空氣中震蕩着快樂的氣息,“我們好久沒見了,他明天來C市談項目,我和他是在芝加哥圖書館認識的,聊了半天才發現是老鄉,哦,你知道嗎?他回國就結婚.....”

後面的內容,許青沉過耳就忘。

電話那邊叽叽喳喳絮叨了足足半小時,終于等到沈煦川的隊友回來救場。

“許善人,你果然是個善人,拜!”

隊友一回來,沈煦川果斷撂電話。

許青沉全程黑臉,聽見聽筒裏傳來“嘟嘟嘟”的聲音,十分納悶自己怎麽就遂了對方的願,竟然當陪聊。

明天見了海絲特,必須問清楚原因,為什麽偏偏是沈煦川。

他在心裏定下目标,随後就閉目養神。

--

次日上午,時針指向十點鐘,海絲特派來一輛商務車停在公寓大門前。

許青沉走出公寓樓,在他現身的一瞬間,車門被人打開。

他今天做了一回體面人,穿上西裝,頭發往後梳,一路走來吸引不少目光,好多人都覺得他像漫畫裏的主角。

上車後,司機轉過頭來對他說:“先生,海絲特小姐說要先載您去會所,那裏有位造型師在等您,還為您準備了禮服。”

許青沉不大樂意的模樣:“我現在這樣不好嗎?”

他實在不喜歡被人當成布娃娃一樣裝扮。

司機打量他的行頭,深色西裝配上一張少見的俊臉,确實無可挑剔。

“我覺得很好,”司機難為情地說,“可是海絲特小姐吩咐了,讓我先載您去...”

“可以。”

許青沉不想難為對方,一擺手示意開車。

車子不緩不慢地行駛,許青沉低頭擺弄着手機。

點了半天可算找到海絲特的聯系方式,他沒有猶豫地直接撥過去,整個人處于愠怒的狀态。

“你在哪裏?”電話一通,他開門見山地問。

海絲特說:“哦,我在酒店的餐廳吃早點,我們一會兒見。”

“你給我帶一份,”許青沉用讨論天氣那種平淡的語氣說,“我餓了。”

“中午要見一個人,很有名的國際影星。”

“你知道的,我不給人畫像。”

海絲特把嘴裏的東西咽進去,保持端莊的語速道:“我當然知道,只是見見而已,勞倫斯,我要提醒你,你的存款位數在縮短,你有好幾年沒出一幅好的作品了。”

“靈感不是天天有。”

“偶爾走商業化沒什麽不好,別忘了,你還有兩座藝術館要養。”

談話迎來了短暫的沉默。

許青沉面向窗外,半閉着眼眸思考問題。

海絲特輕聲道:“你還在嗎?”

許青沉用手指摩擦着下巴,很是正經地問:“我名下的存款不至于縮減到拖欠小時工薪酬的地步吧?”

“.......”

海絲特做了一個好笑的表情,瞬間不想說話了。

她的搖錢樹總有讓人語塞的本事。

可很多人喜歡許青沉也是因為他對待生活這套莫問前程的做派。

“關于小時工的事,我得跟你聊聊。”許青沉刻意停頓一下補充,“至于其他的,你來安排,我并不想為難你。”

終究是敗給生活了。

許青沉有時候會想,錢財這個東西怎麽會沒的這麽快...

海絲特顯得很高興:“OK,待會見。”

上午短短的幾個小時,讓許青沉有種忙三天的錯覺。

他先被帶到一家會所換衣服,做了頭發的造型,然後跟海絲特會面,吃了海絲特帶給他的甜點。

之後進入一個會場,一幫不認識的人朝他圍過來,不停地跟他點頭問好,還有拿相機咔咔拍照的,後來又被海絲特單獨介紹給幾個人認識。

他很認生,之前見過幾次的大老板他都沒印象,還好有海絲特在旁邊化解尴尬。

海絲特處理這種事游刃有餘,雖然長着一張歐美的臉,但中文說的十分流利,還懂得中國歷史,不止如此,她就是許青沉的福星,幫忙打理許青沉的一切。

除去着名畫家經理人的身份,她本身也是一位十分優秀的女性,出身好,長得漂亮,知識淵博有涵養,熟練掌握七國語言,不管去哪裏都可以為許青沉充當翻譯。

有她在身邊,許青沉的安全感相當足。

連軸轉了幾個小時,許青沉有點遭不住了,思維渙散,已經無法控制怒火,他真怕自己發火給海絲特帶來麻煩。

他湊近海絲特,強打起精神問:“現在這種情況能讓我的存款位數多個零嗎?”

海絲特察覺出他的疲倦和心煩,趕忙安排人帶他去房間休息。

來到一間封閉的屋子,許青沉的耳邊終于清靜,即便這裏的空氣不流通,他也覺得比外面亂哄哄的好太多。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閉上眼睛。

睡着之前,他嘀咕一句:“相比之下沈煦川沒那麽煩人...”

再次睜眼時,已經是下午兩點鐘。

許青沉的肚子發出一串“咕嚕嚕”的聲音,提醒它的主人該吃飯了。

海絲特邀請他到酒店頂樓的餐廳用餐,準備了豐盛的美食。

他跟着侍者乘電梯到頂樓,這個時間段餐廳沒什麽人,他一眼就找到海絲特所在的位置。

海絲特坐在餐廳的窗邊,黑頭發,鼻子挺直,冷白皮膚,眼睛裏透着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精明與幹練,實打實的美女,渾身散發着曼妙又不失剛勁的美。

她的目光與許青沉相遇,下意識露出微笑,随即優雅地揮手。

酒店的頂層,可以俯瞰整個C市。

許青沉坐下來後就把臉朝向玻璃,雙手握成杯狀,不動聲色地觀察窗外的景色。

海絲特要比應酬時放松,胳膊搭在桌子上,語氣輕快:“這是我第四次來C市。”

許青沉的視線轉回來,淡淡地“哦”了一聲。

“品一品粉絲送的紅酒。”海絲特晃着紅酒杯調侃道,“你的粉絲,估計你已經不記得了,真是的,你對什麽都不上心。”

“還好有你在。”

“這是實話。”

海絲特叫侍者給許青沉倒酒,許青沉嘗了一口,表示認同地點點頭。

“加拿大影星,正巧來C市宣傳新電影,買了你壓箱底的作品,還送了紅酒,這瓶酒的價值相當于你在C市的十年房租。”

許青沉聽了之後沒多大反應,執起餐叉開始往肚子裏添東西。

海絲特優雅地笑了:“你不是想跟我聊聊嗎?”

“有關那個話痨,”許青沉也學會給人起外號了,“你為什麽同意他留下來?”

海絲特思索幾秒才明白他說的是誰,嘴邊笑容更盛:“你指的是沈先生,哦,他是一個非常不錯的人。”

“哪裏不錯?”許青沉想不通,“專門做糊菜,差點餓死我,上一任阿姨留下來的炒鍋被他弄出個窟窿來,如果這些算優點的話。”

海絲特強忍着沒笑出聲:“講真的,我沒有查他的底細,但是我和他通過幾次電話,我發現他是一個活潑,開朗,健談的人,直覺告我他接近你沒有惡意,我有關注他的社交賬號,他的生活十分精彩,喜好豐富有正能量。”

許青沉眼底現出疑惑,不知道這些跟他有什麽關系。

海絲特說:“親愛的,你的生活裏需要有這麽一個人。”

許青沉微怔一瞬,低下眸子說:“我只覺得他鬧騰。”

“你真的這樣認為?”海絲特露出不同尋常的笑,并不拆穿男人的那點心思。

依照許青沉做事決絕的性格,如果真的嫌吵,早就把人趕走了,怎麽可能留到現在。

他就不是一個喜好抱怨的人,海絲特很少聽見他抱怨,一般都是果斷下定論,要麽活,要麽死。

“你不怕我哪天受不了突然告訴你,我還要換一座城市居住。”許青沉話音中威脅的意味有點明顯。

海絲特明白他的意思,當初會離開倫敦就是為了躲人,躲那些用各種理由上門拜訪他的人。

他煩透頂了,有一天打電話告訴海絲特,他要離開這個糟心的地方,讓海絲特給他安排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城市生活。

海絲特當時就想到C市,曾經聽許青沉念叨過想回C市看看。

對于這個提議,許青沉只考慮一秒,說了個“好”字。

就這樣他回來了,一切流程都是海絲特親自操辦,他只負責簽字,登記,下機,入住。

“你別拿這種事威脅我,”海絲特唇邊現出玩味的笑,“你知道的,我是一個不怕麻煩的人。”

許青沉完敗,只能往嘴裏塞蝦球。

海絲特晃着酒杯,饒有興趣地觀察他的吃相,“說真的,那男孩不錯,簡直是個小太陽。”

“他不是小太陽,他是口香糖,”許青沉滿不在乎地邊吃邊說,“他黏人的本領只有領教過的人才懂。”

“再試試看,”海絲特溫柔地幫他倒酒,“不管怎麽樣,他确實有認真學習,起碼和我通過三次電話跟我讨論你喜歡吃些什麽,他做事不馬虎。”

許青沉的眼裏閃過一絲意外,随後聳了下肩膀,看似很勉強地答應:“那就再給他一次機會。”

海絲特只是笑笑不語。

一瓶價值不菲的紅酒漸漸見了底。

許青沉酒量極好,問海絲特要不要再來一瓶。

海絲特擺擺手:“晚上有應酬,我要替你去見幾個人,争取提高存款數額。”

許青沉摸了下鼻子,沒說話。

海絲特道:“待會我叫人送你回去。”

許青沉剛要答應下來,恰在此時,手旁的電話忽然響起,他拿起來看一眼,覺得號碼有些眼熟。

他接起來說:“你好。”

“許仙兒!”

不用說名字,光是聽聲音和這個稱呼就知道是誰了。

許青沉一如既往的淡定:“有事嗎?”

打電話的正是沈煦川,好像比昨天晚上還要興奮,開心地問:“你忙完了嗎?”

許青沉用餘光快速瞥了眼海絲特,回道:“嗯。”

“晚餐想吃什麽?”

“我剛吃完,可以晚點在吃。”

“你在哪裏?”

“半島酒店。”

“老天,這麽巧!”沈煦川高興得眉開眼笑,“老哥,我就在附近,我開車去接你。”

又要拉着他逛超市嗎?

許青沉遲疑了一下才道:“好吧。”

“那你等我,我很快就到。”

沈煦川說完就挂了。

許青沉把手機放回原位,一擡眸就對上海絲特投來的眼神。

“有人來接我。”

“是誰?”

“口香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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