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第四個周日。

秋日的天幕湛藍一片。

許青沉窩在自家的陽臺,坐在窗戶邊吹風,膝頭放着一本皮面裝訂的舊書,腳邊挨着無線固話。

他一邊看書一邊跟海絲特通電話。

“我明天離開,月末再回來。”海絲特說,“走之前我去看你。”

許青沉問:“月末為什麽回來?”

“C市會舉辦一場周年展,我先去佛羅倫薩的藝術館取幾幅像樣的作品,月末回來開展。”

許青沉沒說話,盯着書中的文字思考着什麽。

海絲特等了幾秒後繼續說:“我知道你不喜歡走商業化,我向你保證,不會有太多麻煩。”

又是一陣沉默。

海絲特語氣變得小心翼翼:“親愛的,你還在嗎?”

“抱歉,”許青沉輕咳一聲,“我剛剛看見一個不認識的生僻字,一不留神看入迷了。”

海絲特:“.......”

許青沉道:“展會需要我參加嗎?”

海絲特默默松口氣:“你能來最好了。”

“OK,看情況。”

“去或不去,都由你自己決定。”

“謝謝,海絲特,你永遠都那麽善解人意。”

“這要歸功于你的實力。”

後面簡單寒暄了幾句,兩人同時把電話挂斷。

這邊通話剛結束,客廳裏就傳來電子鎖開門和關門的聲音。

下一秒,熟悉的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許仙兒,你在忙嗎?”

那家夥來上班了!

許青沉假裝沒聽見,戴上耳麥開始聽古典樂。

他把書翻了一頁,第二行文字還沒讀完,就從耳麥的縫隙中鋪捉到一陣“沙沙”的腳步聲。

察覺出有人存在,但他沒有流露出任何跡象。

很快,一股好聞的氣息竄入他的鼻尖。

那是熱血青年專屬的味道,有獨特的108味兒,也有清爽的檸檬味兒。

就在許青沉想繼續裝瞎的時候,一根修長的手指闖入視野,按住了他想翻頁的手。

他轉過頭,不得不面向沈煦川神情熱切的俊臉。

“老板,我來啦。”

“嗯。”許青沉的态度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熱。

沈煦川早已習慣他的冷漠,并不當回事,笑着說出自己的想法:“我來接你,咱們晚上出去吃。”

許青沉這下不淡定了,摘下耳麥,一臉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出去吃吧。”沈煦川拽住他的衣角,笑容中帶着點孩童般的讨好。

又來了!又來了!這小子真會磨人。

許青沉冷酷無情地拍掉那只手,痛得沈煦川“哎呦”一聲。

“你的手不是痊愈了嗎?”許青沉的視線落在那雙修長白皙的手背上,“我認為你可以正常工作了。”

距離上次翻車已經過去七八天,沈煦川手上的繃帶早就被他扯掉,現在的兩只手白白淨淨,他不屬于疤痕體,之前受過的大大小小的傷都沒有留下痕跡,真是讓人羨慕的體質,不過作為男人來講,沈煦川覺得這種事都無所謂。

他不肯放棄,臭不要臉的再次伸出手,一把抓住許青沉的手腕,威逼加利誘地說:“不出去吃可就沒得吃了,餓肚子的滋味你又不是沒嘗過,這樣吧!我請客,我帶你去吃好吃的,保證你不後悔。”

“我不太想出去。”許青沉朝窗外看一眼。

不太想,去掉一個字就是想。

沈煦川覺得勝算蠻大的,松開男人的手腕,改為捶手臂,“走吧,出去溜達一圈,在屋裏悶着都要生蟲了。”

“你可以自己去。”

“我不要,自己一個人孤單。”

許青沉按住那只捶來捶去的手,目不轉睛地盯住沈煦川的眼睛。

後者裂開唇角,粘糕似的吐出兩個字:

“拜托~”

沈煦川笑得可甜了。

許青沉沒法将眼前的人和那次在更衣室跟寸頭男打架的人聯想到一起,太怪異了,怎麽可以做到又野又甜,又兇又黏的。

“我不喜歡你,”許青沉來了這麽一段話,“我不想和你出去吃飯。”

沈煦川臉上的笑容變得牽強,随後消失,瞥着嘴巴道:“說得好像我喜歡你一樣..”

兩人的目光忽然糾纏在一起,略微尴尬地對視一兩秒鐘,很有默契地同時移開視線。

沈煦川開始低頭摳手指,模樣可憐巴巴的。

許青沉暗自回憶上次跟沈煦川泡溫泉的情景,總結下來收獲的感受并不糟糕,至少沒讓他像參加名人會那樣煩躁。

“好吧,”許青沉受不了沈煦川這副德行,好像自己把人欺負狠了,他将手裏的書扔在旁邊,帶點妥協又矜持的口吻說:“如果你保證在路上不會跟我多啰嗦,我就和你一起去。”

“我保證!”

沈煦川一下子就跳起來了。

相比之下許青沉不要太優雅,緩慢地起身,他比沈煦川高半頭,微低眸子看對方,輕聲說句:“穩重一點。”

“走吧走吧,去吃好吃的,我饞了一整天。”沈煦川拽着他的胳膊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他抗議:“我要換身衣服。”

沈煦川還是原來的那句話:“我的天!誰看你啊。”

---

他們沒有開車,出了公寓樓就一直朝東走。

太陽正在落山,陽光從雲層的縫隙中傾瀉而出,掃過街道,把他們的臉龐染成一片黃色。

出來以後,沈煦川就不着急了,步伐放緩和許青沉保持一個速度。

在兩人都沒有注意的情況下,沈煦川始終拽着許青沉的袖子,生怕他臨時逃跑似的。

“你說的很好吃的地方在哪裏?”

走了一段路,許青沉很自然地開口問。

沈煦川指着前面說:“很快就到。”

順着那個方向,許青沉看見一排閃耀的霓虹燈,招牌帶有英文,他猜想是外餐廳之類的飯店。

果然,沈煦川帶領他進入其中一家德式餐館。

屋裏的客人很多,吧臺和小方桌幾乎坐滿,而且多數是老外。

沈煦川跟這裏的老板似乎很熟悉,老板的外表像混血兒,說話帶着濃重的C市口音,倆人有說有笑地侃了好半天,然後才問有沒有位子。

“川導,知道你要來,特意給你留了位子。”老板指向靠着店玻璃的方桌,“吃什麽,還是老三樣嗎?”

沈煦川用手指點了一下許青沉的肩膀,說:“給他來份冰沙。”

“OK!”老板沖許青沉友好地笑笑,迅速将人打量一番,眼底閃過幾分驚喜,然後對沈煦川小聲道:“就是他嗎?”

沈煦川停頓兩秒才反應過來話中的言外之意,何金越那張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對老板搖搖頭,笑容中帶點苦澀:“不是他。”

安排好位置,兩人落座。

雖然人多,但這家店沒有預想中的那樣吵鬧,餐廳內播放的音樂的音量也恰到好處。

所有人都低嗓音說話,不是竊竊私語的那種,而是散發一種松弛感,來這裏的人都很放松,不管做什麽事都不着急,包括跟朋友聊天。

許青沉一如往常那樣喜歡觀察,先看環境,再看周圍的人,值得思考的是他看人的時候過于低調,不會引起異樣。

只有藝術家才知道如何使用他的眼睛,這話一點沒錯。

“許仙兒,”沈煦川輕輕打個響指,“這裏的啤酒最棒,我請你喝幾杯。”

許青沉點頭:“好。”

這倒是讓沈煦川有點意外:“你喜歡喝酒?”

“喜歡,”許青沉再次環顧一圈,“這裏的氛圍還好,很适合喝酒。”

沈煦川笑起來:“我以為你是那種不抽煙不喝酒的正統人。”

“那不叫正統人,”許青沉的表情帶着別樣的肅穆,“抽煙喝酒只是一種習慣,只要不超标就沒什麽。”

“嗯..我就是那麽一說。”沈煦川偷偷扮鬼臉,覺得他太一本正經了。

“另外,”許青沉話音一頓,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掃量沈煦川幾眼,“你能不能別叫我許仙,我一點也不仙。”

沈煦川差點笑噴,抿着唇點頭:“唔唔..好吧。”

“有什麽好笑的?”

“我就愛笑怎麽了。”

“我看不慣,忍着。”

“你可真逗。”

幾番有來有回的鬥嘴結束,沈煦川的老三樣上齊了。

牛肉漢堡加烤薯條,還有一份華夫餅,然後是超大份精釀啤酒。

除了這些,沈煦川特意為許青沉叫了冰沙和蔬菜沙拉,以及一杯加冰的伏特加。

“這些東西在你眼裏應該算不上垃圾食品吧?”沈煦川試探性地問,眼裏藏着點小期待。

許青沉已經餓了,先喝一口伏特加爽口,随即塞進嘴裏一塊肉餅,咽進去後才道:“在我這裏沒有垃圾食品,只有我吃的和我不吃的。”

沈煦川挑眉道:“嗯哼,很符合你的性格。”

“你最好閉嘴,讓我好好吃飯。”許青沉灌了一大口啤酒,這一刻,他覺得沒白來。

“.......”沈煦川瞪着他。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裏,繼續說着沈煦川不愛聽的話:“你還是有優點的。”

“靠!”沈煦川沖他比中指,“下次再帶你出來我就是狗。”

許青沉可能是吃開心了,臉上忽然綻放一抹輕快的笑:“汪汪。”

沈煦川徹底愣住,有點不可思議,随後把頭埋低盯着餐盤出神。

書本上總是寫孩子的笑容最治愈,最純真。沈煦川在某一瞬間覺得一個男人的笑容也能達到那種純淨的程度,一種奇怪的幸福攫住了他。

他不想承認,心裏卻清楚,他挺喜歡許青沉對他笑的。

事态的發展變得越來越抽象了,就像許青沉的畫一樣詭異。

沈煦川忽然就沒了吃東西的興致,只顧着喝啤酒,喝了三大杯之後,他低聲開口:“許青沉,明天我要請假。”

“做什麽?”許青沉邊吃邊問,抓着牛肉漢堡的樣子很接地氣,确實不夠仙。

沈煦川難得正經地說:“去見一個人。”

“哦。”許青沉沒多大反應,轉念一想,疑惑道:“那我怎麽辦?”

其實這話沒什麽特別的,根本不用想太多,尤其不能往親密的界限去想,可沈煦川的心率還是不受控制地跳快一拍,他壓住這種奇奇怪怪的感覺,狠下心說:“我讓人給你送餐。”

這個答案在預料之中。

許青沉接受了,只說一個字:“好。”

“我要見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沈煦川的語氣加重,這話不知道是對許青沉說的還是專門說給他自己聽的,“我是為了他才回C市,而他是為了...”

你!

沈煦川沒有說出口,內心深藏一種不安,感覺整個世界都在轉圈圈,活着的人也都在不停的兜圈子。

許青沉還在吃,不停的吃,但吃相不醜,可能是身上的氣質給他加分了。

沈煦川保持方才的語氣和語速說下去:“不知道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停頓一下,發現對方依舊沒反應,聲音變得有些氣悶,“反正我有,我要去見他,我不會改變心意的,輕易不會改變,我不是一個自欺欺人的人,我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以上這些“真心”話,在空氣中萦繞許久,最後換來許青沉事不關己的一聲:“哦。”

就哦?

沈煦川氣得兩頰緋紅,忍無可忍的罵道:

“媽蛋!姓許的,我再多跟你說一句我就真的是狗!”

許青沉這次又笑了:“啾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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