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新婚燕爾
新婚燕爾
二月初八那天晚上,新娘過門。
府內幾乎所有的下人都去前院幫忙,陳恪不想過去,就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房內。按理說皇帝和一些妃嫔,還有親信大臣們應該也都會來,而他的名聲已經不複先前,坊間他是颍王娈寵,而且早已失寵的傳聞一直都沒消散。
他不想再去受那些人的白眼,平白給自己找不痛快。
還不如備上清粥小菜,早早睡下得好。
誰知後半夜,陳恪的門突然被推開。
外面的吵鬧一直持續很久,他才剛剛入眠就被驚醒。接着,走進來一個爛醉如泥的人,霸道地走到他床邊,沒等陳恪驚呼出聲,直接俯下身來把陳恪壓得動彈不得。
他用力推,可醉倒的人渾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他身上虛得厲害,根本推不動。
“王爺?先起來,先——”
“廣之,陳恪……為何躲我?”李佑召不甘道,“今日我大婚,你卻不來……”
李佑召說着醉話,伸手開始解自己身上的喜袍。陳恪見他這動作,吓得睡意全無,趕緊按住他的手想控制住他發酒瘋,可自己的手剛伸出去卻很快被反剪到身後。
“王爺,王——唔!”
李佑召再次強吻了他。
陳恪本來就不舒服,剛撐起來的身子被猛地一推,摔得他眼前冒着金星,頭暈更甚,而他一睜眼,昏暗的光線裏只能看到對方身上的喜袍。這礙眼的紅色更讓他一陣陣發暈犯惡心。
在李佑召再一次俯身親吻他的時候,陳恪心下一橫,用力咬了對方的下唇。李佑召吃痛起身,就見陳恪兩手扶着床沿,在朝着床下幹嘔,卻什麽都沒吐出來。
他心生不快,酒也醒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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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嫌我?”
陳恪覺得自己半條命差點都快吐出來了,此刻就連在耳邊的話都變得模糊起來,惡心勁過了,他擡手抹了一下嘴,用力壓着自己的腹部。
忽然被李佑召一個大力掰了回來,對方捏着他的下巴逼他擡頭。
李佑召眉頭緊皺,盯着身下面色慘白的人,那雙眼睛帶着水汽,他視力極好,此刻正看到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悄悄沒入發間。
眼前的場面看得李佑召失了神,口中相繼而出的辱罵之詞被憋了回去。
他放輕聲音道:“這些日子是我冷落了你,本王知道你的心思,可你也要為本王考慮,如果不娶親,怎麽堵住悠悠衆口?”
陳恪沒答話,只是閉上眼睛,一副不想再繼續溝通的樣子,李佑召此時已經熄了怒火,又好脾氣地繼續解釋。
“葉祿是前朝老臣,半生追随皇兄,只有娶了他的女兒才能讓皇兄放心,廣之,本王以為你懂的……”
沉默幾秒後,陳恪依然沒看他,緩緩開口道:“新婚燕爾,王爺應當留宿新房,這才是真正讓皇上放心。”
“你!”李佑召看着他冥頑不靈的樣子氣得說不出話來,就這麽看他許久,見人臉色不好,許是累了,今晚也不想再折騰他。于是松開手,起身整理自己身上扯亂的衣服。
陪嫁過來的奴仆裏,有皇兄安插的眼線,雖然他沒見過那位葉家女,也沒心情全了什麽洞房花燭,但就算是做戲也要做全套。
李佑召不得不離開這裏,臨走時還不忘加上一句要求,“廣之,我等你想明白。”
陳恪脫力地躺在床上,身上冒出陣陣虛汗,依然覺得冷。
原以為今夜過去自己也會死心的,可閉上眼就是李佑召身上着喜袍的樣子,這就像一顆噩夢的種子,攪得陳恪一晚上都沒有睡安穩,醒來幾次後,天色都沒有亮。
這夜十分難熬。
颍王昨日大婚,皇帝特許他三日假,陪着新婚妻子。
陳恪站在堂下,頭疼得厲害,像是被人用木棍翻絞一般,隐約中聽到都水丞說要南下築渠,還有些糾察水運的工作。這些公務本就是都水監的分內事,陳恪馬上上報,願一同前往。
回去的路上,關闾不解地問:“當地縣衙應月月上報過運漕漁捕之事,調取奏報一查便是,何必親自前往那濕熱之地?”
陳恪不以為意地笑,“曹大人都去了,我身為下屬,豈有偷懶之理?況且我這輩子還未曾出過遠門,正好去蜀地看看。”說到出門,他眼中還帶着些許期待。
關闾不同意他這說辭,“人生漫漫,何愁尋不到好去處游玩?等哪日休沐,咱們可去關山賞歷美景,比蜀地好多了。”
陳恪點頭,“好啊,那就先多謝隸玟兄了。”
陳疆聽到他要出遠門,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府上剛剛結束了一個大事,沒想到這麽快兒子又要遠行,而且在這幾日便會離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那地方據說常年濕熱,瘴氣重,不利生活,原想着請求王爺動用關系換個人去,或者勸勸陳恪也好。誰知,直到兒子走的時候,王爺都沒有同他見面說話,更別提送他。
陳疆盯着那遠去的背影嘆息,許是時間已逝,情非如昨,相交終不似少年真切吧。
——
一路舟車勞頓,路上所見的吃食都吃不習慣,雖是官道,但在車上也颠簸得厲害。陳恪吃得不多,還要時時抵抗着惡心,幾天下來身上沒什麽力氣,看起來像是生了大病一般。
見人臉色總是蠟黃,小石頭心裏也不是滋味,絞盡腦汁地找各種溫補的飯菜,次數多了,背後就聽到有不少人嚼舌根。
“被颍王寵幸兩年,身子都養得嬌貴了,以為自己還是心尖兒呢,挑三揀四的,咱們不都是有啥吃啥嗎?我看啊,定是耍的什麽手段争寵呢!”
“誰說不是呢!王爺已經大婚,那王妃據說溫婉動人,才情出衆,這兩人一文一武,這才叫天作之合!他一個下人的兒子,算個屁?”
那幾個小吏聊得正歡,此處又與陳恪的馬車相隔甚遠,所以口無遮攔。小石頭提着食盒往回走,正好聽到他們的話,火氣一下就起來了,想上前議論,卻被人拉住了胳膊。
他轉頭就看到陳恪微蹙着眉,對他搖了搖頭,這才閉上了嘴,扶着陳恪繞路走了。
“陳恪哥,他們這麽說你,你都不惱嗎?”
陳恪輕笑,眼中似有風霜,他的聲音極輕,說話似乎用不上多少力氣,“這樣的話府中常聽到,再說他們說的也不無道理,你還小,習慣就好。”
小石頭震驚得瞪大了雙眼,反駁道:“有什麽道理?我看他們都是蠢貨!你和王爺都是有才學抱負之人,這不過是惺惺相惜,怎麽就如他們口中那般龌龊了?還争寵,下流!”
他在陳恪身邊慣了,已經知道他的為人,不過還是小孩子心性,看不懂情愛,平日不常到陳恪身邊伺候,自然不會将二人關系往別處想。
陳恪滿是長輩般憐愛的眼神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還是小石頭對我好。”
來到歧縣已經半個月,陳恪大多數時間都随當地官員來到水道邊勘察,許是習慣了這裏的環境,又見到許多新鮮景色,他這段時間飲食正常了些。
直到聽說王妃有喜的傳聞。
傳到這裏時,陳恪正随衆人在田間工作,眼前是滿山的水田,也不知是誰在讨論京中的事,誰知陳恪恰好離得近,就連皇上的賞賜都聽得清清楚楚。
世人為這佳話欣喜,可這佳話聽到陳恪的耳朵裏,猶如□□。
陳恪不想自己竟如此脆弱,其實他心中覺得自己對李佑召早就沒有從前那般濃烈的感情,身體也在慢慢變好,他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放下,沒想到還是病倒了。
小石頭被他突然暈在卧房吓得半死,找了當地有名的大夫來瞧,那大夫望聞問切半天,最後搖搖頭,說:“最多三個月的光景了。”
小石頭驚呼:“不可能!他才二十三歲,您是神醫,一定有法子救他是不是?我哥有錢,我哥和當今颍王交好,求您一定要救他!”
他比陳恪小了三歲,也算是受過陳恪很多照顧,那人一直都健康強壯,小時候能單手把自己拎起來,怎麽就病得起不來了呢?
他突然想起那時見到陳恪獨自煎藥,難道那時就已經……
——
躺在床上,陳恪只覺得很後悔。
突染惡疾是他從來都沒有想到的,回首過往,總覺得從前沒有好好珍惜時光,沒有在父母身邊多盡孝道。雖然心懷抱負,可于朝堂卻也沒有任何功績建樹,人生就要草草結束了。他心裏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又想到自己初嘗的情愛,更是覺得後悔。
年少時熱烈又真切的傾慕愛戀,到頭來也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陳恪心裏覺得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認識他,随便出去闖闖,走遍大江南北,看遍人間百态,随便找一處安身立業,或許都不是現在這樣一番凄慘境地。
許是氣數已盡,說再多又有何用。
——
川南本就局勢不穩,百姓常年處于擔驚受怕之中,每逢雨季各地水患不止,官府卻遲遲不出面治理,這次修渠征丁引得民怨叢生。
陳恪終是出不了遠門,想着既然來了,就不能什麽都不做,于是撐着病體将這些日子在田間地頭的諸事寫于紙上,後面還加上了自己的見解和管理方法。
他沒想到會和李佑召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
這日,曹雲霭派人通知陳恪明日要回京複命,陳恪想着要再去飛瀾江邊看一眼水流走向,身邊也就帶了兩個随從小吏。
大湯的軍隊行兵飛快,這次沒有走官道,而是走的鄉野小路。
只聽遠處馬蹄聲陣陣,他們知道是大湯的兵,朝廷武将大多對他嗤之以鼻,他也不想與武将見面,畢恭畢敬地駐足躲遠。誰知那隊伍走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陳恪覺得奇怪,擡起頭來卻看見仰頭馬上的是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趕緊把頭垂得更低,對方卻早就認出他來。
歧縣正處于兩國交界不遠處,李佑召決定在此地安營紮寨休整一晚。
“下官拜見王爺。”
只不過一個月不見,沒想到陳恪的狀态看起來這麽不好,應該是不适應這裏的環境,人都沒什麽精神。
“陳主簿,許久未見,你清瘦了。”李佑召淡淡道。
那身後兩個當地的小吏驚訝于這兩人竟然認識,見氣氛有些不對勁,随便找了個借口行禮走了,給二人敘舊的空間。
此時已經是傍晚,眼看天就要黑了,陳恪想走,卻被李佑召帶着去了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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