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鬧夠了沒

鬧夠了沒

許久未見,李佑召原以為這人會與自己有無數的話要講,就像之前一樣,幾日不見就要拉着他說上半天話,此時見着面前木頭樁子一樣的人,心裏郁氣叢生。

最後還是李佑召忍不住先問道:“你就沒有話與本王講?”

陳恪咬緊牙關,他沒想到對方竟成了引起一切病痛的毒藥,自己見到他就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他不明白,李佑召想要讓自己說什麽。

思慮許久,他才忍着身體的不适,向李佑召道賀:“恭賀王爺喜得愛子。”

李佑召眯起眼,“你說什麽?”

看着陳恪沒什麽表情的臉,李佑召覺得越來越沒趣。他以為,陳恪在知道這個消息後會很生氣,或者會在他面前痛哭,到時候自己再安慰他,抱着他,告訴這人關于那孩子的真相,可是現在……

陳恪深吸一口氣,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太多濃烈的情緒,此刻除了後背一陣陣的發冷,別的什麽都感受不到,“王爺福澤萬年,當是普天同慶。”

這次出兵,是李佑召主動申請的,為的就是順理成章地來南方看看陳恪,他不信那個人沒有動容。如果他能辭官,早點回到自己身邊,什麽都不需要做,也不想着再入什麽朝堂,那就再好不過。

卻不想這個人知道這個消息後,竟像塊木頭一樣只會說恭喜,眸中滿是冷漠疏離,連一點思念的情緒都沒有。

虧得自己惦念着他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生病,還不遠萬裏地趕過來見他。

“你鬧夠了沒有?”

陳恪沒有被他冰冷的語氣吓到,反而拿出勸谏的架勢,恭恭敬敬地行禮,“王爺既已成家,當心系家國,志存高遠……”

還沒等說完就被打斷,李佑召笑道:“你倒是心屬廟堂,如果沒有本王,就憑你,一個管家的兒子,如何在朝堂上安穩度日?如今時局動蕩,尚武抑文,你以為随便一個貓兒狗兒就能官拜廟堂?”

陳恪端在身前的手不住地顫抖,那人還在不停地戳向他的心髒,“我看你這官不當也罷,不如在本王府中做個閑散小值,省得來這勞什子地方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樣子去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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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跪在李佑召腳下,睜眼就是地上的塵土。陳恪才深刻意識到他們的不同,才真正見到了什麽是雲泥之別。

一顆心徹底掉入冰窟,沉入水底。

他閉上眼,回道:“小的卑賤,能入朝為官全仰仗王爺施舍,但恕小的不能辭官。”

“陳恪!”李佑召再也壓制不住胸中火氣,站起身拉起陳恪的衣領,惡狠狠地盯着他,“你到底在演什麽?本王都親自來找你了,還要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本王是給你委屈受了,還是虧待你的家人了?”

聽着他滿含怒意的質問,這段時間的委屈和恐懼的情緒極度攀升,再睜開眼時,淚水止不住地流出來,呼吸也變得顫抖,一滴淚順着臉頰滑落,滴到了李佑召的手上。

周圍都是呼嘯的風聲,吹得大帳的布簾都在晃動。

陳恪擡眼直視着李佑召那雙深邃的眼睛,只覺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他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可以說出這樣直搗人心的話。

而無聲的對視,也讓李佑召看清眼前的人眼裏的絕望,只覺得他像是已經走了,離自己越來越遠。

到底是為什麽?

他能給他世上少有的榮華富貴,能給他尊貴地位,只要他點頭,就可以與自己一輩子逍遙快活,不必再受瑣事煩擾。這人到底在鬧什麽?

李佑召的手攥得更緊,他恨不得自己手中的是這個人的皮肉,想用疼痛把他喚醒。可見到人現在這個樣子,他再一次心軟了。

他還是第一次在床上之外的地方看着這樣流淚的陳恪,心髒像是被一只手捏住了一樣,半晌,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松開手。

李佑召蹲下來,心裏想的是要怎麽安慰陳恪,手已經撫在對方的臉上,忽然餘光看到那雙顫抖的手,不知怎麽,想到這人慣會賣乖裝可憐。

或許這就是他期待的。

他在用這種樣子讓自己可憐他。

于是短暫地停留了幾秒後,李佑召站了起來。

“裝得很像,”李佑召臉上恢複了往日的鎮定,“廣之,本王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随我走,皇兄那裏我會禀奏。否則,本王有辦法讓你點頭。”

胃部突然生起一陣鑽心的疼,喉間一股腥甜湧出,陳恪慢慢彎下身子,努力往下吞咽,脖子上青筋暴起,弓起了從來都是挺直的脊背。

殊不知,在劇烈的痛苦中,恨意悄然生根。

陳恪一邊喘着粗氣,混沌的腦子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李佑召既已娶親,又為什麽執意要自己待在他身邊?

總不可能是因為對自己心存愛意吧?如果有絲毫的愛,也絕不會使他淪落到今日這般境地。

或許他只是想要一個臣服于自己的,聽話又一心愛慕他的人。

這樣的認知讓他心中不斷發笑。

自己的父親還在王府,如果這裏的工作結束,過幾日回去又會讓父親擔心。

陳恪用盡力氣擡頭,卻也只能看到那人的腰封,看不到面容。

倒不如,用這剩下的時日,當一個真正的娈寵,最後用一種極其痛苦的方式死在他的面前,他會是什麽表情呢?

“遵……命。”

說完,他再也撐不住,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

李佑召一直守在陳恪身邊,連身上的盔甲都沒有脫,就這麽在床邊坐了一夜。随軍的軍醫大晚上被拎了過來,戰戰兢兢地瞧完了病,卻不敢報出實情,因為他們的将軍那眼神,仿佛說出一句不好的話就會讓他也陪葬似的。

他顫抖着手寫下藥方,然後躬身行禮道:“陳主簿暫且無礙,暈倒也是心思郁結,內氣瘀堵導致,好好調理便可恢複,但飲食要清淡,忌辛腥葷膻。”

李佑召的神色這才好些,揮手讓他下去。

陳恪醒了,睜開眼就看到眼前陌生的場景,還以為自己提前托生了,轉頭看到李佑召時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哪。

他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才開口道:“王爺。”

李佑召在他剛動彈的那一刻便醒了過來,坐了一夜後腿都麻了,此刻着急想站起來,腿上沒了知覺,一下子跪在了床前。

“感覺如何?”他來不及管自己的腿,先問陳恪。

被他突然的一跪吓了一跳,陳恪忙起身,卻被按住,“不必行禮,你昨日怎麽突然就暈了?在這吃不飽飯?還是有人欺負你?”

陳恪有些受寵若驚,他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只是搖頭,“不是,或許是累的。”

李佑召的腿上仿佛有千萬只小蟲在爬,他撐着身子坐在床邊,“你總是這麽廢寝忘食,到頭來還不是什麽都沒撈——”

話說到一半,又覺得此時對一個病人如此說教不太合适,軍醫說要讓他心情好,這樣才有利于身體恢複。

“曹雲霭已經回京了,你往後就跟着我去西岐,本王帶你去看看好地方。”

這話說得輕松,此去是要和別國開戰,生死難料,卻被他說得像是去游山玩水,陳恪沒有反駁,反而面露欣喜,“謝王爺。”

“謝什麽?”李佑召見他終于對自己展露笑顏,心情也好了起來,“廣之,從今往後跟着我,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陳恪态度溫順下來,點了點頭。

這次的出征全然沒有以往那般緊促,臨近交界處,卻放緩了腳步,士兵們甚至還有機會去聽曲喝酒。

“牧淵,如此放任手下,若是皇上知道了……”陳恪勸道。

李佑召又遞了一塊芙蓉糕,示意他吃掉。

但他真的吃不下了。

“這不用你操心,快,再吃一塊,多吃點補補身體,雖說瘦了些更惹人憐惜,但本王不想看你生病。”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接過那塊晶瑩剔透的糕點,接着移到略顯蒼白的唇邊。

“這就對了,你慢慢吃,本王去叫人準備一下,明天啓程。”

李佑召這幾日去哪都眉頭舒展,面帶笑意,如同贏得鬥蛐蛐比賽勝利的孩童。下人們見到這樣的王爺都有些詫異,就連當時王妃有喜的時候,王爺都沒有現在這樣面帶喜色。

在李佑召走後,陳恪終是沒忍住,把那些甜膩的糕點都吐了出來。這滋味并不好受,從喉嚨到胃部像是被燒着了一樣,他趕緊喝了一口水,想把這股鐵鏽的味道沖下去。

陳恪現在已經沒了官職,也無需述職,整日躲在屋內不見人,李佑召說他越來越嬌貴,沒事就在床上坐着躺着,像個坐月子的小媳婦。

說完這話,見陳恪的臉上的笑意變淡,也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坐在床邊說軟話。

這些日子,他派人到各處收集山珍名草,想要把陳恪身體的虧損補回來,可是每日都在喝藥,卻不見這人的氣色有所好轉。

“是不是悶得慌?以前你常說有朝一日要游歷山川,不如等你好些,本王帶你去洞湖賞景?”

“好啊。”

陳恪臉上浮現出笑容,如冬日暖陽,照得李佑召心裏熨帖。他把人拉過來抱在懷裏,低頭去吻他的嘴唇,陳恪也仰起頭,回應着這黏膩的吻。

李佑召的心思被他的回應勾起,可隔着衣服摸到這人瘦削的肩膀,心中泛起絲絲疼意,又把人放開。

他呼吸略微粗重,把人放開後又親了一下他的鼻尖,“要養好身體,你我來日方長。”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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