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求求你
求求你
“廣之,廣之!”李佑召抱着陳恪,焦急地往回跑。
他後悔今天沒有乘車,而是駕馬而來,此刻正懷裏抱着昏迷的人,每颠一下都怕将人的病情加重。
可他從前明明與陳恪一同打馬出行,他的騎術甚至勝過自己,為什麽如今連缰繩都握不住?
陳恪嘴邊還帶着血漬,現在意識全無,被李佑召抱在懷裏,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血一樣,只覺得渾身發冷。
李佑召感受到懷裏人一直在不停地顫抖,恨不得自己馬上就飛回去,他不知道自己這一路是怎麽過來的,只知道沖回營帳救人,一刻都不能耽擱。
那軍醫慌慌張張地趕來,被李佑召像提着雞崽一樣拎到床邊,“快!給我治!治不好本王殺了你!”
軍醫的手更抖了,搭上脈後心髒怦怦地亂跳。真是要了命了,這人的脈象虛弱,随時會斷氣啊!
一碗碗湯藥下去,陳恪什麽反應都沒有,那軍醫又給陳恪身上紮了不少的銀針,過了半刻,臉上才恢複些血色。
李佑召奉命攻打幽國,出征已有一月有餘,卻遲遲沒有聽到前方的戰報,皇帝下旨要盡快發動攻擊,接到聖旨的時候他正在帳裏盯着陳恪,整顆心像是都挂在了那人的性命上。
金絲綢緞造的聖旨被随手丢在書桌上,李佑召在帳內踱步。
陳恪睜開眼時就看到他晃來晃去的樣子,還有一個中年人跪在自己身邊,愁眉不展。
“陳大人醒了!”
見人醒了,軍醫終于松了一口氣,看來自己的小命一時還能保住。
李佑召上前把礙事的軍醫扯到一邊,跪坐在床前,一把握住陳恪冰涼的手,“廣之,你終于醒了,你放心,本王定不會讓你出事……”
陳恪看着李佑召,用一種十分溫柔的語氣說出了最為錐心刺骨的話,“牧淵,待我死後,把我的屍骨葬于……母親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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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春末,春寒褪去,正是草長莺飛,春光和煦。李佑召早早就讓人牽來陳恪以前愛騎的那匹馬,準備和他一同去踏青。
陳恪看到這高頭大馬,心裏有些發怵,但想着正是磋磨自己身體的好機會,搖了搖牙,還是登上馬镫,騎在了上面。
李佑召帶他來到歧縣旁的洞湖,這裏視野開闊,水面與天光一色,陽光照耀下湖面波光粼粼,幾個随身侍衛停在很遠的地方,完全聽不到二人交談。
樂得可以不用再端着王爺架子,李佑召心情極好,還備了游船,準備帶陳恪湖上賞景。
“知道你現在不喜甜膩,本王特意讓人準備了清淡的吃食,還有你愛吃的梅子幹。”
這裏離營帳還有些距離,回去吃飯不現實,午飯就在這裏解決了。
陳恪驚喜道:“牧淵有心了。”
李佑召不讓他說謝字,他就只能變着法地誇他,這樣才能讓人高興。
船已行至湖中央,陳恪看向四周的景色,不得不說,這裏山清水秀,的确是難得一見的美景。他靠在船尾欄杆上,目光不自覺放在了船頭垂釣的李佑召身上。
如果永遠都是這樣該多好?一切事情都沒有發生,他們看起來也還是彼此愛慕的樣子,最後兩個人約着相伴到老。
可是事事不能如他所願。
身為大湯的王爺,李佑召也的确不能任性妄為,找個男人結為夫妻。那樣既不成禮數,又會受到世人嘲笑。
陳恪原本還想着要報複他,可現在許是人之将死,許多事放下後,竟也沒有那麽多的恨意了。
罷了,自己已經是要去的人,何必互相折磨,倒不如趁還活着,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有了有了!”
李佑召一手提着魚線,一邊大跨步邁進來。那魚還在不停地甩尾,起來十分痛苦,像是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被人吞之入腹一樣。
陳恪也被他的興奮所感染,笑着誇他:“這湖裏竟有這麽肥的魚,牧淵好本事!”
他們所乘的船足夠寬敞,裏面還帶着廚具。李佑召拔出随身帶的匕首,将魚開膛破肚,又麻利地用竹簽穿好,架在火上開始烤,像是做慣了這種事。
“一會兒就有美味吃了,廣之稍候便可。”
陳恪好奇地看着他的動作,沒過一會兒便有魚肉的香味飄過來。
他竟不知道,李佑召竟然會做這些。
這魚形似鯉而鱗細如鳟,體形肥大,肉質細嫩,只是簡單地撒了些鹽,咬上一口就回味無窮。
“怎麽樣?好吃吧?”李佑召期待地望向他。
陳恪絲毫沒有吝啬自己的誇獎,“很久都沒有吃魚了,這魚烤得入味,真是地道。”
李佑朝看他吃了兩口,便把魚拿走了,“好了,大夫說要忌口。但我看你那天盯着桌上的魚瞧個不停,便知道你饞了,不過還是不能多吃。”
陳恪知道自己是不能吃魚的,能吃到這兩口已經很滿足了,沒再說什麽。
原以為這一日會盡興而歸,卻沒想到半個時辰後,陳恪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手捂着肚子,滿頭的冷汗。
“又腹痛了?我這就往回劃,你堅持一下!”看他神色越來越差,李佑召顧不上照顧他,只大力地劃船,不想耽誤一刻,又時不時回頭看一眼陳恪的狀态。
陳恪揪着身上的衣服,渾身發冷,尖銳的疼痛刺得他眼前發黑。
他現在腦子裏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不能死在這裏,
可船身随着李佑召的發力劇烈地搖晃起來,陳恪只覺天旋地轉。
他終是沒忍住,扶着欄杆将先前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可這次卻不像每次可以壓制,怎麽止都止不住,胃裏像是被用刀割一樣疼得厲害。
陳恪的眼中滿是生理性的淚水,他試着深呼吸了一下,可全然抵抗不住那噬骨的疼痛,幾秒之後,暗紅色的血從口中噴了出來。
見他吐血,李佑召再也無法冷靜,又抛下船槳,跑到陳恪身前,扶着人轉過來後,看到的就是他唇邊和胸前一片血紅,十分刺眼,“廣之!你怎麽樣?……陳恪!睜開眼睛,求求你,睜開眼睛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陳恪的意識昏沉,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想說很多話,可是看到李佑召這個樣子,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再後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是他們再次相見的那一天。
大軍班師回朝,京中所有人都在期盼,坊間各種傳言都在誇着這位年少有成的大将軍如何英勇神武,長相如何豐神俊朗,但是他聽起來卻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他甚至都有些不記得他的王爺是什麽樣子了。
府裏早早就将一切都準備好,王爺回來的那天晚上,陳恪正在幫忙重新點亮一盞被吹滅的燈籠,可是剛下過雪,地上濕滑,梯子沒放穩,就這麽突然地滑了下去。
身後已經傳來了衆多腳步聲,陳恪心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在這麽多人面前出醜,不敢擡頭,摔了個屁股墩兒後低着頭匆忙站起來就要跑,卻被一個聲音叫住。
“你是陳恪?”
那聲音比五年前更成熟了些,音色也更洪亮,陳恪被喊得一愣,堪堪定住身轉頭一瞧,不遠處站着一位威風凜凜,劍眉星目的大将軍。
和那些說書人口中的英雄豪傑一樣。
陳疆在一旁道:“王爺恕罪,這小子如此不知禮數,老奴回去定重罰他。”
陳恪也回過神來,“撲通”一下跪了下去,扣頭道:“小的陳恪,參見王爺。”
那人沒有喊他起來,而是幾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沒想到你都長這麽大了呀?”
陳恪擡起頭,看到了月光下那人英俊的面龐,“牧淵哥哥……”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陳疆見狀,趕緊上前喝道:“不得無禮!”
“無妨。”李佑召臉上的疲憊一掃而空,擡手揮了揮,他對眼前這個唇紅齒白的少年産生了興趣,從前只會在自己身邊耍寶惹事,沒想到長大後竟是這麽标致的人物。
“是我,小衍。”他眼帶笑意,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小衍是陳恪的乳名,李佑召離京時他還未取字,打陳恪出生起大家就都這麽稱他。而現在當自己将這個名字說出口時,總覺得像是暗含着別的什麽意思,李佑召看着他耳尖發紅,眼底的神色愈發深邃。
陳疆這麽一出聲打斷,陳恪稍稍回了神,畢恭畢敬地跪地行禮,沒了剛剛的冒失。
李佑召也收起笑臉,伸手扶了他的胳膊,“起來吧。”
那之後,陳恪就成了王爺書房裏的常客,下人小厮們經常聽到那裏傳來王爺爽朗的笑聲,甚至還能見到兩人同桌而食的場景。
而在這兩年多的幾百個日日夜夜裏,陳恪已經把自己的心托付出去,給了一個或許是全天下最不需要它的人。
而從入朝為官起,那些李佑召不便出面的場合,都是陳恪在衆官員間斡旋。他自小便學會了察言觀色,更是跟着父親學了很多與人相交之道和遇到麻煩的應對之法。
在和皇上的私下數次較量中,都是他在皇帝身邊宮人處得知消息,數次提前打點,回來後與李佑召商讨對策,這才換來如今的平衡。
他也在李佑召為自己的一次次挺身而出後,徹底将所有的情感湧注到對方的身上。
他現在才算有些明白,原來自己的言語行動在對方看來都是天生的奴顏婢膝,為了讨好別人,毫無尊嚴可言。
陳恪看着李佑召的臉,那雙眼依舊深邃,卻始終在裏面看不到自己的身影,仿佛自己本就沒有進去過那裏一樣。
“廣之,你在看什麽?可還難受?”李佑召看着那雙幾乎失去焦距的眼睛,第一次覺得有些害怕,可他不知道這怕是從何而起。
是怕對方死去,還是怕對方再也不會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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