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塔列夫的劊子手

塔列夫的劊子手

一人,背對朝陽,面龐籠罩陰影、高而深沉,帶着令人心懾的氣質,如同深淵兩側的直至地底的垂直山岩,在他面前,稍一不慎便會萬劫不複;

另一人,直面光芒,體格魁梧挺拔、五官深刻分明、剛毅英武,一身簡樸的衣物卻明亮燦爛,身段筆直、迎風而立,氣質內斂、神情略顯平淡。

四周已經聚集了不少船員,包括正遠遠望着的高瘦大副艾迪斯托爾和體格如冰熊般高大寬闊的二副邁爾斯傑拉德,此外甚至還有少得可憐的幾個乘客。但,此時無人敢上前去。

聽聞桑德的話,雷恩只是微微虛眼:“我見過你麽?”

“哼。”桑德笑了一聲:“沒有。”

他很快補充:“不過,我見過你。”

雷恩不打算閑扯,直接說道:“你想在這裏動手?”

“當然不。”

桑德搖了搖頭,視線卻從雷恩身上挪開,直直指向了埃林。

此刻,埃林倚着船欄,目光在雷恩與桑德之間游移,一會抿嘴、一會咬着上唇,神色糾結。當他看向桑德時,正巧撞上了那雙深藍幽邃的眼睛。

他渾身一戰:“被發現了?”

弗勞爾朝他一瞥,低聲道:“我們這樣沖過來,你怎麽會有自己沒被發現的錯覺?”

埃林看了看弗勞爾,又看向桑德,看上去緊張,心中卻出了一口氣。他仔細想了想,得出結論——雖然這個新出現的家夥有種相當吸引他的“關底boss的霸氣”,但總而言之,還是雷恩更好一些。

不遠處,桑德只是注視了埃林片刻,确認了他灰色的眼睛,便又回頭看向雷恩:“既然埃林弗格斯王子已經在這艘船上,我就不着急。”

言罷,他便淡笑着離開了——只不過那張有着猙獰傷痕的臉讓這笑容也變得森然可怖。

四周的船員幾乎是立即就為他讓出一條道路,見沒有事發生,很快便各自散了。等進入深水海域,他們就該升風帆了,還有很多事需要忙碌。

弗勞爾三兩步走到了雷恩面前,瞪着他:“你怎麽回事,這家夥怎麽跟上來的?”

雷恩退了兩步:“這我怎麽知道……”

“‘塔列夫的劊子手’啊,顯然是追在你們後面來的玫瑰港。你不懂得清理自己留下的線索麽?現在弗格斯家族已經完了……”

他轉向埃林,插了一句“無意冒犯”,又接着說:“……他已經空閑下來,沒人能管得了他。或許在我的船上,他礙于埃雷薩爾的皇室庇佑而不敢動手,但他看樣子已經打算追着你們到埃雷薩爾了。特別是你,”

他朝埃林說道,“你離開這艘船的日期,也就是你的死期。”

埃林不由得渾身一震,飛快問道:“今年是幾幾年?”

弗勞爾和雷恩被這句話問得有點迷惑,相視一眼,最後是雷恩沉聲回答道:“第二紀897年。”

“很好。那從今天起,我就改名叫897,下半輩子都在你的船上度過。”

弗勞爾嘴角一抽,只聽懂了最後一句,但這已經足夠讓他做出決定,伸手在埃林腦袋上狠狠一拍:“你想得美。”

雷恩嘆了口氣:“這件事你不需要擔心。我能夠應付他。”

“你确定?你說的應付,應該不是指把我的船艙砍出一個大洞,或是直接抱着他跳海吧?”

“我說的應付,是把你的船鑿沉,然後自己坐木舟離開。”

雷恩丢下這句話,理了理袖口,自己離開了。一旁,埃林饒有興趣地看着弗勞爾被雷恩氣得面色發黑,在後者朝着他一瞪後,也悻悻地跟在雷恩後面走了。

船尾甲板此時只餘弗勞爾一人。他撇了撇嘴,看着忙碌的甲板,自語道:“早知道就不該答應他。”

然而,在他的目光掃過甲板末端、通往艙室的門時,卻突然在一個披着淺灰色三角鬥篷、不起眼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這人剛剛打開門,鑽入船艙,大約剛剛是随着出來看熱鬧的人潮來到了甲板。

此刻,弗勞爾的嘴角似乎有些微揚起:“費倫諾風格的織物,但是卻……呵呵,這就有趣了。”

艙室。

“那是誰呀?”

埃林倚靠着舷窗前的小桌,抱着雷恩的鋼劍擦拭。筆記被雷恩拿走了,他無事可做,幹脆把雷恩的劍拿了過來,幫他保養,用皮革擦拭、塗布油脂。

“桑德斯科特,‘塔列夫的劊子手’。”

雷恩低着頭,一邊在自己的筆記上書寫記錄,一邊回答。

埃林搖了搖頭:“這些弗勞爾已經說過了。我是問,他是哪來的?實力怎麽樣?”

雷恩皺起眉,擡頭看了埃林一眼:“我為什麽知道?我和他并不認識。”

埃林聳了聳肩:“你或許确實沒見過他。但,你前往城堡救我時就已經把後續到離開埃特納的計劃都做好了,當初從窗戶跳下也顯然是在準備之中,顯然相當謹慎、習慣做好萬全準備。既然你是這樣的習慣,那怎麽可能會連塔列夫家族有哪些勢力、哪些厲害人物都不知道。”

聞言,雷恩沉默了片刻,目光一直落在埃林那張略顯蒼白的消瘦面龐上。

半晌,他語氣嚴肅地問道:“你是誰?”

“埃林弗格斯啊。”

雷恩的目光反複将埃林從上到下打量了幾遍,才搖了搖頭:“你猜得不錯。”

埃林反駁:“這不是猜的,是推理。”

“随你怎麽說。他是高位騎士,最初在永恒山脈的傭兵和冒險家之間小有名氣,如今投向了塔列夫家族。”

騎士和魔法師的分級相似,粗略分為侍從-正式騎士-超位騎士,而正式騎士又粗略分為下-中-高三級。

曾經,各地還有劍士、武士之類不同的稱呼,但由于只要能覺醒最微弱的鬥氣便能擁有相當不俗的實力,往往會立刻被當地領主授予最低的騎士爵位、分封土地以示拉攏,所以到後來也就幹脆将鍛煉身體與意志到一定程度、覺醒了鬥氣的人稱作正式騎士。

“塔列夫公爵自西南向東北逐漸蠶食你們弗格斯家族的領地這二年間,至少有數十位‘弗格斯’死在他手中,他的‘劊子手’之名也是在這段時日內得到的。應該說,他是你最大的仇人之一。”

埃林想了想,道:“呃,那你既然是效忠我的騎士,是不是應該幫我把他抓起來,綁到我面前,讓我報複一下。”

雷恩冷笑了一聲:“可以。不過我不覺得有繩子能綁住他。”

他一合筆記,站起身子:“我勸你盡早打消這個念頭,也不要仗着他不敢在船上動手就去見他。不殺你,給你留下些難忘的記憶、确保你這輩子都無心争權,這也是可能的。”

埃林頓時擡頭:“什麽難忘的記憶?”

“骨折,溺水,永久性傷痕。”

這一天,在早晨的些許不平靜後,便未曾發生其他大事。水手們一如既往,拉動纜繩、揚起風帆,埃雷薩爾的國徽在海上燦爛的陽光與強勁的海風中微微搖晃,由三朵相互銜接的白色花朵為底,裝飾以中心對稱的銀白直線,由內向外輻射。

帆船駛向汪洋深處,大陸的屋舍、河流、森林與山川一點點縮小,變成一條模糊的線,再最終徹底消失。四周唯有清朗的天空、成朵成片的雲,以及無邊無際的海。

太陽劃過一道弧線,色彩逐漸變暖,最終緩緩消失在昏紅的海中……入夜了。

“吱……”

船艙的木門被推開時,還是難以避免地發出了一聲相當輕的摩擦音。

埃林的額頭滲出幾滴冷汗,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一眼。

船艙的布局大致就如同現代的綠皮火車,左右是床鋪,中央是舷窗,窗下有着一張固定的小木桌,桌下則有一只圓凳。

左側床鋪的毛毯已經被掀開,那顯然是埃林的床位;右側則躺着雷恩沃克騎士,面朝向外,映照着昏暗的月光。他仍然穿着亞麻襯衫,此時自然地閉着雙眼、微微抿着薄唇,應該是沒有被吵醒。

埃林出了口氣,小心關上門,自己則借着昏暗的微光、貼着木質牆壁,摸了出去。

不用多想,他沒有想要幹什麽壞事,只是犯了內急。而船上的公共盥洗室在船尾——雖說在魔法的影響下,這已經是個相當文明的年代,但依然不可能與埃林所來的現代相比,污物還是直接往公海裏排的。為了結構設計的合理,盥洗室自然而然也就被規劃在了船尾。

他們所在的乘客艙室尚算安靜,但這畢竟是艘貨船,主要成員還是水手。埃林走過船艙中部,呼嚕聲已經是此起彼伏,也有一股鹹腥的怪味,因此他實在沒感覺到什麽恐怖氛圍,一臉迷糊地結束了生理需要,掉頭走回他與雷恩的艙室。

然而,就是此時,他看見了一道光——一道淡藍色的微光,從對門的艙室中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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