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自費倫諾

自費倫諾

淡藍色的微光，如果放在埃林的時代，自然司空見慣——它可能是顯示器的微光、水族箱的照明，也有可能只是窗外的霓虹燈。

但在這個大部分人還依靠油燈與蠟燭照明的年代，能發出冷色光的便只有天然放射物、月亮，以及——魔法。

原本還半夢半醒的埃林瞬間變得精神，心中升起不安和畏懼，但更多是好奇。在光輝神教退為純粹信仰後，即便是尋常民衆也不如幾百年前那樣畏懼魔法，遑論他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用先進科學思想武裝自己到牙齒的無神論好青年。

要他說，魔法就像是火焰，它的本質是物質的激發态、等離子态，是劇烈氧化還原反應，對此一無所知的古人依然将其成功應用了成千數萬年。魔法想必也是如此，或許目前還無法解釋其出現的原因，但這并不妨礙對它的直接應用。

說白了，魔法是工具。

抱着一探“工具使用情況”心理的埃林放輕了自己的腳步，謹慎地靠近那扇門。他側過頭，貼在門上，想要探聽其中的情況——雖然聽牆根這種事是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相當惡劣的，但只要不被發現不就是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門內寂靜無比，他什麽也沒聽見。

埃林不由得心生疑惑——難不成這微光是裏面乘客的夜燈？這種顏色，他只在當初那盞水晶臺燈上見過，會有人奢侈到用魔法水晶燈當夜燈嗎？

他的餘光向下看去，發覺這微光正逐漸消失，可依然沒有聽見任何聲響。他不由得有些沮喪，總不能沖進去。埃林嘆了口氣，正要離開——

“刷——”

一只手搭在了埃林的肩膀上，猛地一扯，另一只手飛快地捂住了他的嘴，掌心粗糙，将他剛要喊出口的驚恐尖叫憋回了肚子裏。他只覺自己片刻間便被控制住，緊貼在背後一具相當結實堅硬、帶着灼熱溫度的軀體上。

“別出聲。”

——一聲低沉的身影适時在他耳邊響起。

埃林有片刻恐懼，但等冷靜下來，頓時心情大好，用力轉頭往後看了看，不出意外地見到了雷恩被微光照亮的側臉。

“唔唔唔唔唔唔！”

“閉嘴！”

雷恩瞪了他一眼，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在說“就知道你沒睡着”之類的廢話。他的視線越過埃林，望向前方。

那扇木門上，方才埃林貼着的位置，此時已經蔓延出一片冰霜，可以想象如果他繼續趴在上面，用不了多久就會和門凍成一整塊而無法脫離。

“我放開你之後，保持安靜。”

雷恩在埃林耳邊沉聲做出警告，随後才緩緩松開了手。埃林果然一聲不吭，只是飛快地邁了兩步，扒着雷恩腰上的衣物躲到了他背後。

雷恩也沒再去理他，向前邁了一步，手指在木門的鎖孔上輕輕推動。

淡色白光閃過，木門緩緩打開，而鎖孔中的鎖芯已然被扭曲折斷。

門扉打開的剎那，數枚閃爍冷光的“冰霜飛箭”已經伴着銳鳴射來，直襲雷恩的面部。然而就在它們即将命中時，卻仿佛撞上了一層無形的屏障，紛紛伴着清脆聲響破碎，飛散消失。

門後的船艙中、雙人房間內，只有一名金色短發、湛藍雙眼，二十餘歲外貌的少女。她身披灰色三角鬥篷、穿戴着緊身棉褲與短靴，此時神色緊張、戴着一枚古樸戒指的右手前舉，戒指上魔法的微光尚未消散。

見到那數枚冰箭絲毫未能對面前的男人造成傷害，她的驚慌之色更添一分，變換施法手勢、開始緩慢而斷斷續續地吐出音調古怪晦澀、仿佛回聲重疊的咒語。

雷恩背後，埃林從他肩膀旁探出半個頭，神色驚訝且驚喜：“魔法師？”

與此同時，雷恩卻忽然皺了皺眉，目光有片刻望向一側，随後又很快重新落在金發少女身上。女魔法師似乎頓時遭遇了不小的壓力，連咒語都無法繼續。

雷恩略微虛眼：“不想死就給我停下。”

少女渾身一顫，卻依然堅持着吐出了最後一個音節。她的雙眼似乎頓時變得昏暗深邃，仿佛有無形的波動緩緩湧出，飄蕩向雷恩……

“這種程度的魔法，對我沒用。”

冰冷低沉的嗓音響起，雷恩絲毫不受影響，依舊淡然地望着女魔法師：“停止施法。這句話你這輩子不會聽見第三遍。”

“知……知道了。”

她散去了魔力。這種時候，再不停手就是愚蠢了。

“把你的戒指摘下來，丢給我。”

“不行，這是……”

女魔法師渾身又是一戰，望向雷恩，卻只見到他那不帶憐憫的目光。她無奈退縮，略微顫抖着将戒指摘下，抛向雷恩。

她正式魔法師水平的“心智掌控”沒有對雷恩起到半點作用。那一刻她便已經明白，自己的生死只取決于面前男人的一個念頭而已。

雷恩接過那枚戒指，看也沒看便向後丢去，被埃林接在手裏。他又問：“你叫什麽？”

“……安妮。”

“安妮。希望你不要多做什麽蠢事，這裏不是費倫諾，這艘船上沒人介意你是魔法師。”

雷恩冷聲道，“做事之前，先想清楚。”

言罷，他已經轉過身，回了自己的船艙。

埃林一下子被暴露在安妮面前。他望着金發碧眼的俏麗女子，愣了愣，也趕忙逃了回去。當然，他也有些奇怪——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周圍的其他乘客和船員怎麽卻絲毫未被吵醒？

當然，他很快說服了自己——水手莽夫什麽的，當然睡得特別沉，電影裏不都是這麽拍的。再說，他也沒時間多想——

雷恩正坐在自己的床鋪上、望着舷窗，見到埃林走進艙室，已然投來威脅的目光。

埃林渾身一僵，半晌才露出一個幹巴巴的傻笑：“呃……雷恩沃克騎士，多謝你救了我一命。”

“下次不要打擾我休息。”

雷恩一臉不快地躺回了自己的床鋪，象征性地用毯子遮了遮自己的身體。

埃林抽了抽嘴角，心道：明明是你自己爬起來多管閑事的。

就算雷恩不把他扯開，他照樣可以及時從門上逃開，畢竟那個魔法是緩慢生效的。不去開門，那位漂亮的女魔法師小姐也就不會過激地使用攻擊法術。

當然，他不會也不敢這麽說。雷恩幫他出頭，他高興還來不及，沒必要自找沒趣。

于此同時，門外。

安妮定了心神，彙聚魔力，揮了揮手。淩亂的施法素材，地面的冰霜碎片，還有她在情急之下打碎的藥劑瓶都自行飛起，被收集到一只盒子當中。

她又一指艙舍大門，木門便如同受到無形力量牽引，緩緩關上……

但卻在最後時刻卡住了。片刻後，更是完全不受控制、不受阻止地緩緩重新打開。

清脆的腳步聲響起，一點點接近。弗勞爾卡特邁着緩慢而自然的步伐，身影出現在門前的走道，帶着笑意望向安妮。

“晚上好，女士。”

他的身影明亮而清澈，像是根本不在意驚擾到周圍的其他人。他随即解釋：“我很早就來了，并且設置了‘靜谧結界’。否則，剛才那個野蠻人早就已經把我的船員們都吵醒了。”

安妮天藍色的眼睛猛地睜大：“您……您也是魔法師？”

弗勞爾呵呵一笑：“這可是埃雷薩爾最大的幾艘船之一，并且受到宮廷認證，有一位或幾位魔法師，不是很正常的事麽？”

他随即緩緩走進船艙，艙門在他背後自然關上。

“看來，從費倫諾到埃特納，你一直僞裝得很好。”

安妮不由得一愣：“您怎麽知道我是……”

“或許也就只有我能注意到。”

弗勞爾聳了聳肩，“費倫諾不與埃雷薩爾通商，送到西海的也只有戰船和襲擊團體。你身上的編織鬥篷，我從來沒有在海上見到過，只有“議庭國”才有。”

“繞過大半片陸地，千辛萬苦才來到我的船上，你還真是辛苦了。”

安妮遲疑片刻，才苦笑着嘆了口氣：“在費倫諾，除了神術，使用其他任何法術都會被判處死刑。”

“我在朋友的幫助下躲在斯提羅的船上，終于離開了那裏，到達了“階梯之城”，又跟随着商隊穿越山脈，前來埃特納……埃雷薩爾就在前方，我才放松了精神，有了疏忽……”

弗勞爾的笑容依舊，淺藍色的眼睛在黯淡的月光中顯得晦暗，望向安妮：“即便你在斯提羅和埃特納使用了魔法，也并不是什麽大事，或許還會受到傭兵們的歡迎。”

他搖了搖頭，站起身子：“不是你疏忽、暴露了自己，包括我在內，早就有人知道你是魔法師了。”

“那些看上去無害的，也未必就那麽友好。看上去是敵人的，未必懷着惡意。”

說完這句話，弗勞爾便如同來時一樣，緩緩離開了艙室，只留下目光動搖、長久沒能回過神來的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