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古代偵探

古代偵探

埃林此時正置身于寬闊的柏油馬路中央.

天空黑暗而壓抑，左右皆是寬闊如同海洋的巨大河流，只有在極遠處有星星點點的城市光芒。不時有卡車鳴笛的巨大聲響如同防空警報般盤旋，迷離的燈光從背後投來，但卻始終沒有真正的卡車出現。

他迷茫地向前望去，無數璀璨燃燒的火炬交錯在道路兩側，彼此重疊、向前蔓延，而在道路的盡頭是一座巨大的宮殿。它有着羅馬式的高大立柱，由純粹的白色巨石疊加而起。

它仿佛是埃林在上一生失之交臂的頂尖學府殿堂，仿佛是愛人們得到見證、結為夫妻的婚禮大廳，又仿佛是王國中央、象征着最高權力的皇家王庭。唯獨那一片區域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中，陰雲密布的黑暗天空在那裏散開、變得晴朗而明媚。

埃林想邁出步伐、走向那座宮殿，卻發現身體仿佛被拘束，不能動彈分毫。他低下頭，驚悚地發現一只只皮膚白皙光滑的手正将他牢牢束縛，有些相互交握、環繞他的胸口和腰腹，有些如同鬼魂般從地面伸出、鉗制住了他的小腿和鞋子。

“弗格斯殿下，我做錯了什麽嗎……”

柔弱的聲音從他背後傳出，上一句話尚未結束，下一句已經響起——

“為什麽你要利用我、傷害我呢？”

“被沃克騎士厭惡後，我就只能去死了……”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你能幫助我嗎？你能和我一起嗎？”

埃林渾身顫抖着向後望去，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後方道路的黑暗中，淡金色披肩秀發、碧藍眼眸，毫無瑕疵、美麗得有些不真實。她的下唇突然連同精致的下巴一起向下以木偶的方式打開，張開了嘴，其中是一張蒼白的面孔——

那是上輩子的自己！

女魔法師安妮那銜着蒼白面孔的嬌美面龐不斷接近，露出了後方龐大的“軀體”——一輛巨大的卡車，在尖銳的鳴笛聲中飛快沖來！

“嗚嗚嗚！”

埃林剛想驚叫出聲，一只粗糙的手掌便突然捂住了他的嘴，讓他只能模糊地叫喊。

再看前方，那座華麗的宮殿還在遠方，似乎有無數人影凝聚，向着那裏走去。其中兩人似乎察覺了埃林的目光，回過頭來。他們一人穿着皮制夾克，一人穿着合體的黑色西服，一人英武、一人冷硬，投來似笑非笑的目光——埃林·沃克和桑德·弗格斯……

“來吧，弗格斯殿下，我是您忠誠的騎士……我會永遠陪伴、保護着您，直到至高殿堂……”

這聲音低沉、硬朗而有磁性，來自雷恩。

“你不是想要我麽？你想要我的什麽？我就在這裏……”

這聲音冰冷深沉，來自桑德。

他們的身影似乎在不斷遠去，卻又似乎從未拉開距離；後方的安妮小姐那張人偶的臉龐似乎在不停接近，卻又宛如永遠無法到達。埃林沉浸在恐懼與希望中，拼命掙紮、想方設法試圖擺脫束縛自己的一只只手臂……

以上，大概就是在塞壬之海上的這一夜中，埃林的體驗。

在人魚奇詭的歌聲下，恐懼與願望借助埃林本身的記憶交織成了真實夢境，如果他真能擺脫那些手臂、向前沖去，下一刻大概就會翻越夢中出現的某個障礙物，躍入海中。

許久後，光芒逐漸照亮了黑暗，幻象在人魚們結束狩獵後緩緩消退。桅杆上被繩索綁得像個粽子的埃林棕發淩亂、目光渙散，嘴上的綁帶被口水沾濕，還有不少沿着下巴滴落。

日出時刻的第一縷陽光中，雷恩推開船艙門，一邊伸展着身體、緩解疲勞，一邊走到了埃林面前。

他這一夜實際上也沒有休息，而是靜坐了一夜。桑德、雷恩、弗勞爾這樣有相當實力的人是憑借自己的精神直接抵抗住人魚歌聲。他昨天當然也不是為了休息才把埃林綁在這裏，更多還是想給這位王子殿下一個教訓。

雷恩解開那塊被口水沾濕的布條，看也沒看就丢進了海裏。埃林頓時咳嗽了兩聲，而後才聲音沙啞地說：“我再也不敢了……”

這句話是他發自真心說出來的。此刻，他已經擺脫了精神影響，恢複了理智，也明白之前看到的只不過是幻覺……他的計劃算是成功了，可惜連自己也搭了進去。如果有得選，他絕對不會再幹這樣的事。

雷恩沒說什麽，只是幅度很小地挑了挑眉，随後繞到背後、開始一點點解開後方的繩結。

弗勞爾也走了過來，玩味地看着這兩人。

雷恩擡眼望了望弗勞爾：“你昨天……”

“還是和以前一樣。”

弗勞爾點了點頭，“她不願意見我。”

雷恩頓了頓，才繼續手中的動作，保持了沉默。

幾分鐘後，一環環繩索落至地面。雷恩一伸手，接住了脫力的埃林。弗勞爾上前一步，向前略一伸手，像是按住了空中一面不存在的牆壁：“清潔術。”

一陣濕潤的風向前吹拂，掠過雷恩正側摟着的埃林，變得渾濁、自行湧入了海中，埃林渾身被汗液和其他物質污染的皮膚和衣物随即變得清潔。

埃林有氣無力地探了探腦袋：“還有這麽方便的魔法……”

弗勞爾朝他笑了笑：“不僅有，還很多。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啊。”

埃林頓時一瞪眼：“你……你不早說……”

雷恩低低地哼了一聲：“他只是在開不負責任的玩笑。行了，這兩天你就乖乖待在艙室裏休息，什麽也別做。”

埃林被綁了一晚上，的确是不能動彈，但這不代表他就不勞累。他主觀調動肌肉、試圖掙脫，即便沒有動作也是會花費力氣的。這樣持續了一整晚，他早已經渾身癱軟，巴不得立即變成軟泥怪史萊姆什麽的趴在地上休息。

雷恩将他一路抱到了艙室，将他放回木制床鋪上。埃林掙紮了兩下，背靠着床側面的船艙壁坐起，擡了擡頭，問道：

“安妮小姐現在怎麽樣了？”

雷恩搖了搖頭：“還沒醒。”

他看向埃林，淡然道：“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別想着和她見面了。你以為她真的對你有意思麽？只不過是利用你而已。”

“我……不用你說，我也不想見她……”

安妮小姐變身托馬斯小火車，人偶臉蛋出現在卡車車頭上，口中銜着他上輩子的面孔向他沖來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埃林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潛意識，怎麽會在人魚的歌唱中組成這麽恐怖鬼畜的幻覺。

他想起曾經看過的一些理論——“夢是願望的達成，是事實與精神經歷的重組、凝縮、嫁接……”

大卡車、公路這些元素大概是來源于他穿越前的車禍，他最為恐懼的場景，白色宮殿、雷恩與桑德來源于他內心的願望。而安妮小姐的形象則來源于他良心的不安，自己的潛意識試圖通過魔化她的形象這一方式來為自己的行為做出合理解釋。

不管怎麽說，安妮算是成為埃林的夢魇之一了。倘若她哪天半夜來拜訪，說不定能把埃林吓暈過去。

“哼，不知道你說的話有幾分可信。”

雷恩搖了搖頭，兀自在埃林對面坐下。

埃林想了想，有些沙啞地開口：“對了，那個桑德·斯科特，昨天和安妮見面時我看到他的房間空着。”

“你不用擔心。他既然這幾天都沒動手對付你，接下來的時間也沒理由出手。如果他敢在冰雪之女號上有什麽動作，弗勞爾和我就會有合理合法的理由聯手解決他，所以他不會那麽做的。”

“不，”埃林連忙搖了搖頭：“我擔心的不是我自己。他當然不會那麽傻。我擔心的是他可能已經做了什麽，針對你，或者弗勞爾。”

雷恩神色不變，看了埃林一眼：“你為什麽這麽想？”

“雖然他出現在船上是為了追捕我們、在下船的時候發難，但如果有機會、不會被發現，他應該也會做些什麽。”

“他可能只是去散步了。”

“他前天沒有出現在甲板上過。我問過斯托爾大副。”

雷恩皺了皺眉：“你什麽時候去問的？”

“你沒注意的時候。”

雷恩搖了搖頭：“就算都和你說的一樣，你也沒辦法由這些就知道他具體是做了什麽事吧。”

“哼哼。”埃林啞着嗓子冷笑了兩聲：“很簡單的推理。他是壞人，他不在艙室也沒去甲板，他沒有對我下手。那麽顯然，他在這段時間做了些針對你的壞事。”

“胡扯。”

雷恩冷哼了一聲，“其他沒學，唯獨把宮廷貴族的那一套記得有模有樣的。”

“這是合乎邏輯的！”

“不用你多心。我自己能夠對付他。”

雷恩伸出手，将自己的筆記遞給埃林，“這幾天你就接着練習文字吧。”

埃林撇了撇嘴，：“這裏面的內容我已經全部看過了。”

“是麽？”

雷恩聞言，收回了手：“你看得夠快的。”

“我認真得很！”

雷恩有片刻思考，随後說道：“既然如此……好吧，你把左手伸過來。”

“幹嘛？”

埃林面帶狐疑，但還是乖乖伸出了手。雷恩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出二指，一道微弱的白芒在他指尖亮起……

可就在這瞬間，埃林突然一使勁，将手收了回去。雷恩的力氣确實要遠大于他，但此時由于沒有準備，未能阻攔。

在雷恩詫異的目光中，埃林微微一抿嘴：“你需要我的血是不是？”

“你傷害我是要被契約反噬的，為什麽不讓我自己來？你怕我不願意，還是覺得我沒那個膽量傷害自己？”

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地将拇指伸到了嘴唇前，在指腹側面使勁咬下，再伸到雷恩面前用力擠壓。幾滴鮮血落下，立刻被雷恩反應迅速、動作準确地以那本筆記的封面接住。

雷恩目光複雜地望了埃林一眼，手上也沒有遲疑，凝聚鬥氣為刃，在自己的手心劃開一道細小的傷口，讓血液落下、與封面上埃林的血液混合。

兩滴血液混合後，竟然緩緩滲入了封皮，像是被吞沒，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你再打開那本筆記試試吧。我現在去找弗勞爾，讓他過來幫你治療傷口。”

雷恩言罷，便先行離開了房間。這期間，埃林沒有多說什麽……

因為直接咬開自己的手指真的挺痛的，他下口的瞬間就已經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