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又變成了她的敵人

第七章 他又變成了她的敵人。

李麗君帶着淩雲回到家裏，天已經快黑了。

她先是給淩雲倒了杯水，又給小黑狗喂了個饅頭。正要做飯，丈夫回來了。

剛剛陳衛東聽人說，妻子領了個男孩回來，連忙提前下班回了家。

到了家裏，客廳裏果然坐着一個髒兮兮的男孩，看見他進門，局促地站起身來。陳衛東低頭一看，見他腳邊趴着一只小黑狗，心口一堵，也沒跟男孩打招呼，徑直進了廚房。

李麗君回頭看了眼丈夫，淡然說：“回來了。”

陳衛東關上了廚房的門，低聲說：“你把這孩子帶過來幹什麽？我們家也不富裕，養兩個孩子緊緊巴巴，你還在這裏大發善心，連人帶狗帶過來養。人家親戚那麽多，都沒做什麽，他班主任還有學校也沒做什麽，你在這裏出什麽頭？你是工資比別人多嗎？”

李麗君悶頭切着菜，沒說話。

陳衛東見妻子不搭理他，緩和了一下語氣，又說：“麗君，你得想想咱們家的情況，我是信用社的領導幹部，你突然帶個孩子回來，讓人家說閑話怎麽辦？再說露露也大了，跟個男孩子住一起總歸不方便。”

李麗君仍舊一言不發，想着淩雲這會兒肯定餓壞了，放下菜刀給他泡了包方便面，端去了客廳：“你先墊墊肚子吧，晚飯還得一會兒。”

陳衛東跟着過去，看見淩雲小心翼翼地吃着方便面，嘆了口氣，說：“一會兒吃了晚飯，我帶你去澡堂洗個澡，順便換身衣服吧。”

淩雲拘謹地看着他，點了點頭。

下午六點半，李麗君去鄰居家接回了果果。不一會兒，陳秋白也放學回來了，瞧見淩雲坐在自家客廳裏，愣了一愣，趕忙跑去廚房問媽媽，淩雲為什麽在他們家。

媽媽說，以後淩雲就住他們家了，叫她好好跟淩雲相處。

陳秋白怔在原地，心頭上飄過一片陰雲。

這晚的飯桌上，李麗君一個勁地給淩雲夾菜，分雞腿的時候還給了他最大的一個。陳秋白看見了，心裏越發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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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晚飯，李麗君和陳衛東開始給三個孩子分配卧室。家裏總共只有三間卧室，兩人起初想讓秋白和果果住一個房間，淩雲單獨住一間，秋白情緒激動地拒絕了。他們又讓果果和淩雲住，果果也不願意，抱着他們哭鬧起來。

最後夫妻倆實在沒辦法，只能讓果果跟他們睡。其實夫妻倆先前已經在訓練兒子單獨睡，現在淩雲一來，計劃不免泡了湯。

淩雲住的卧室其實是個次客廳，直通主客廳、陽臺和陳秋白的卧室。陳衛東本來不想女兒跟陌生的男孩住這麽近，晚上洗澡時看見這小子還沒發育，略微放心了些。但私下裏還是悄悄叮囑女兒：睡覺時把門鎖好。

陳秋白不用父親叮囑，自然也會把門鎖好。自打淩雲住進了她家，她對這男孩的防備和厭惡又回來了。她的憐憫只存在于他被虐待、傷害、掙紮生存的時刻。但當他入侵她的世界，試圖瓜分爸媽本就一分為二的寵愛時，他又變成了她的敵人。

淩雲住進來的第一個月，陳秋白基本沒跟他說過話。

淩雲感覺到了她對自己的反感，也盡量躲着她。他知道在這個家裏，除了李老師，所有人都對他心懷戒備，因而每一天都過得如履薄冰。

其實他起初也懷疑過李老師是否真的想收留他。因為根據他過往的經驗，大部分人的善意不過停留在三言兩語不痛不癢的憐惜，或者至多三五天的物質施舍。他不抱期待地觀望了一個月，李老師對他的關愛始終如一，不僅幫他複了學，還給他買了幾身新衣服，家裏有什麽好吃的，也從來少不了他的份兒。

到了第二個月，淩雲終于确信，李老師跟其他人不一樣。她就是一個純粹的大好人，絕不會抛棄他，她是鐵了心地要養他。淩雲簡直震驚到熱淚盈眶，他實在不敢相信，這種好事竟然會發生在他身上。

他開始變得誠惶誠恐，繼而患得患失，因為他知道，這種事不會發生第二次，他必須要緊緊地抓住李老師。

像寄生蟲一樣生活在別人家裏并不光彩，他有他的尊嚴，但他實在過夠了每天擔驚受怕忍饑受凍的日子，也受夠了毫無希望一眼望到頭的人生，因而他必須低下頭來，乞求這家人收留他。即便陳秋白再讨厭他，他也要留下來。

為了給李老師和陳衛東叔叔留下好印象，淩雲天天幫着做家務。每天早上起來，先疊被子，再收拾屋子、掃地，然後出去遛狗，順便拎着四只暖水瓶去鍋爐房排隊打水。等到李麗君做好了早飯，他已經牽着狗拎着水壺回來了。吃完早飯，他又幫着洗碗、收拾餐桌，看見家裏有換下來的衣服，順手就洗了。

李麗君說了幾次不用他做，他也不聽。李麗君怕傷了他的自尊心，就說讓他每天早上把暖水瓶拎到樓下排隊就行，別的都不用做，他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學習。

淩雲聽了這話，開始發奮努力，連平時不感興趣的歷史都認真背了起來。到了期中考試，他竟然考了年級第一。

李麗君喜出望外，陳秋白卻更讨厭他了。尤其是，他的作文分數竟然比她還高，語文老師還在課堂上念了。要知道，語文可是她最擅長也最喜歡的科目，從前老師在課上讀的可都是她的作文。

這天放學後，陳秋白去找了語文老師，非要讓老師分析她的作文比淩雲差在哪裏。語文老師為了安慰她，說了句：“你別跟他比，自己好好努力就是了。”

沒想到陳秋白多了心，以為老師也開始偏愛淩雲，氣呼呼地背着書包走了。

回到家裏，淩雲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書，手裏還剝着一個橘子。

陳秋白本就生着悶氣，看見淩雲在吃橘子更是火大，故意拎起裝橘子的塑料袋，說：“我媽又買橘子了，我最喜歡吃橘子。橘子這麽貴，要不是我喜歡吃，她都不買。”

淩雲尴尬地看了她一眼，沒做聲。

陳秋白心裏一陣報複的快感，拎着橘子坐到沙發另一邊，撿起一只剝了起來。剝到一半，她忽然覺得淩雲手裏的書有些熟悉，上去奪過來一看，竟然是媽媽前幾天給她買的數學輔導書，因為淩雲剛才邊吃橘子邊看書，書頁上不小心沾上了一點橘子皮的汁液。

其實不是多大的事，陳秋白卻氣得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罵淩雲：“誰讓你看我書了？你爸媽沒教過你，不要随便拿別人東西嗎？拿就算了，還把別人書弄髒，你怎麽這麽讨人厭啊！”

淩雲不知所措地站着，張了張口想要解釋，卻被陳秋白連珠炮似的叱罵噎住。

李麗君聽見哭喊聲，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陳秋白見媽媽來了，立馬告了一通狀。

淩雲一臉窘狀，讷讷地說了聲：“對不起。”

沒想到，李麗君卻說：“輔導書是我給淩雲看的，多大點兒事？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小性子？”

陳秋白火氣又竄了上來：“媽，你幹嘛說我不說他啊？我是你親生的還是他是你親生的？你讓他走，我不想讓他住咱家了！”

李麗君聽見這話也生氣了：“露露你懂點事行嗎？怎麽跟淩雲說話呢？老師平時怎麽教你們的？要團結同學，互幫互助，你還是班幹部呢，怎麽一點班幹部的覺悟都沒有？”

陳秋白這會兒情緒上頭，哪裏還顧得上班幹部的覺悟，哭着對媽媽嚷說：“我不管，我就想讓他走，他不走我走！我上我奶奶家住去，再也不回來了！”說着，她就跑進卧室關上了門，趴在床上大哭起來。

李麗君嘆了口氣，回頭對淩雲：“淩雲，秋白是女孩子，有點嬌氣，又小性子，剛剛都是氣頭上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淩雲連忙說：“李老師，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把她的書弄髒，我一定會想辦法賠她的書。”

李麗君說：“不用了，你別管這事了，回頭我哄哄她就行了，你快做作業吧，一會兒該吃晚飯了。”

淩雲點了點頭，也回了卧室。

到了晚飯時，陳秋白的別扭勁兒還沒下去，李麗君怎麽敲門她都不開，最後連晚飯都沒吃。

第二天早上，陳秋白依舊冷着臉，一連幾天不愛搭理人。

李麗君實在沒辦法，只好給女兒重新買了一本輔導書，又幫她買了身新衣服，這才總算把她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