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你喜歡淩雲嗎?

第二十五章 你喜歡淩雲嗎?

與開學一起到來的是一場春雪,夏宇一早心情就很差。

他從小就讨厭下雪天,完全不能理解同齡人看到下雪時的興奮心情。下過雪之後,上學的路上到處都是泥,再怎麽小心翼翼,到了學校之後鞋子還是會面目全非,所有人無一例外地成了泥腿子。

晚上溫度驟降,路面結了冰,走起來又硬又滑,到了次日又化了,路上還是一樣的泥濘。要是穿雨鞋上學,雙腳一整天都像是踩進了冰窟窿,最後只能又換上棉鞋。這種讨厭的情形大約要持續一周。去年白雲鎮修了瀝青路,情況多少好了些,但下過雪之後,路上還是潮乎乎,髒兮兮的,一樣令人心煩。唯一的好處是,不用上早自習。

這天到了學校,夏宇先拿衛生紙擦了擦旅游鞋上的泥點,而後就背着書包去隔壁班找陳秋白。年後他去省城旅游,到了大明湖畔,去禮品店轉了轉,看見一個雕刻着荷花的木質相框很漂亮,立刻買了下來,想送給陳秋白當做生日禮物。

來到一班門口,他正要喊陳秋白,卻看見她的課桌前圍了幾個女生,仔細一看,原來是圍在一起聽随身聽。放的是小虎隊的歌,因為是公放,音質比錄音機好不了多少,女生們卻聽得如癡如醉。

聽完了歌,一個女生一臉羨慕地問說:“秋白,這個随身聽很貴吧?是你爸爸給你買的嗎?”

陳秋白還沒來得及回答,周小敏就搶着說:“哪裏是她爸爸買的,這是人家淩雲送她的生日禮物。”

夏宇聽見這話,心裏一沉。

女生們也很驚訝,紛紛說:“他竟然送你這麽貴的禮物?”

周小敏說:“是啊,聽說攢了大半年的錢呢,他怎麽對你這麽大方呀?也不見他對別人大方。”

陳秋白見她跟其他女生擠眉弄眼,連忙轉移話題說:“我過生日你就送我個筆記本,還還好意思說人家。”

周小敏反唇相譏:“我跟你的關系,能跟人家比嘛!”

兩人拌了幾句嘴。一個女生說:“秋白,我能借你的随身聽嗎?”

陳秋白有點猶豫,說:“你問問淩雲吧,随身聽是他買的。”

周小敏立刻沖淩雲喊說:“喂,淩雲,你家陳秋白讓我們問你,可以借她的随身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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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笑說:“你們問她,送給她就是她的了,她說了算。”

周小敏意味深長地看向陳秋白,帶着女生們起哄說:“哦,原來是這樣。”

陳秋白又羞又惱,氣得捶了周小敏一下。

夏宇站在教室門口看了會兒,又看了看手裏的相框,垂頭喪氣地走了。

到了二班,趙小冬正堵在門口給朱宜春送早餐。朱宜春不要,趙小冬硬塞給她就跑了。夏宇看見了,心裏更加煩躁。

這之後,他越發在意淩雲和陳秋白的一舉一動。開學班會後,兩人成了同桌,課間總是戴着同一副耳機聽随身聽,大部分時間聽英語磁帶練聽力,有時也聽歌。

這學期學校門口開了個音像店,賣各種盜版磁帶和盜版碟,還有英文的,陳秋白興沖沖地去買了一盤,學會了幾首英文歌。後來又喜歡上了羅大佑,也是一邊聽一邊學,天天在放學路上唱給朋友聽。有時唱《童年》,有時唱《光陰的故事》,趙小冬也跟着唱。陳秋白不願意跟他一起唱,于是又唱“Yesterday Once More”。趙小冬不會唱,故意給她搗亂,兩人每次都能吵起來,淩雲和朱宜春就在一旁勸架。

每每這時,夏宇就被晾在一旁沒話說。不知不覺間,他竟然成了幾個人裏最沉默的那一個,但沒有一個人察覺。

有天晚上放學後,他跟朱宜春一起走出教室,忽然想起忘了帶保溫杯,只好回去取,再出來時陳秋白他們已經下樓了。他快步追下樓去,看見大家有說有笑地出了校園,誰都沒發現他不在。

夏宇也沒有喊他們,默默跟着幾人走了一段路。快到信用社時,周小敏終于說了聲:“哎呀,夏宇怎麽不在?”

夏宇一聽這話,連忙躲到了幾個順路的學生身後。

朱宜春回頭看了一眼,有些疑惑:“放學的時候他明明跟我一起走的,上哪兒去了?”

陳秋白也朝身後望了望:“是不是又回去做題了?”

“不知道。”朱宜春說。

幾個人都沒再說什麽,也沒停下來等他。

夏宇望着陳秋白的背影,心中悵然若失。

他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變成了這種不鹹不淡的關系,見面時會打招呼,上下學時會聊上幾句,在學校裏也會拼桌吃飯。但那些親密無間的話,她已經不會對他說了。

小時候,在大院孩子們演過的劇本裏,他們總演一對。他也想當然地認為,他們會有一個圓滿的結局。然而,忽然有一天,她毫無預兆地長大了,把他留在了故事裏。

很顯然,這期間發生了一些事。他不明所以。

或許曾有一個瞬間她也等過他,但他錯過了。從那以後,她等的再也不是他。

回到家裏,夏宇心裏悶悶的,沒有心情洗漱,丢下書包去了陽臺。

過了沒一會兒,陳秋白也出來了,手裏拿着毛巾和內衣,用衣架撐好,踩着凳子挂在了晾衣杆上。

夏宇略微遲疑,還是喊了聲:“露露。”

陳秋白回頭一看,又瞟了眼自己的內衣,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頭發,說:“今晚上怎麽沒見你呀?”

夏宇悶聲說:“我回教室拿東西了,出來的時候你們已經走了。”

陳秋白說:“你怎麽也不喊我們,我們都沒發現你沒跟上來。”

夏宇笑了笑,沒說什麽。

陳秋白又問:“你怎麽還不睡?”

夏宇說:“睡不着。”

陳秋白以為他因為中考壓力大,開導他說:“小宇,你不用太擔心中考,你現在每次考試都能進年級前五,中考肯定沒問題的。”

夏宇沒有作聲,心裏暗自琢磨着:話到了這份上,幹脆說開算了,有些話要是不問明白,他可能一直睡不安穩。

然而陳秋白這會兒已經很困,想着明天還要早起上早自習,于是說:“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

夏宇見陳秋白要走,也來不及再猶豫,忙說:“露露,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陳秋白停住腳步:“什麽事?”

夏宇支吾說:“我聽我們班同學說……你跟淩雲在談戀愛,是不是真的?”

陳秋白心口一跳,忙說:“你別聽他們瞎傳,沒有的事!”

夏宇又追問道:“那……你喜歡淩雲嗎?”

陳秋白心裏更慌了,急忙解釋說:“我們只是好朋友,現在大家都忙着中考,哪有心思想那種事。”

這個答案并沒有讓夏宇開心一星半點,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露露,我還算是你的好朋友嗎?”

陳秋白說:“當然啊。”

夏宇笑了笑,說:“你等我一下,我給你拿個東西。”說着回到房間,拿出了一個方形盒子。

陳秋白有些好奇:“這是什麽?”

夏宇說:“上次想送你的生日禮物,我看淩雲送了你一臺随身聽,就沒好意思送。”

陳秋白笑說:“禮物又不在貴重,心意到了不就好了。”

夏宇點了點頭:“嗯,你不嫌棄就好。我給你扔過去,你看看喜歡嗎?”

陳秋白忙說:“明天給我吧,別摔壞了。”

夏宇卻拿塑料袋裹了裹手裏的盒子,執意扔了過來。

陳秋白忙不疊接下來,打開一看,是個雕花木質相框。

“好好看啊,你在濟南買的嗎?”

“嗯。”

“我很喜歡,謝謝你,小宇。”陳秋白摸了摸相框上的荷花,說,“我回頭選張照片放進去。”

夏宇趁機說:“放我們的合影吧。”

陳秋白想了一想,說:“我們好像只有小時候一起照過相吧,這兩年都沒合影。”

“那改天去拍吧。”

“好啊。”

夏宇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說,也沒有跟她約時間。

時間已經很晚,兩人又聊了幾句就回房休息了。

那晚過後,陳秋白果然沒再提過合影的事。

到了五月下旬,學校為了不影響初三學生中考,提前組織大家拍畢業照。班裏的同學都很興奮,一早換上了好看的衣服,有幾個女生還偷偷向英語老師借了口紅。夏宇在班裏沒有特別要好的同學,因而對合影這事也不大上心。

早自習後,班主任進來叫大家出去排隊照相,夏宇心不在焉地跟着人群走出教室。剛好這時淩雲和陳秋白也從隔壁班出來,陳秋白看見淩雲腦後有撮頭發翹着,擡手幫他壓了壓,兩人相視一笑。這一幕恰好被夏宇看在眼裏,像根刺一樣冷不防紮進他心裏。想到淩雲馬上就能跟陳秋白合影,他心中越發地妒火中燒。

他無精打采地拍完了畢業照,正要回教室,卻被趙小冬叫住了。不等他回過神來,趙小冬就塞給他一臺相機,說:“小宇,幫我跟朱宜春拍張照。”

夏宇根本沒心情幫他拍照,對面的朱宜春也是一臉不情願。

趙小冬纏着朱宜春央求說:“就一張就一張,拍完我就不煩你了。”終于磨到朱宜春同意了,又對夏宇催促道:“快點幫我們拍一張,一會兒相機可以借你。”

夏宇聽見這話,立刻幫他們拍了,拍完後,悄悄問趙小冬說:“能幫我跟露露拍一張嗎?”

趙小冬爽快答應。

夏宇連忙去一班把陳秋白叫了過來。陳秋白一聽說要拍照,立馬回頭喊說:“淩雲,小敏,過來一起拍照吧。”

淩雲和周小敏二話不說跑出了教室,夏宇心口又堵了起來。

經過二班時,陳秋白又趴在門口把朱宜春喊了出來。趙小冬見狀,也要一起拍。最後,合影的又變成了六個人。

趙小冬找了個小跟班過來,幫他們在教室前拍了幾張,随後又來到小禮堂和操場,分別拍了幾張。大家在趙小冬的指揮下擺着各種姿勢,淩雲始終跟陳秋白站在一起,兩人一路說笑着,看上去開心極了。夏宇在一旁看着,沮喪得一句話都不想說,也沒再提跟陳秋白合影的事。

三天後,趙小冬把照片洗了出來,選了幾張拍得好看的,給每人發了一份。陳秋白又在其中選了一張自己拍得最好的,放進了夏宇送的相框裏。

這天是周日,陳秋白去陽臺澆花,恰好碰見夏宇在隔壁陽臺背書,立刻跑回卧室取出相框,興沖沖地給他看:“小宇,你看,我把照片放進來了,這個相框跟咱們的合影很搭呢。”

夏宇默不作聲地看着那張照片。三個女孩站在中間,淩雲和趙小冬各站一邊,五個人臉上都是燦爛的笑容。他站在淩雲旁邊,也在笑着,但笑容一看就是勉強的,失落顯而易見地流露在眼睛裏。

他的視線又落在淩雲身上。從前,他和陳秋白形影不離,沒有誰能站在他們中間,淩雲不過是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但現在他卻成了他們身邊多餘的那個人。毋庸置疑,就是因為這個人,他和陳秋白才會漸行漸遠。

夏宇死死地盯着淩雲,仇恨的種子在心裏落地生根,不可抑制地瘋長起來。他生平第一次産生了一個邪惡的念頭:要是淩雲消失就好了。

這念頭如此強烈,以至于變成了一種慣性的想法,每次看見淩雲和陳秋白舉止親密,他都會下意識地希望他出事。

當然,他再憎恨淩雲,這念頭也不過是他人格中的陰暗面,至多只是想想,他從沒想過也沒有膽量對淩雲做什麽。

然而半個月後在淩雲身上發生的事,卻讓他開始對詛咒的力量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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