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私生女
私生女
來人正是淮闌。
淮闌的表情一貫溫文爾雅,但此時卻多了一點愠怒的色彩。
他方才語氣之中不顯急躁,但腳步卻略快了一些,直到站在扶宛的面前,牢牢實實地将那一小團身影擋在身後,他才平心靜氣地看向凜禾。
凜禾突然看見脾氣好又護短的小舅舅,臉上的淚水嘩地就流下來了,她立馬惡人先告狀道:“舅舅,她、她欺負我!”
“凜禾,是誰教你說了這樣的話?”淮闌早在現身之前,就已經聽到了野種這兩個字。
他見這個外甥女年紀如此之小,就能輕易地對人出口惡言,不禁目光微微沉凝,還一下子就猜到了平日裏這樣誤導她的人是誰。
面對小舅舅初時的質問,凜禾剛才就已經在下意識地心虛,想胡攪蠻纏地混過去。
然而現在一旦被提到明面上來,她藏不住事的臉上登時起了一片潮紅色,但依舊不服輸地狡辯:“舅舅,你在說什麽呀,小禾被人欺負了,你快點幫我報仇!”
這個外甥女與淮羽長得不像,但性格倒是一樣的潑辣不饒人。
淮闌雖然早就預料到淮羽會把孩子養成這樣,但沒想到她才這麽小就能長的如此之歪。
他眼中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失望之色,随後收回目光,将關注的視線放回小小的扶宛身上:
扶宛的眼中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從容不迫的淡定情緒。
面對方才的辱罵,她似乎是沒怎麽聽懂的樣子,但渾身那股特殊的氣質又不禁讓人想到了處變不驚這四個字。
淮闌的唇角淡淡勾起,眼中隐約地摻了一些贊賞,又有些感傷與失落:……琳琅的孩子果然是好的,可惜不是與他所生。
不過……淮闌失落之後,臉色随即緩緩沉穩下來,像是在準備下一個重要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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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哭鬧聲很快引來了附近的仙子,見到淮闌神君也來了,她們紛紛行禮,然後才上來安撫已經哭成了淚人的凜禾。
期間又有另外的仙子去通報了龍宮主位的夫婦二人,也就是凜冰神君與淮羽神女。
二人本該在龍宮坐鎮,等待西山淮家進正殿來拜訪,但是因為中途突生了這個枝節,所以不得已提前在外露了面:
凜冰神君雖然是東海之主,與西山之主淮軻乃是平起平坐的等階,但因為淮羽是淮軻名義上的親妹妹,所以他就自然而然地低了對方一等。
于是夫妻二人雖穿着華貴,派頭十足,但此刻身後只低調地跟了幾個侍從。
凜冰神君五官俊美,因為生的一雙勾人的桃花眼,所以面相多情,舉止投足都顯風流倜傥,不似淮闌這般氣質溫文。
淮羽神女來自西山,相貌自也端莊大方,但她到底不是淮家的真正血脈,雖然眼睛長得與家主淮軻以及侄子淮夜有些相似,但原本淮五郎那副标準的瑞鳳眼落在她臉上,反倒劣化成了略顯刻薄的眼相。
她遠遠地将視線投過來,瞥見的第一眼不是正在哭啼的女兒凜禾,而是被藏在淮闌身後的那個小女孩。
只是稍稍的一錯眼,扶宛的那張臉就她被納入了視線之中,淮羽神女從來時就含着客氣笑意的嘴角頓時僵住。
“這是……?”
凜冰神君看到淮闌站在兩個娃娃中間,自己的女兒凜禾正在哭鬧,而淮闌作為小舅舅,卻始終護着身後的那一個女娃娃,這幕場景讓他有些一頭霧水,于是便也看向了淮闌那一頭。
“野種這兩個字,是誰教與凜禾的?”
淮闌沒有先作解釋,而是面向衆人,收斂起眉眼間的寬容,略顯嚴肅地對他們質問出聲。
作為凜禾的舅舅,淮闌問這些并不算逾越,并且他責問的只是那些下仙,壓根沒有牽扯到凜冰淮羽這夫妻二人。
但即便是這樣,淮羽也感覺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仿佛被扇了一個不輕不重的巴掌。
就連凜冰神君也感覺到很難為情,自己的女兒大庭廣衆之下罵人野種,若這是家醜,關起門來當做沒發生過也就罷了,但偏偏又被這個小舅子給撞了上來。
話又說回來,淮闌在衆人眼中一向是進退有度的,按照他的性格萬不可能當面就給人難堪,更別說他們是親眷了。
若是以往,淮闌定會找出更妥善的處理方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大家臉上無光。
那幾個被責問的仙子皆噗通一聲匍匐在地,在無形的威壓下,她們的額角很快流出細密的汗珠,一個個臉色惶恐如臨大敵,但偏偏沒有一個人敢來背這個鍋。
“好了,你們先下去吧,這裏由我來處置。”
凜冰神君即便為人随意,但也不會任着小舅子在自己的龍宮裏幫自己教訓下人,他這點面子還是得擁有的。
所以跟着就打斷了淮闌的質問,并且言辭間有為女兒辯解的意思:“淮闌小舅一向行事公正,但這次狀況突然,不知你可有細細地問過這兩個孩子,若是争執事出有因,那凜禾也好少受一些無謂的責罵。”
“當然,無論争端是誰挑起,之後她自是要由娘親再嚴加管教的。”說着,凜冰無甚感情但親厚地瞥了淮羽一眼。
淮羽神女因為扶宛的突然出現,一直在愣神,連被凜冰神君暗示了一眼都沒看見。
凜冰神君見她沒有回應,臉上似有失神,便也奇怪地順着她的視線看了過去。
這一瞧,年紀尚小的扶宛又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焦點。
凜冰神君第一眼就認出了扶宛,因為她與她的娘親琳琅仙子着實長得太像了。
但他卻沒有淮羽神女那麽失态,反而只是稍微悵然了一些,然後就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琳琅仙子有一個生父不明的孩子,是東海仙境衆所周知的一件事。
這個孩子因為琳琅仙子自帶的桃花體質,身份十分撲朔迷離且令人津津樂道。
有人猜測她身上擁有青丘的血脈,因為據說她打小就是個美人胚子,也有人猜測她與西山淮家有血緣關聯,因為淮闌神君與琳琅仙子于少年時一度私交甚篤,兩人互有愛慕再日久生情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更多的人卻在猜測,這個孩子或許就是凜冰神君與琳琅仙子誕下的私生女。
因為若要真論起私交甚篤,其實凜冰神君才算是琳琅仙子真正的青梅竹馬。
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關系在外界看來也更為親密,但奈何地位相差太大,所以才有了淮羽神女這個中途插進來的正妃。
後也有八卦之徒根據這個可信的謠言進行揣測,琳琅仙子的氣性甚烈,她肯定是因為不甘做小,所以才賭氣不肯将女兒的生父公之于衆。
這樣的謠言越傳越洶湧,到最後就連凜冰神君自己都聽不下去了。
他自己雖然始終忘不了青梅琳琅,又被責任束縛着娶了淮羽,但這不代表琳琅真的就跟龍宮有一絲一毫的糾葛,那些什麽私生女的謠言更是些無稽之談。
于是凜冰神君便命東海仙境之內不可再傳此等謠言,但這一個舉動卻被早就心慕他的淮羽給解讀歪了意思,以至于後面兩個人雖然相敬如賓,但少不得要為琳琅和她的孩子争吵上幾次。
凜冰神君并不想為此叨擾昔日的青梅,給她平添煩憂,于是只得一再倒黴地和稀泥,但他萬萬沒想到還會有今日的這一出。
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淮羽對琳琅的憎惡竟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居然能放任年紀尚小的凜禾對別人說出這等惡毒的話語。
嬌慣些的凜禾平日都是由她來教養,皮實些的凜海則一貫散養在自己膝下,凜冰神君原以為這樣便算是和和美美了,但沒想到……
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眼中看向淮羽的情緒也充滿了濃濃的失望。
“你們幾個人都杵在這裏,又是在唱哪一出戲?”
一道洪亮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從珊瑚叢後響起,随之走出來的是一位身形高健,年齡稍長于衆人的俊美男子。
他就是淮家家主淮軻,五官雖與淮闌有幾分相像,但更顯肆意張揚,皮膚因呈蜜色,渾身的陽剛之氣與男人味也更足一些。
只見他大大咧咧地從珊瑚叢裏跨步出來,身上不但沾了幾片五顏六色的海花葉,臂彎裏還夾了一團黑不溜秋死活要掙紮出去的狼崽子,這毫不做作的形象登時沖散了周圍緊張的氣氛,讓衆人即将劍拔弩張的表情舒緩了幾分。
小黑狼崽子掙紮了一路,終于從爹爹令人窒息的懷抱裏竄了出來,它在地上圓潤地打了個滾,然後扭頭銜住一直用尾巴卷住的綠藻球,忙不及颠颠地向扶宛跑了過去。
當然暫時沒人注意到這一幕,因為所有人的矛盾中心都指向了扶宛。
淮闌神君将扶宛護的更緊,神色溫和卻滴水不漏:“凜冰神君應該知道她是誰的孩子,也理應猜到事端是誰挑起的。”
他意有所指,凜冰因為生着淮羽的氣,一時沒有吭聲,但淮羽卻回過了神來。
她因為之前被駁了顏面,帶着點氣性地接了淮闌的話,還一點都沒有自我反省的意思:“不知淮闌何來的理應一說,莫非你是在懷疑我把凜禾給教壞了?”
“姐姐所言過重了。”淮闌神色淡淡,既沒有否認,也沒有不否認。
然而淮羽卻最看不慣他這種不鹹不淡的态度。
她本就不是淮家親生的孩子,一直以來都與淮闌還有其他幾個兄弟姐妹相處的不甚愉快。
近年來關系雖有所緩和,但也只有大哥淮軻從來都不與她生分,淮闌那幾個自視甚高的本家人依然與她冷冷淡淡,從不多加親近。
換在平時她倒是能當做沒看見他,但現在被欺負到了家門口,這口氣她是怎麽也不能忍下去的。
淮羽一張矜貴端莊的臉因為暗怒,而不知覺扭曲了一瞬,她神情也變得陰沉,嘴角無形之中帶出了一絲諷笑,“既然淮瀾覺得我所言過重,那野種一詞在淮闌眼裏,理應也不算是什麽過分之言。”
“放在小孩子嘴裏,想必就更算不得數了。”
“畢竟尚不知事的凜禾哪裏能知道,一個孩子沒有爹只有娘,也能平安的長大呢。”淮羽慢悠悠地說完,言辭間将扶宛的身世又刻意地當做了笑柄來談論。
“姐姐所言雖然無禮至極,但至少有一點是可取的,”
淮闌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不見,平靜的視線落在淮羽臉上,卻莫名讓人有些發寒:“琳琅仙子初領掌露職責,事務想必正當繁忙,而扶宛年紀又尚小,不可無人照看。”
“我料東海仙境本是清淨之所,是适合扶宛生長之地,但現在看來流言蜚語甚多,對她的成長極為不利。”
“所以憑着與琳琅昔日的好友情分,我想把扶宛帶回西山,擅自代為照顧一段時間。”
“這樣雖然不妥,但也好過她在這裏被有心人喚作野種,受人指責來的好。”
話到這裏,他淡淡地掃了一眼淮羽,語調同時壓重了一些,除了沒指名道姓,完全沒有想給這個姐姐留一點顏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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