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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秦叔只覺得自己今兒真是晦氣極了。

奈何身邊這幫子熱心群衆們,一口一個“大善人”地喊他,喊得他也不好意思發作。他看着項晚晚和這幫人七手八腳地把板車推到牆根下的陰涼處,他們又忙裏忙外地将那一地的鮮血給及時清理了幹淨。

直到這時,秦叔方才将心中的怒火給徹底地壓制了下去。

他嘆了口氣,對項晚晚說:“我不是不想幫,可我聽說,這個兵部尚書葛大人是個不好說話的主兒。他三天前才新官上任,在這個節骨眼上租用了我這一排平房,你當他是想做什麽?”

“總不能是堆放糧草,武器什麽的吧?”項晚晚擦了擦額間的汗珠,随口這麽一說。

“還真是給你說對了!”秦叔不住地點了點頭,嘆道:“我發現了,你這小腦袋瓜子還是很靈光的。”

這話一說,身邊衆人頓時好奇了起來:“為什麽在你這裏堆放武器?難道說,城裏的武器庫都裝滿了?”

秦叔幹笑了兩聲,道:“這……就不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能猜測得了的。我只知道,葛大人在這個時候臨危受命,一定是有他的難處。若是我再給他整個岔子出來,這……就不大好了吧?”

項晚晚想了想,道:“我倒是覺得,秦叔你若是收留了這個傷兵,恐怕以後還能賺得盆滿缽滿。”

秦叔從鼻腔裏嘲諷般地“呵呵”了兩聲,根本不屑于問項晚晚這其中的所以然。

項晚晚毫不在意秦叔的反應,她接着說:“現在戰事這樣緊,我先前聽說,若是發現了一個逃兵,便會立地正法。哪怕真是從別處搜到了,也會處以極刑。如果這人是咱們大邺的逃兵,卻是由秦叔你報了官,親自指給那個葛大人看,你想想看,你會在葛大人和衆将軍那兒留下極好的印象。”

“哼,你少給我戴高帽子!”秦叔壓根兒就不信。

項晚晚接着說:“但如果這人真是北燕兵……秦叔,你這裏抓了個北燕兵上報,那就是非同小可的事兒了。沒準到時候,你能從此成為葛大人的親信,都有可能!”

秦叔本是嘲諷的表情,頓時消失無蹤。他這麽仔細一琢磨,覺得項晚晚說得有點兒道理。

“當然,我和大家也不會把你一個人頂在風口浪尖上。明兒一大早,我們幾個都在。”項晚晚認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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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更何況,一開始發現這逃兵是在城門外,後來又是咱們幾個把他帶進來的。到時候我們就如實跟葛大人他們說嘛!”大娘也在一旁附和道。

再加上身邊那幾個熱心群衆也在幫着說話,秦叔終于松了口:“那咱們先說好了,這人是你們發現的,暫住我這兒一晚上,就是為了明天給葛大人瞧的。除此以外,我什麽都不知道!”

這麽一說,大家都放下心來。

項晚晚卻乘勝追擊,再接再厲道:“秦叔,至于我嘛!我今兒晚上得看守這個傷兵呀!若是沒個人看着,趕明兒他自己跑了,丢了咱們大邺的逃兵事小,若是真丢了個北燕兵,那就麻煩大了!”

秦叔冷冷地盯着這個項晚晚,他忽而覺得,這小丫頭平日裏待在屋子裏頭忙繡活,本以為是個沒主意的。今兒這麽一瞧,竟是個機靈的。

哼,再機靈又何妨?明兒讓她跟着這個傷兵一塊兒滾蛋!

……

項晚晚又回了自己的屋子,待其他人都離開後,她開始忙活了起來。直到她端來一盆熱水走到屋前的板車旁,月朗星稀的夜幕已籠罩了整個金陵城。

夏蟬啼鳴,月色如水。

這傷兵好像又昏了過去,失血過多的他,此時臉上慘白,混雜着額間流下的血痕和滿臉的塵污,這模樣雖和六年前的政小王爺神似,但就這麽近距離來看,項晚晚也不确定了起來。

她用溫熱的水浸濕了手巾,借着朦胧的月色和屋內昏黃的燈燭,一點點地幫傷兵擦拭着他臉上的血痕和塵污。

她動作輕柔,每一次擦拭都是極其小心。仿若只要擦淨他臉上的污漬,便能解開她心底的謎團一般。

她怕是他。

也期待是他。

若眼前此人真是相別六年的政小王爺,也許她自己過去這一年的悲涼時光,終于可以有個落點了。

若他真的是政小王爺……

項晚晚的眼睛漸漸地浮出一片水霧,她在心底歡喜又哀傷地對已故的爹娘默念——

爹、娘,你們若是在天有靈,可以瞑目了。

一行清淚順着她白皙的臉頰跌落了下來。

項晚晚擦拭的手一頓,淚眼朦胧間,卻見這傷兵已然睜開了雙眼。

四目相對,項晚晚慌亂地心頭一跳,她趕緊轉過身去,故以浸濕手巾的動作,來偷偷擦去臉上的淚痕。她的口中還在掩飾着什麽,故作輕松道:“你醒啦?我看你臉上滿是血痕,想幫你擦幹淨來着。”

再回頭去看他,項晚晚的臉上已挂着慣常輕松的笑顏:“想不想喝點水?我剛燒了點兒熱水,正在涼着。”

傷兵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湧入口邊,卻只啞聲說了兩個字:“……謝謝。”

待溫水潤喉,傷兵方才覺得自己的精氣神稍稍緩和了幾分,奈何失血太多,他的身上依然沒有半分力氣。哪怕是喝水的動作,都虛弱地接連嗆了好幾口。

借着屋內的燭光和天邊朦胧的月色,項晚晚仔細瞧了瞧擦淨了臉龐的傷兵,依然覺得他和政小王爺十分神似,尤其是那雙仿若夜幕星辰的眉眼,深邃得仿若能吸住什麽人似的。

可真到了這個時候,項晚晚忽而不知道該如何去問了。

她正踟蹰着,躺在板車上的傷兵卻虛弱地開了口:“……你今天……為什麽要救我?”

項晚晚笑了笑,說:“因為你說你是大邺人。”

傷兵就這麽定定地看着她,眉頭緊鎖,神情複雜,他沒有說話。

可他那雙能勾人心魄的眸子,仿若在一點點地探究着她的靈魂。

看得項晚晚忽而有些不自在了起來。

“對了,”項晚晚想了個主意,扯開話題,道:“明兒一大早,兵部尚書葛大人就會來這裏查看屋子,到時候恐怕也會一并查明你的身份。我是想着,皇上手中兵将者衆多,剛上任的葛大人不一定都能認識。你可認識什麽人好證明你就是大邺人身份的?明兒一大早在葛大人來之前,我去想辦法把那人喊來。”

傷兵眉頭微蹙,依然這麽定定地看着項晚晚,他還是沒有回答。

項晚晚只道他是受了傷,失了血,因而腦子混沌,想不起什麽。所以,她想了想,便好心提醒道:“你之前提到的那個齊叢生大将軍,聽說已經去世了。你再想想可有其他什麽人?”

“你可不可以……”傷兵慎而又慎地看着她,說:“可不可以去一趟統領府……”

“統領府?”項晚晚一愣。

“嗯,禁軍大統領丘敘的府邸。”傷兵認真地說。

“這個大統領的府邸……在哪兒啊?”項晚晚忽而覺得這人真不簡單,口中說出來的名兒竟然一個比一個響。

但越是如此,項晚晚心底的希冀越是明亮了幾分。

在這個世界上,能如此上下稱呼大邺兵将的,恐怕,也只有皇子了。

項晚晚暗暗地琢磨着,他是政小王爺的可能性,又大了幾分。

傷兵微蹙着眉間,閉着眼睛想了好一會兒,道:“大約是正陽門旁的那條大街上。”

“正陽門!”項晚晚倒吸了一口涼氣,驚呼道:“這麽遠。”

傷兵緩緩睜開眼眸,渴望的目光看向她,道:“可不可以請你現在就去……”

不遠處的蟬鳴在此起彼伏着,夏夜的涼風順着寬敞且無人的翠微巷信步而過,順帶着掠去項晚晚心底的那一份燥熱。

卻也讓她的思緒在此時也清明了許多。

她沉思了一會兒,道:“可我要怎麽去呢?從這兒到正陽門,來回一趟,可能也要到明兒天亮了。旁的不說,若是這位丘敘大統領不願意見我,那可怎麽辦?”

“你去跟統領府的小厮說‘式微’二字,小厮自會把話帶到的。丘敘若是見了這二字,會跟你一起來的。”

項晚晚眨巴了一下懵懂的大眼睛:“示威?”

傷兵虛弱地點了點頭,道:“時間緊急,麻煩姑娘你現在就去……若是明兒讓葛成舟先見了我,恐怕……還會拖累姑娘你。”

“葛成舟?”項晚晚一愣,旋即便明白了過來,“哦,是那個兵部尚書葛大人!”

“嗯。”

項晚晚覺得,這傷兵越說,越像是政小王爺,她六年前的政哥哥。

只是……

若他真是政小王爺,怎麽會跟一個禁軍大統領示威的?

于是,項晚晚也不打算任由自己胡思亂想了。她按捺住心底的希冀,和有些慌亂的心跳,認真地看着他的眉眼,壯着膽子,一字一句地問:“那你叫什麽名兒呢?若是那個丘敘大統領盤問我幾分,我怕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項晚晚的心跳如擂鼓般,在她的耳邊轟然炸響。

她怕。

但她又希望。

傷兵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若要将她的靈魂看了個透徹似的,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緩緩道:“易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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