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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項晚晚和陌蘇皆為一驚,兩人趕緊掀開車簾向外一瞧,卻見兩列手按長劍的官兵,正踏着隊列的步伐,一臉嚴肅,整裝待發地小跑着從皇宮方向奔了過來。

似是有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将要在今夜爆發。

看他們所要奔往的方向,是統領府!

這個節骨眼上,再回府,無異于自投羅網。

幸好這輛馬車停靠在濟世堂外樹蔭的隐蔽處,夜半時分,不仔細去瞧也看不真切。陌蘇和項晚晚就趁此時,請了濟世堂內的老大夫一起,奔往翠微巷。

這一路,老大夫又仔細問了易長行的傷勢,項晚晚一一詳盡回答,毫無半分扭捏之态。這倒是引起坐在一旁陌蘇的好奇,他不由得刮目相看,稱贊道:“晚晚姑娘真是德才兼備,女中豪傑。不僅在危難之時搭救了我們大邺的傷兵,還能細細觀察出此人的傷情。”

項晚晚讪笑一聲,嘆道:“我半年前才從別處來到這裏,一路上看了太多的傷兵和落難的老人婦孺,也曾幫忙救助過一些路人,雖男女之別,但在這亂世,也顧不得分毫了。”

“晚晚姑娘是有大智慧的女子,”陌蘇不住地點頭稱贊,他的口中溫和不減,卻将話鋒一轉,問道,“晚晚姑娘是從哪裏過來的?”

項晚晚坦然一笑,道:“采石鎮。”

陌蘇恍然大悟,道:“那是要過來的,采石鎮在半年前就已駐紮咱們大邺兵馬萬餘,聽說,有好些當地的百姓都已外遷了。”

“正是。”

“不過,我聽晚晚姑娘的口音,似乎沒有采石片兒的味道呢!”

項晚晚忽而後知後覺地發現,雖然這個陌蘇看上去溫和謙朗,可他幾番問話,倒是把自己的底兒都要挖出來了。

不過,項晚晚能理解他,在這個亂世,憑空出現個救助傷兵的姑娘,多一些盤問,總是好的。

但她也深知,在這個亂世,如果有些事情說得太過詳盡,恐怕于自己也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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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她是從衛國雲州城過來的,若是如實說了,恐怕,這個禁軍大統領的表侄,會對自己更加警惕幾分。

于是,項晚晚半是遮掩,半是坦誠道:“我是從漢陽那邊一路過來的。”

“哦!”這麽一說,陌蘇心下一片明朗:“從漢陽那邊過來的啊!那這一路可謂着實艱難了。拜北燕兵馬所賜,好些個城鎮都已空了。”

說話間,馬車已經到達了翠微巷。由于這裏靠近城門邊兒,住家極少,也沒有醫館。萬籁俱寂的深夜,似乎沒有人存活的氣息。

項晚晚跳下馬車,便極速領着陌蘇和大夫奔往小屋。

謝天謝地,小屋一切安然無恙。

不過,易長行似乎沒有清醒過,他依然保持着項晚晚臨走前的姿勢。待項晚晚将燈燭點燃後,大夫便将随身帶來的藥箱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準備開始問診。

只是,唯有陌蘇一人怔在了一旁,一雙本是溫和的眉眼中,竟是盛滿了驚恐。他那只拿着折扇的手緊緊地握着,森白的骨節有着嶙峋的山石之感。

項晚晚暗暗地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方才有些憂心忡忡地問:“陌公子,怎麽了?莫非這人是假冒的?”

陌蘇怔愣的眸光一頓,這才幹笑了兩聲,道:“我雖在禁軍裏做事,卻從未上過戰場,不知戰場的險惡是幾分。現如今看這易長行的傷勢,着實有些驚到了。”

項晚晚将小方凳放到床邊,大夫開始為易長行診脈。

項晚晚回身正準備倒了點涼水給大夫和陌蘇潤潤喉,誰知,陌蘇卻對項晚晚拱手一禮,道:“晚晚姑娘,既然我已經見過易長行,也明确證實了他的身份,現在,我得趕緊回去了。”

項晚晚知道統領府裏有難,陌蘇如此心焦也是能想象得到。于是,她點了點頭,說:“那明兒早上葛大人若是帶了兵将前來,我該如何應對呢?”

“莫急。明兒早上我再過來一趟,到時候我帶了戶部的人一起,當着葛大人的面,給易長行證明身份。以此,也免去姑娘會面臨的麻煩。”

“有勞陌公子了。”項晚晚回禮道。

陌蘇從袖袋裏摸出一枚銀錠子遞給項晚晚道:“這是易長行的看診費用。”

項晚晚倒吸了一口涼氣,自離開雲州城後,她還從沒見過這麽大一筆錢。一時間,她有點兒不大敢接:“用不了這麽多吧!”

陌蘇笑了笑,将銀錠子塞進項晚晚的手心裏,道:“若是有多出來的部分,就作為姑娘你的酬勞。”

雖這一切,都合着項晚晚的初衷,可真接受了這枚銀錠子,她忽而有些沮喪了起來。

自己是從什麽時候,竟是落得這般田地了?

若是一年前,爹娘還在的時候,幫助一些個弱者傷者,那是常有的事兒,生活還不至于落魄到這種地步。

陌蘇走到床榻邊,看着擰眉深思的大夫,他溫聲問道:“大夫,他的情況如何?”

“脈象極虛,氣血凝滞,情況不大好。”大夫停下手中的搭脈,開始在藥箱裏翻找了起來:“最近傷兵特別多,幸虧老夫帶的東西齊全。”

陌蘇謹慎地問:“會有性命之憂嗎?”

“不知道了,”大夫從藥箱子裏取出一副手套,“氣血凝滞的地方有點兒不大确定,我先檢查一番。可能要耽擱一會兒。”

陌蘇看了看天色,對項晚晚說:“不論大夫等會兒要你買什麽,你都挑品質最佳的去買。若是用藥,也要用最好的藥。如果這銀兩不夠,明兒我再拿一些來。”

不待項晚晚回答,大夫卻哼了一聲:“就怕這人傷勢太重,所有藥都不頂用了。哎,先讓我看看吧!”

這話一說,本是一臉凝重的陌蘇,忽地閃過一瞬的釋然。這一不易察覺的細節,竟是落入了項晚晚的眼中。她這麽一琢磨,又摸了摸手中漸漸溫熱的銀錠子,便了然一切。

她忙道:“如果這個易長行真的無法救治,一切也都是他的命數。陌公子,到時候這筆費用,我會如數歸還。”

陌蘇依然口中含着穩重謙和的微笑,對項晚晚,道:“無妨。這銀兩既是給了姑娘,豈有再拿回來的道理?好了,我先趕緊回去了。若是有什麽,明兒早上咱們再商議。”

“好,就勞煩陌公子了。”

陌蘇連連擺手,轉而又道:“我還有事兒要勞煩姑娘的。”

“什麽事?”

“若是等會兒易長行醒過來,還要麻煩晚晚姑娘,跟他說一下我家府中發生的情況。”

“這是必須的,陌公子請放心。”

陌蘇笑得一派謙和,又道:“也可以跟易長行說一下我表叔被莫名扣押在宮中的情形,他若是細細問起,就說,是陌某随同姑娘一起來這裏看他的。”

“好。”項晚晚點了點頭,道:“我會如實對他說的。”

項晚晚站在門邊目送着陌蘇的離開,她總覺得剛見到陌蘇時,他那一派不疾不徐的穩重已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隐忍之中,偶爾萌發的一股子慌亂。

或許,是統領府中出事,他自己本就心不在焉吧?

“姑娘!”門內突然傳來老大夫的聲音。

項晚晚趕緊奔将了過去:“大夫,怎麽了?”

“你幫我搭把手,把這人身上的衣衫脫下來。”

項晚晚大震,先前那個毫無扭捏的模樣頓時消失全無,她開始淩亂了起來:“啊?我……”

老大夫瞥了她一眼,他手中的張羅不停,抱怨道:“你什麽你?剛才你不是還跟陌少爺說,來金陵城的這一路幫忙救治過許多傷患嗎?”

“那……那只是幫其他大夫搭把手,在一些胳膊腿兒的地方幫忙上點藥……”項晚晚崩潰道。

“現在情況緊急,別杵在那兒了!”老大夫口中的言辭凜冽,并冷哼了一聲:“原先我們濟世堂裏還有兩個醫女的,就連皇宮裏的太醫局都給醫女留有幾個位置。若是真遇到什麽需要幫忙救治的,還能顧得上什麽?”

項晚晚只好扭扭捏捏地将房門關上,又把燈燭移到床榻旁,好磨蹭點時間。

她的這些個動作,是躲不過老大夫的法眼的,他擡也不擡頭,便對項晚晚,說:“你別再耽擱了,這人的衣衫和亵褲上的絲帶結被血漬黏糊住了,脫不下來。”

項晚晚尴尬道:“他……不是就上身有傷嗎?”

“腰際旁邊有個血口子,這是利器所傷,等會兒要處理。但我從脈象來看,似乎腿腳之處,也有氣血凝滞,不知是出了什麽狀況,得仔細看看。”

說到這個份兒上,項晚晚再也扭捏不得。她只好低垂了眉眼,盡量不去瞧一些不該看的去處。

老大夫負責解帶,項晚晚幫忙打下手,真當他倆把易長行身上的衣物都退下後,項晚晚再怎樣羞紅的雙頰,都已是變得慘白了。

易長行的雙腿有着大大小小的刀痕,結痂和血痕遍布。在老大夫從上到下的觸診中,他驚訝地發現,易長行的腿骨中,竟然有三處錯位,兩處斷裂。

項晚晚震驚道:“錯位?!斷裂?!那該怎麽辦啊?那他以後還能走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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