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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易長行擰眉沉思了一瞬,方才緩緩道:“剛才我向陌蘇大人打聽到,丘敘大統領目前已被轉移到了編獄,似是要有流放之災。你可否幫我打聽打聽,他要被發配到哪兒去?”
項晚晚眨了眨眼睛,遲疑道:“可以是可以,但是,編獄門口的那些獄卒小哥若是不告訴我,怎麽辦啊?你說這丘敘本就是禁軍大統領,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人物啊!萬一皇上是把他秘密發配的,我若是這麽去問,會不會……”
項晚晚将“惹禍上身”這四個字給咽了下去。
易長行有些訝異地瞧了她一眼,警惕的身心終于松緩了幾分:“不會。尋常也會有一些被流放的人,他們的親友會來相送,問問這個,是無妨的。若是平日裏,遇到一些貪官之流,百姓們去詢問,也是為了奚落一番。獄卒們通常都是會說的。”
“行!明兒一大早我用過早膳就去,你趕緊歇着吧!”項晚晚爽快地答應了。
直到項晚晚将小屋門關閉了,易長行那張溫和的臉龐,頓時浮現出濃厚的猶疑。
他剛才仔細觀察了一番,項晚晚不論是神态還是語氣,都不像是端王福昭的人。
她甚至不知道現如今,皇上已不在宮中,更不知道關押丘敘的人,其實是端王,而非皇上,他自己。
易長行的眸子從昏黑的屋門那兒,慢慢轉向自己那雙被竹簡捆綁的腿腳,和他腰腹上,那一大塊被項晚晚用膏藥敷過的地方。
他将雙眸緊閉,暗忖道:項晚晚要麽便是個清清白白的尋常女子,要麽……就是個僞裝高手。
事到如今,他的手中已無多餘的籌碼,項晚晚的立場,他不得不防。
讓她去編獄打探,便是最好的試探方式。
丘敘根本不在編獄裏,而是被關押在天牢中,面臨最殘酷的刑罰。
更沒有流放一說。
丘敘目前身處的境地十分危險,尋常人等,是根本打聽不出幾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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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項晚晚能打聽出丘敘的真實情況,那代表她依然是福昭派來的人。
如果她對丘敘的所在,打探得毫無頭緒,那她大概率是清白的。
若她是清白的……
易長行那雙捏緊拳頭的雙手,稍稍放松了幾分,他閉着眼睛在心底暗忖,道:她若是清白的,以後,朕……會好好補償她。
……
來回奔波了兩天的項晚晚,這一覺睡得可沉了。
直到窗外傳來歡快的莺缇鳴啭,她才乏力地睜開眼簾。這麽一瞅,竟是天光大亮!
她心口一驚,半分困意也無,趕緊翻身下床。
今兒還要跑一趟編獄,去打聽丘敘大統領的流放地呢!
可別耽擱了時辰。
她簡單地洗漱了一番,便準備回自個兒小屋去拿油紙包,打算把昨天早上包子鋪老板給的食物拿到鍋裏炕一炕。
誰曾想,她敲了好一會兒門,喊了半天易長行,裏頭也沒個聲音來回應。只聽得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在挪動。
項晚晚擔心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又吐血了。她趕緊慌忙推門一看,易長行雖還好好地躺在床上,但他的身子已挪開大半,似是想要下床來。
“哎,你別動!”項晚晚趕緊奔了過去,“你現在雙腿還沒恢複好,完全不能亂動,胡大夫說,若是再來個二次錯骨,那你以後肯定是要瘸了!”
易長行滿臉通紅,嘴唇嗫嚅,卻最終面露難色,什麽都沒說。
項晚晚見狀,忙問:“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易長行的臉色更是忽而轉白,眉間再度陰沉了幾分。
項晚晚更是着急了:“你說話啊!是不是難受得說不出來了?想吐血?”
易長行眉眼一閉,臉色更是慘白了幾分。他似是橫出一條豁出去的心,微微地道了一聲:“想……”
“真想吐血?!”項晚晚大驚失色,趕緊回身去找布巾。
“想如廁。”
項晚晚:“……”
軒窗外的樹梢上,蟬鳴唱空了如藕絲般的清風,卻唱滿了屋內兩人尴尬的紅赧雙頰。
項晚晚二話不說,轉身便疾步離開了。
易長行難堪地将雙目緊閉,深覺自己活了十八年的驕傲人生,在這兩天裏,丢盡了所有的面子。
可是,項晚晚去哪兒了呢?
自己的腿腳被捆綁成這般,又無法下地,難不成,真要在褥單上解決?
陌蘇雖說,會派了人來去取弄髒了的褥單,可這……終究是那姑娘的,自己若是這麽在這上面解決……
易長行正心中掙紮着,忽而餘光一晃,瞥見軒窗那人影一閃。
項晚晚回來了。
她不僅回來了,手中還拎了一個木桶。
她臉上雖還尚存一絲難掩的尴尬,可口氣卻是輕松了起來:“隔壁租客臨走前,留下了幹淨的恭桶,正好可以用!”
易長行眸光微怔,稍顯放松的身心,頓時又不安了起來。
項晚晚渾然不覺,徑自走到床邊,正準備掀開他身上蓋着的薄單,誰知,易長行卻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
項晚晚一愣,卻聽易長行艱難道:“勞煩姑娘了,我……我自己來。”
“你怎地自己來?”項晚晚知他心底的艱難,她笑了笑道:“這恭桶這樣沉重,你這會兒正病着呢,手中哪兒有半分力氣?”
說罷,不待易長行阻攔什麽,她幹脆利落地将薄單掀開,觸目驚心的旖旎春色一覽無餘。縱然項晚晚這兩天已是瞧了多回,卻在此時,也不免羞紅了臉頰。
可真當這恭桶拿來,易長行反而解不出來了。
項晚晚扭過身子不去瞧他,可她手中卻依然在扶着恭桶,也不得離開半寸。她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動靜。她又不大好意思去問,兩人就這麽僵持了許久,直到她的雙手扶地快要發麻了,方才聽見涓涓溪流的清脆聲響。
待溪流聲響結束,項晚晚端起恭桶,瞧也不敢再去瞧他,便加快了腳步,迅速奪門而出。
這一整排的平房後頭,有一個官家的茅房。原先用的人多,可随着最近戰事漸緊,周圍居民多數都逃難去了,這間茅房所用的人也寥寥無幾。
項晚晚将恭桶裏的都倒進茅坑中,又在旁邊的井口裏打了些幹淨的水來,用随身攜帶的粗布将恭桶清洗了起來。
因這茅房的四周沒什麽人家,一大清早的,更沒有什麽路人經過。項晚晚蹲在路旁清洗恭桶的時候,忽而悲從中來,眼眶逐漸濕潤了幾分。
随着嘩啦啦的井水沖洗的聲音,她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終于,她再也忍耐不住,将粗布用力地摔進恭桶中,痛苦地抱膝蹲坐在井口邊默默地哭泣了起來。
自己這麽大老遠的,從雲州城到金陵城,只為見一眼政哥哥,只要見一眼就成。
可真當來了金陵城,卻發現,她距離政哥哥是越發遙遠了。
這會兒,對未來的路途渺茫無措不說,竟還開始幫一個才認識沒幾天的易長行端起了恭桶!
她項晚晚也不過是個年方二八的,未出閣的大姑娘啊!
縱然他的眉眼像極了政哥哥,可他終究不是啊!
若是一年前……
若是一年前,給他易長行十個八個膽兒,讓他掉了千兒八百次的腦袋,他都沒能有如今這般的福氣!
……
項晚晚在心底如此崩潰地發洩着,卻在不知覺間,早已淚水布滿臉頰。她難過地胡亂用手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珠,卻猛然想起,這手……這手是剛剛清洗恭桶的!
惶然間,她仔細聞聞,好似還有一股子未洗淨的味兒!
我不幹淨了!!!
這一念頭剛閃過,項晚晚像是被電閃擊中了一般,瞬間彈跳起來,繼而從井水裏打來更多的清水,去清洗自己的雙手和臉頰。
晨時的暑氣尚未灼熱大地。樹蔭下,冰涼的井水清洗了她白皙的雙頰,頓時讓她的思緒清醒了幾分。
是了。
縱然易長行不是政哥哥,也不是政哥哥的宗親,那又如何?
他是禁軍中人,這是确鑿無疑的。
只要他好好養傷,終有一天,他還是會回到禁軍中去。到時候,她也算是有了個可以跟大邺皇宮有了幫忙聯系的人了。
待到那時,若是請求易長行幫忙給政哥哥捎個信,帶個話什麽的,那必定還是有一線希望的!
想到這兒,項晚晚再度振奮了起來。
洗淨了淚痕的臉頰再度煥發出明豔的光澤。
她将恭桶仔細清洗過後,剛拎着往回走,卻聽見從極遠處傳來低沉的“嗚嗚”聲,将天邊墨黑的濃雲緩緩地拉扯了過來。
遮蔽了湛藍的天際,也褪盡了潤澤的晨光。
嗚——嗚——嗚——
這聲音低沉,像是戰争的號角,又像是西域那邊巫蠱的哀號。
越聽,越是令人發慌。
項晚晚遲疑了一瞬,卻看見前方,在巷子口的那一頭,似是有好些百姓正瘋狂地往發聲處奔跑。
聲源的那頭,正是墨黑濃雲的所在,宛如有什麽大事,正惶然割開命運夾縫中的血淋淋的傷痕。
項晚晚一個猛子奔回自個兒小屋,易長行是禁軍中人,定是知道這可怖的嗚號聲代表的是什麽意思。
誰知,她剛踏入小屋門檻兒,卻見易長行已經坐直了身子,正一臉驚恐地望向發聲處。
“這聲音,是發生什麽事兒了?”項晚晚聽見自己的聲音似是帶着一絲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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