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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整個小屋似是陷入了幽暗的絕望深淵。
易長行就這麽怔怔地瞧着項晚晚,他幹淨的眸子本是清冽的黑白分明,卻被胸中猛然炸開的絕望情緒,逼得血紅了起來。
他剛想張口說個什麽,誰知,心口的憤怒烈火一下子彙成汩汩鮮血,瞬間從口中噴了出來。
項晚晚大驚失色,趕緊手忙腳亂地找來布巾來幫他擦去血漬。着急中,她又想去拿了小碗去倒點兒水來,結果茶壺是空的。
項晚晚又慌裏慌張地準備去打了井水來燒,誰知,剛把竈火點燃,便聽見小屋內有着“咚”地一聲巨響。
一股不好的預感瞬間湧上心頭,項晚晚一個猛子奔回小屋,卻見易長行正跌倒在床邊,雙手撐着旁邊的小凳,試圖要站起來。他腿上那些捆綁的竹簡,已被他解開并丢到了一邊。
“你要幹嘛?!”項晚晚頓時頭皮發麻,趕緊上前扶住了他,試圖想要把他扶起來:“你腿骨斷裂你不知道嗎?”
“我要去看看。”易長行痛苦地咬着牙槽,恨恨道。
“看什麽?!”項晚晚扶不了他,更是怎麽拉也拉不住,“淩遲之刑若是全數做下來,少說也要今日午時尚能結束。前後共有三千多刀的血肉要割,這麽個行刑方式,就是要他備受折磨。這會兒就算是你去了,那又如何?!若是被其他官兵發現,你與丘敘有了一層指點過的恩情關系,到時候,把你也給逮捕了,你又該如何?!”
易長行赤紅的雙目瞬間橫掃了過來,凄聲道:“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假傳的聖旨,又是誰下的令,是哪位将軍做了監斬官……”
“你要看這些做什麽?”既是扶不起來他,項晚晚精疲力盡地将他往地上一推,失望道:“明晃晃的聖旨就在那兒,如何作得了假?怎麽?你是要為丘敘報仇嗎?”
易長行張了張嘴,痛苦地盯着項晚晚,他将口中的言辭咽了回去。
“你要如何報仇呢?!我雖不知道你在禁軍裏是幾等官銜,但你就算是官階再怎樣大,也不過是禁軍中人。你的所謂的報仇,能抵得過皇上的一道聖旨嗎?!”
“我……”
“就算你跟皇帝老兒有個幾分交情,可現在的你身上遍布是傷,你又要如何去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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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老兒”易長行艱難地看着項晚晚,忽而完全不知該如何應答了。
卻也在此時,讓他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項晚晚……似乎不像是端王福昭的人。
那她究竟是誰?
她絕非普通百姓。
若是普通百姓,她又如何知曉這淩遲之刑前後共有三千多刀的?
……
見易長行啞口無言,就這麽怔怔地盯着自己,項晚晚喘勻了氣兒,再度站起身來,拼命了全力,架着易長行的胳膊,用肩膀頂着,掙紮着,挪動着,才将他重新扶到床上來。
“你剛才腿骨這麽用了力,有沒有二次斷裂也不可知。”項晚晚将他的雙腿重新搬到床上放好,按照原先的樣子想要把竹簡給重新捆綁上,卻發現,胡大夫的手法奇妙,自己怎麽綁,也恢複不到原樣兒,“等會兒咱倆先吃點兒東西,我再去濟世堂請了胡大夫來。如果你腿骨真的二次斷裂,還要重新再遭一次罪。”
項晚晚說罷,便準備轉身離開。
誰知,她的衣袖一拉,卻是被什麽給勾住了。
轉身一瞧,卻見易長行正虛弱地,乏力地抓着她的衣袖。他因憤怒和痛苦而泛紅的眼眶,似是有着若有似無的水霧。他哀聲道:“晚晚姑娘,我不怕遭罪。甚至……甚至是生死之災,我也渾然不怕。”
項晚晚怔怔地望着他,她沒有回答。
“齊叢生已死,丘敘被淩遲……他們手中的萬千兵将必定從此轉移陣營,還有三百個死士他們……”易長行咬緊了牙槽,将心中的悲痛隐忍了下去,“我已沒有任何籌碼,當下更是無路可走,只想……只是想去瞧瞧丘敘的最後一眼。”
可能是易長行的言辭太過懇切。
也可能是項晚晚也曾經歷過如此命運帶來的絕望,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同身受。
更可能是,項晚晚每次對着他那雙能勾人心魄的眉眼,總會心坎兒軟了半寸。
總之,當項晚晚拼勁自個兒活了十六年的全力,頂着接近午時的烈日,揮汗如雨地推着板車上的易長行,艱難地向前走去時,她的心底是崩潰的。
但當她推出水西門,遙遙地望見前方的高架時,她更崩潰了。
整個高架上下滿是鮮血,鮮血順着木架,沿着幹涸的沙土,混着叢生的高草,向着城牆四處蔓延開來。濃郁的血腥氣就連水西門前都能聞得到。
高架上捆綁着的丘敘不知尚有氣息沒,總之,當項晚晚站在城門邊兒望去時,卻眼見着丘敘的頸項是耷拉着的。
應是不能活了。
易長行坐直了身子,瞪大了雙眸緊盯着高架那兒,因是距離太遠,縱然看不真切,但響徹高架上下丘府人的哭喊聲,卻是不絕于耳。
他緊緊地捏着憤怒的拳頭,似是想要将所有的恨意都化為烈火,将眼前那些兵将們,燒了個幹幹淨淨。
可渾身是傷的他,只能虛弱地斜靠在板車上,唯有板車,唯有項晚晚手中的推力,尚可帶給他僅存的依靠。
正當項晚晚想要把板車推得再靠近一些時,恰好有幾個路人從旁邊經過,他們不大不小的聲音,正好被兩人聽了去——
“丘敘大統領不是為新帝登基出了老大的力嗎?皇上為什麽要殺他啊?”
“哼,誰知道呢?!我看啊,皇上若是這般忘恩負義之人,看來咱們大邺啊,真的要被北燕狗給拿走咯!”
“丘敘死得好冤啊!對了,還有齊叢生大将軍,我就說嘛!齊大将軍也死得蹊跷。”
“小點兒聲,別給人聽見了。”
“聽見了又如何?!殘害忠良,咱們大邺遲早要完了!”
“……”
正當項晚晚揉了揉推得有些紅腫的手心,打算向着高架方向推去時,易長行忽而轉過身來,對她說:“回去吧!”
“啊?不再靠近點兒瞧瞧了嗎?”
“不用了,謝謝晚晚姑娘。”
項晚晚怔怔地看着他,轉念一想,她能理解他。
眼見着自己在禁軍中的恩人面臨如此下場,就算是再狠硬的心腸也難以面對如此畫面。
只是,他現在傷勢這樣重,希望他看過這番血腥的場景之後,別加重了病情就好。
項晚晚又如耕牛一般,拖着板車,艱難地回到了翠微巷。剛準備想用小凳把易長行挪進屋子,誰知,他一把摁住了她,虛弱道:“可以了。”
“什麽?”項晚晚累得滿面通紅,汗流浃背,精疲力盡。
“晚晚姑娘休息一會兒吧!”易長行苦笑了一下,“你推着我走了這麽長的路,應是累壞了。你早上到現在,還沒用膳呢!”
項晚晚覺得他說得對,她胡亂擦了一把額間的汗珠,說:“我先把你帶進屋子,再去弄點兒吃的。”
“我……想在這個板車上待一會兒,可以嗎?”易長行想了想,又道,“屋子裏悶得慌,我想在這兒透透氣。”
項晚晚眨巴了一下雙眼,便明白了。
她真的能理解他。
剛剛才見了丘敘那番觸目驚心的情景,這會兒若是心底沒有震動那是不可能的。
也許,這巷子裏帶來的穿堂風能讓他醒醒神也是好的。
“成!我去做飯,咱倆吃完了,我得去濟世堂找胡大夫。”項晚晚轉身便去小屋後方的小廚房熱東西去了。
不過,她不放心。
易長行雖然看起來安安靜靜,沒有什麽多餘的言辭和表情。但是,項晚晚總覺得,這是大痛之後,瀕臨崩潰前的平靜。
她經歷過。
所以,她能理解他。
當項晚晚在小廚房裏炕包子的時候,還時不時地探出頭來向小巷子裏瞧瞧,她生怕易長行做出什麽崩潰的事兒來。
還好還好。
他始終是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
安安靜靜地看着巷子口人來人去的街景。
安安靜靜地在心底悲恸着。
項晚晚手腳麻利地将小包子,小燒餅之類的都炕好後,又倒了杯涼茶來,一起放在易長行的手邊,說:“今兒時間倉促,你就先吃點這個,我晚上回來幫你熬粥。”
“姑娘先吃吧!”易長行緩聲道,“我還不餓。”
項晚晚随手拿了一個炕過的小包子,說:“我邊走邊吃,否則會來不及。濟世堂離這兒遠着呢!我這離開要好一會兒,要不要先帶你回屋?”
“不用了,我想在這裏再待一會兒。”
項晚晚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仔細觑了觑他的神色,發現卻依舊是風平浪靜,便放下心來。
也許,他見過真實的淩遲之後,也擺正了自己的心态了吧?
其實,項晚晚也是第一次見淩遲之刑,要說不震撼是不可能的。本是胃口很好的她,縱然早已餓過了頭,卻在想到高架上的那一片血腥,她也只能吃得下這一個包子了。
當她走出翠微巷,離開很遠了,方才想起,自個兒的荷包忘記帶了。濟世堂旁邊有個針線鋪,可以籌備一些針線了。
誰知,當她剛踏上翠微巷的青石板路時,卻被眼前的情景給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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