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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只見,易長行已将身下的板車挪到牆角那兒,取了一根靠在牆角的竹竿作為支撐,他一手扶着旁邊斑駁生冷的磚瓦牆面,一手撐住竹竿艱難地站了起來!

他就這麽一步一挪,艱難地,踉踉跄跄地扶着牆面,身形單薄且脆弱地向前走去。他身上披挂着的破爛衣衫,随着偶爾經過的穿堂巷風,掠起陣陣伴雲伴雨的嘆息。

他每走兩步都要停下來喘口氣兒,許是斷裂的腿骨發出灼心的痛。卻在樹蔭間漏下來的金黃細碎陽光中,顯得更是凄哀了幾分。

這一幕,驚得項晚晚頭皮發麻,她趕緊大喊了一聲:“易長行!”

長長的翠微巷青石板路上,傳來項晚晚奔跑而過的足音。

易長行的後脊猛地一怔,卻沒有回頭,而是依舊撐着竹竿和牆面,向着前方掙紮着走去。

項晚晚奔到他面前,這才見他周身和臉頰早已大汗淋漓。她氣喘籲籲道:“你要去哪兒?!”

易長行剛一張嘴,可能腳下步履不穩,又可能是斷裂的胫骨抽痛,一下子讓他差點兒癱軟下去。

項晚晚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恰好她的目光掠過他的身形,看到板車上那半點兒不曾動過的包子和茶水。

她剛準備想怨他幾句,忽地,一個不大好的念頭在她腦海裏呼嘯而過。

“你該不會……是想要到前邊兒的茅房裏自盡吧?!”項晚晚驚恐道。

易長行:“……”

“我知道他曾指點過你一二,對你恩重如山,你也是個重情義的。可……可也不能是這麽個想法兒啊!”項晚晚着急道。

易長行微微地喘了口氣,順着牆邊兒,緩緩地坐回板車上,他嘆聲道:“晚晚姑娘誤會了,我只是覺得,這麽些時日叨擾你,實為不妥,便想去別處看看。”

“別處是哪處?”項晚晚瞪視着他,“你包子也不吃,茶水也不喝。前邊兒沒有旁的路,只有一個官家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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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易長行本是緊抿着慘白唇瓣的他,忽而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晚晚姑娘真的誤會了,我真不是去尋短見。”

項晚晚依舊這麽瞪視着他,沒有回答。

“更何況,”易長行的嘴角又上揚了幾分,“就算我去尋短見,也不能找這麽個邋遢有味兒的去處。”

“那你是要做什麽?離開這裏,到哪兒去?你現在的雙腿,還能支撐着你走多少個步子?”項晚晚盛氣淩人地叉着腰,瞪着他。

“我記得,前邊兒不遠處就是府尹大人宋之煥的宅邸,我想去那兒問問。”

項晚晚一愣,本是盛氣淩人的氣勢終究綿軟了下來。

“你現在還是想為丘敘大統領鳴冤對嗎?”

易長行抿緊了嘴巴,沒有說話。

“丘敘本是忠臣,可就這麽平白無故地被淩遲,你心有不甘,想要為他報仇,對嗎?”項晚晚低下眉眼,看着坐在板車上的易長行,認真道:“可你現在就算是想報仇,也不是時機啊!你如果有任何想要打探的事兒,我可以幫你跑腿。或者你想要有什麽事兒要報官,也可以等葛大人來了之後再說啊!”

易長行眉頭蹙了蹙,依舊沒有說話。

“走,我帶你回屋。”項晚晚不由分說,就要扶他起來。

易長行本是還想拒絕的,可他深知項晚晚所言不虛,自己剛才也是一時血氣沖動,方才做了這般的決定。

可是眼下,已沒有其他更好的路子可走了。

想到這兒,易長行在心底深深地長嘆一口濁氣,便是應了她。

由于有竹竿支撐,項晚晚架着他回小屋竟比原先順利了許多。

可當易長行重新坐回床榻上,項晚晚卻發現,他的兩條小腿早已紅腫異常,腫到近乎變形。

“你見不得別人欺辱丘敘,可你也不能這般欺負你的雙腿啊!”項晚晚小心地将他的雙腿擡到床榻上,見他痛得蹙緊了眉頭,便道:“等會兒胡大夫來,指不定要對你吹胡子瞪眼兒。”

“又要麻煩姑娘了。”易長行痛得緊閉了眉眼,歉聲道。

項晚晚見他滿臉都是汗漬,便轉身就去将布巾拿去浸濕了水。

水缸腳下正堆放着前兩天幫他正骨時用過的那幾根麻繩,她瞧着這麻繩,想了想,便撿起了短的那根麻繩藏在了身後。

等她折轉身回小屋後,便又道:“你剛才扶着牆弄得滿手都是髒污,來,我幫你擦擦。”

易長行本是痛得閉緊了眉眼,卻在此時,他微微睜開一些,仔細一瞧,卻見雙手确實沾滿了塵土。

項晚晚道:“我這人愛幹淨,若是褥單髒了,要重新洗,很麻煩的。”

“勞姑娘費心了,我自己來。”

“你把手給我,我幫你擦。你自個兒胡亂擦了,敷衍了事,到時候還是弄得整個褥單都有髒污。”項晚晚正視着他,義正詞嚴道。

易長行只能乖乖地将一只手遞了過去。

“兩只手一起!”項晚晚命令道。

又一陣鑽心刺骨的疼痛順着小腿那兒襲上心頭,易長行痛得再度閉緊了眉眼。

他乏力卻脆弱地将兩只手都遞給了項晚晚。

項晚晚的嘴角冷笑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速度極快地從身後抽出那根短麻繩,将易長行的雙手瞬間捆綁了起來!

易長行:“!!!”

“胡大夫的這一招還真管用!”項晚晚一邊幫易長行手腕上的麻繩打了個漂亮的繩結,一邊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不把你綁着,等會兒我去濟世堂,你保不齊又要開溜。”

說罷,她轉身又去将剩餘的麻繩都拿了過來,将易長行的腿腳也一并捆綁了。

易長行哭笑不得,道:“姑娘,我既答應你回屋,自是不會再亂跑的。”

“我可不信你,”項晚晚這才慢慢用濡濕了的布巾幫他擦起手來,“剛才你也說想要在巷子裏待會兒,卻還不是想要開溜麽?”

“事情已到了這般局面,我也不想再叨擾姑娘了。”

項晚晚一愣,果然,他還是想不開!

于是,她将板車上的包子和茶水拿了回來,塞了一個包子在他手中,道:“你若真不想叨擾我,就趕緊把這包子吃了!”

被捆綁了雙手的易長行,看着手中的包子,眉頭再度深鎖了起來。

項晚晚将小屋門鎖好,徒留半扇微開的軒窗後,便急速奔往濟世堂了。

易長行是真的吃不下半點兒東西,這兩天發生的一切,目前身處的現狀,讓他瀕臨絕境。

今天之前,他閉上眉眼,腦海裏是那些為了給他殺出生路而拼死抵命的數千兵将。可今兒看了丘敘之後,他的腦海裏又徒增滿世界的鮮血,和片片割下的血肉。

他想為那些慘死的所有人報仇,可他那至尊無上的皇權,卻也如手中的流水,順着指縫間盡數流淌。

一股子莫大的悲恸突然在他的心口湧現,再一睜眼,赤紅的雙目于朦胧水霧間,卻看到自個兒的手中尚有一物。

不是流水。

不是皇權。

呵呵。

是一個尚且存有幾分溫熱的包子。

*

當胡大夫看到易長行的雙腿時,果然氣得臉紅脖子粗,他長長的花白胡須都快要被他呼出的怒氣給吹上了天。

“我這個老頭子到現在還沒拄手杖呢!難不成,你倒是想先用?!”胡大夫陰陽怪氣道:“你這兩條小腿上的胫骨若是不及時接上,到時候以錯骨的方式長了,你今後瘸了不說,雙腿還會變形!”

說到這兒,胡大夫用帶來的夾板和巨大秤砣,一起綁縛在易長行的雙腿上,并跟項晚晚一同,兩人齊力,将錯開的裂骨,硬生生地拉回了正位。

易長行咬緊了牙槽,慘白了臉色,今兒項晚晚沒有給他口中塞布巾,他也愣是一聲都沒哼出來。

“腫成這樣!”胡大夫恨聲道:“恢複期要比原先更長了!老夫還指望着你趕緊上戰場,把北燕狗給趕跑呢!”

聽了這句,項晚晚也擔憂道:“那他現在大概恢複期是多久啊?”

“他若能從此之後老實點,半年內便可恢複。若想上戰場,至少也要等明年年初之後!”胡大夫擦了擦額間的汗漬,用手掌從易長行的腿根一直到腳跟一起觸診了一遍,見已無大礙,方才緩聲道,“從今兒開始,我在他腿上綁縛的秤砣和夾板絕對不可以再拿下了。平日裏,若是有什麽增強體質的膳食,都可以吃一些。等夾板拿下後,他若是想恢複原來氣力,沒有體質是不行的。”

說到這兒,項晚晚瞥了一眼床頭那個依然沒有吃的包子和茶水,她擔憂道:“如果他不吃呢?”

胡大夫冷冷地瞪了一眼在床榻上痛得滿身汗漬,近乎暈厥的易長行,道:“那就給他灌下去!”

項晚晚想了想,覺得自己手法獨到,有讓易長行張嘴的經驗。

于是她認真地點了點頭。

胡大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是朦胧月色挂于中天。他一邊收拾藥箱子,一邊觑了一眼易長行,并嘆息道:“這北燕狗真不是東西!手段萬分殘忍。這幾個月,老夫手中治療的傷兵衆多,卻不曾有一個像他這般傷勢的。”

項晚晚拿來早已放井水裏涼着的茶水,倒了滿滿一大碗遞給胡大夫,并問:“易長行的傷勢是比別人嚴重嗎?”

胡大夫一口飲盡冰涼茶水,緩了口氣兒,道:“可不嗎?我本來想着,他的小腿骨應是被馬蹄踩斷的。可今兒再這麽仔細觸診一番……啧啧,老夫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啊?怎麽說?”項晚晚的目光再度掃向易長行那雙紅腫的雙腿,她震驚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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