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42章

陌蘇大駭,他手持騰蛇劍柄,再度将長劍直指盧歸,瞪着赤紅的雙眼,崩潰地嘶吼道:“你胡說!你血口噴人!”

一道從深夜九天之上劃破于天地之間的閃電,瞬間将盧歸的身形照了個透亮。

旋即,一陣由遠而近的滾雷,轟隆隆地敲醒了大地。

盧歸冷哼一聲,耐着性子指點他:“皇上出征前夜,不是傳了個聖旨,讓你統計一下三百名死衛,他們趁手的暗器是什麽嗎?”

又是一道刺白的閃電,甩開炸耳的驚雷,于陌蘇頭頂轟向天地四處。

轟得陌蘇的頭嗡嗡作響,卻也将他這段時日,心底裏一直恐慌的事兒,轟了個透徹清明。

盧歸繼續道:“皇上當時說,是想要為這三百名死衛重新打造暗器,好作為第二批補充軍上陣殺敵。”

陌蘇開始覺得脊梁骨綿軟,全身顫抖了起來。

盧歸笑了笑,摁下直指着自己的,已然沒有半分攻擊力的長劍,那長劍“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他笑了,笑得鬼魅極了:“皇上當時滿腦子都在出征的事兒上,你覺得,他還有那個閑工夫去想重新打造暗器的事兒嗎?”

如排山倒海般的滾雷,一波波地轟向了陌蘇的頭頂和身心,迫得陌蘇呼吸急促,快要窒息。

“你……你們……你們竟然假傳聖旨!”這是陌蘇唯一能說出的話了。

盧歸撿起了陌蘇的長劍,好心地插進陌蘇腰間的劍鞘中,他幽幽地說了句:“這怎麽能是假傳聖旨呢?過不了多久,端王就是名正言順的皇上了,他只不過提前履行了自己的權利罷了。端王一直想要感激你,若不是你,他還真沒辦法知道,那三百個武藝高超的死衛都是誰呢!”

陌蘇似是想要寬慰自己一般,他一邊急促地呼吸着,一邊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三百個死衛,個個武功高強,尋常高手都近不了他們的身,他們更不可能……”

“盧某不知道,陌大統領是否聽說過山月引?”盧歸打斷了陌蘇口中的恐慌。

“山月引?”陌蘇心頭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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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那是我們衛國藥師研發出的一種劇毒,只需一滴,就可讓人暴斃于瞬間。”盧歸笑了笑,說:“我們王爺将那三百個新制成暗器上,都滴了山月引。只需打開暗器嶄新的封套,山月引的毒氣就必定會沾染在他們身上。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動手。”

陌蘇大駭:“你……你是衛國人?!”

盧歸搖了搖頭,嘆息道:“這山月引也不是完美的。毒氣暴露于空中一炷香的時間,便會失去了效力。若非如此,那三百個死衛的家人,或者路過的人,都可以去死一死了。”

“你到我們大邺來做什麽?!”陌蘇再度後退了一步,卻發現自己已經是緊靠着廊柱,已後退不得了。

“金陵城裏,有很多我們衛國逃難來的,難道,他們可以來?我就不能來了?”盧歸好笑道:“更何況,我還帶來了山月引……”

“什麽?!”陌蘇大震:“劇毒山月引,竟然在你手裏?!”

盧歸攤開了雙手,何其無辜道:“怎麽?難道不可以嗎?”

“你到底想來做什麽?!”

“來扶持我的恩人,端王。若非他,當初我和妹妹,就會淹死在離河裏了。”

“你到底是誰?!”

“在下盧歸,端王府裏人。”盧歸笑了笑,又道:“跟你一樣。”

“你!”這下,陌蘇可沒了反駁的氣勢。

轟隆隆的滾雷,牽着傾盆大雨砸将下來。雨水被呼嘯的風一吹,打濕了陌蘇剛剛穿了不到一天的大統領官服,也打濕了他原先堅定的心。

盧歸繼續指點他:“還有你表叔丘敘。”

陌蘇忽然大吼了起來:“你不要亂說!我不可能陷害我表叔,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我表叔的事兒!”

崩潰的眼淚,混雜着雨水,濕滿了陌蘇那張被打腫了的臉。

“可是,”盧歸揚了揚眉毛,他單指和拇指相互搓着,畫着圈兒,“不是你告訴丘敘,宮裏的小太監,小宮女什麽的,都逃難去了麽?不是你說,宮裏一片大亂,讓他去看看的嗎?”

“我……”陌蘇目瞪口呆,他在腦海裏瘋狂地回憶着,口中還喃喃道:“不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那天不是我表叔當值,他就有事兒出去了,恰好有人來通報宮裏出了事兒,我就去找他了,我……”

“王爺對你非常感激,所以,王爺便順着你的心意,将你的表叔給做了。你這身大統領官袍,穿得可舒服?”

越來越多的雨水,在電閃雷鳴之間,将陌蘇的渾身砸了個濕透。

陌蘇絕望地癱軟在地,坐在原先他摔的那一堆破碎的紫檀茶壺碎片上。

“你現在已沒有其他路可走,”盧歸站定在他的身邊,蹲了下來,他拍去陌蘇衣袍上堆積的雨水,并好心指點他,道:“如果你執意還是要站在皇上那邊兒,你覺得,當你為端王做的這兩件事公布于衆,別人,會怎麽看你?皇上他若是知道了,他會不會放過你?”

命運如雷擊,将陌蘇的身心擊了個粉碎,他絕望地在暴雨中逼紅了眉眼,嗚咽了起來。

盧歸站起身來,恍然忽而想起來似的:“哦,當然了,皇上這會兒應是死透了。就算沒死透,也距離閻王殿不遠了。恐怕你還不知道,他被灌入山月引的事兒吧?”

陌蘇的大腦一懵,緩緩地擡起頭來,去仰望着,這個如竹竿一樣的男子。

又一道閃電劈将下來,将盧歸的身形再度照了個慘白通透。

陌蘇忽而沒聽清他說了啥,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皇上已中山月引的毒,距離閻王殿不遠咯!”盧歸冷哼道:“我看在你為端王效力的份兒上,勸你好自為之。這個天下到底是誰的,你最好瞧瞧清楚!別那麽傻了吧唧地跟着一個幽冥的鬼,還以為自個兒多忠心似的!”

又一道驚雷劃破長空,驚得桌案上的燈燭搖晃了好一會兒。

項晚晚伸手攏着燭光的所向,待燭光再度悠長了起來,她忍不住地打了個呵欠。

易長行又翻過一頁書,眼眸盯着書頁的文字,口中卻淡淡道:“上來睡吧!”

簡單的四個字,一下子讓項晚晚精神了起來,她頓時覺得自己不困了。慌忙中,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那件烏墨色蘇綢,看着已經算是成品的衣衫,她胡亂說着:“哦,還有一點兒就完工了,今夜趕一趕,我想明兒一大早就拿去成衣店。”

“可你已經将近半個時辰沒有運針了。”易長行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平靜。

項晚晚:“……”

易長行的嘴角閃過一瞬不易察覺的笑意。

項晚晚清了清喉嚨,将蘇綢抖開,又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檢查一遍,方才一本正經道:“繡工本就是個細活兒,怎能草率呢?我這是在檢查罷了。”

易長行将眼眸投向這件蘇綢,眼底有着徹徹底底的驚豔,他贊賞道:“确實是上品。”

一聽自個兒被誇了,項晚晚立即激動了:“你也覺得好看?太好了!希望這件可以賣個好價錢!如果賣不到好價錢,就完蛋了。”

“怎麽完蛋了?”

“今兒我去了趟成衣店,想看看還有沒有什麽繡活可接。但李大叔說,最近戰局越發緊張,又有好些熟客都去了其他地方,繡活暫時是沒有了。”說到這兒,項晚晚沮喪道:“明兒我交了貨後,再去其他成衣店問問。”

又一道驚雷猝不及防地炸響,吓得項晚晚心頭一抖。

“睡吧!”易長行将書合上,放在枕邊。

項晚晚直到這會兒,還在嘴硬道:“我……我這不是怕等會兒睡姿不雅,踢到你嗎?這床這樣小……要不,我去隔壁把那個木板拿來。”

易長行就這麽定定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你腿好不容易恢複到這會兒,萬一我等會兒踢到你,怎麽辦?若是把竹簡給踢散了,回頭胡大夫指不定又要罵我了……今兒他就罵我來着,他……”說到這兒,項晚晚又臉紅了起來。

易長行依然就這麽定定地看着她。

“你……你不要看我。”項晚晚急得兩滴汗滋溜溜地順着額間流了下來。

易長行閉上了眼睛。

項晚晚大喜,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吹熄了燈燭,又摸着黑來到床榻的另一邊,坐了下來。

一道閃電伴着即将遠去的滾雷,将小屋照亮了一瞬。

易長行緩緩睜開眼眸,看着坐在床邊這個因緊張而掙紮的姑娘,看着她長發及腰,盈盈纖細的身姿在昏黑的屋內,伴着窗外的雨夜,竟顯得越發溫柔了起來。

看得他的眼眸,也盛滿了溫柔。

終于,項晚晚掙紮了好一會兒,方才心一橫,眼一閉,硬邦邦直挺挺地躺在了易長行的身邊。

躺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地睜開雙眸,看着昏黑的屋子,看着被閃電照得偶爾一明一滅的房梁,再度認命地将眼睛用力一閉,打算去睡覺。

只是睡覺罷了!

又不是要怎樣。

又不會掉塊肉。

項晚晚越是這般想的,越是覺得自己竟然不會呼吸了,似是整個小屋都越發悶熱了起來。

相比于自己的慌亂,她反而覺得,就在自己身邊的易長行,倒是呼吸平穩,十分安靜。

應該已是睡了。

窗外的風雨聲越下越急,仿若沒有減緩的趨勢。這般風雨的聲音,這般安靜的小屋,忽而讓她的心平靜了下來。

許是困極了,本以為會睜眼到天亮的項晚晚,剛一覺得心靈的平靜,便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瑟瑟風雨,澆不息小屋內尚在滾燙的火熱心跳。

約莫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易長行的手緩緩地探過,輕輕地将項晚晚的手,牢牢地握進自己的手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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